她動了動手指,指向自己,一些片段通暢如水淌過大腦。

“我在吃花,先是花瓣然後是枝幹,尖刺劃傷了我的舌頭。”

陸望尚沒理解她前言不搭後語的描述,然而片刻後,他已經串聯成線。

麗莎在外間聽到動靜,拉著李助理在門口叩響門板。

李立:“陸總,現在需要打掃嗎?”

見沒人應答,麗莎本要往裏看,李立拉住她:“夫妻倆在裏麵,你湊什麽熱鬧?”

“我怕他們吵架,萬一何秓小姐被欺負了,我還能拉一拉。”

李立直搖頭:“隻有可能何秓小姐揍陸總的份,陸總隻會縱著,甚至變態笑著問累了的話要不要中場休息一下。”

“……你說得好有畫麵感。”

兩人沒收到回應,趴在門口好一會兒什麽動靜也聽不到,遂又坐回工位。

內間陸望簡單收拾了下,重新倒了杯溫水,讓她喝下緩緩神。

何秓喝了口就生理性做出作嘔的舉動,隨著回憶,她滿口腔都是刺劃破舌頭,血糊嘴的味道不好受,還有植物綠色的汁液,澀口難咽下。

“哥哥說,隻要我做好選擇就能拿到獎勵。”她撲進陸望懷裏,手心都是冷汗,渾身的冷,隻有用抱住他的方式從另一個人身上汲取溫度,“我聽話地吃掉花和卡片就能拿到獎勵,之後我哭著喊媽媽和爸爸,他們一點回應也沒有了。”

那個男人將自己藏在肥大的連帽衫底下,他的嗓音難聽得就像被惡毒女巫下過詛咒,再從地獄裏爬出的惡鬼才有的音調。

他笑得很大聲,來回走動,興奮得像是收獲到了一份天大的驚喜。

他最後蹲下來,愛憐地看著被壓在車裏被大人以肉身當做緩衝墊護住的小女孩:“真是乖孩子。”

何秓抓住他黑色紋理的領帶,低聲重複那人的話,語調古怪:“真是乖孩子。”

這段回憶來得太巧,周淵以提出的疑點得以解答。

哪裏是沒證據,隻不過是坐實謀殺的證據被她自己吃掉了。

如果是這樣,也就說得通為什麽凶手會在車禍時放過她,也許是當時他和小小何秓殘忍地做了一筆交易,獎勵就是她活下來。

是她親手把殺死父母的人保護起來。

一股陰森的冷氣從腳底鑽到心口,凍得何秓直哆嗦。

陸望緊緊抱住她,薄唇抿成一條線。

哪怕像這樣抱在懷裏,何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被那段記憶反反複複的刺激,他的安撫就顯得分外無力。

他將人直接打橫抱在長腿上,大掌壓著她的後腦勺埋進胸膛。

似一顆定心丸,陸望篤定道:“你不會有事的。”

死亡周的倒數第四天。

陸望帶她再次去警局做記憶補充,何秓一整晚表現得極為安靜,從公司回到高級公寓,再沒有開過口。

隻在車上跟他說過一句話:“我做錯事了。”

會議室投影儀播放目前搜集到的所有證據,以及初步犯罪畫像。

周淵以正在和組員調試設備,他的語調平穩,用詞犀利。

“他的年齡在35~40歲左右,身高在180cm,性格表麵是老好人實則極端偏執,在某些方麵表現得尤為明顯,比如穿戴飾品常年角度、結扣要保持一樣,有很強的掌控欲,幼時有虐殺動物的情況,直到不滿足轉而到身邊搜尋更大的目標下手,薛寶蟬是他下手的第一個人,在這之前他應該有過設想練習。”

陸望聽得認真:“變態殺人犯是否都喜歡虐殺?我沒記錯的話,法醫最後給出的結論是薛寶蟬是死於心髒問題救助不及時。”

“所以我的意思是,他虐殺的目標是何秓。”

始終沉默的何秓,顱內仿佛轟隆一聲有什麽東西炸開:“我?”

“按照犯罪人的規律,他既然精心準備賀卡和玫瑰做出自認為的儀式感,那麽十三年前放過你也不是必然。結合綁架和車禍,而後等到所有人遺忘時再次實施綁架也說得通。”

“他從最開始找到的目標就是你,以獲取精神虐殺的快感。”

凶手做的一切目的都是為了精神淩虐她,那薛寶蟬的死就不是意外而是謀殺,車禍也已經確定不是意外,是蓄意犯罪。

目的都是為了給自己鎖定的完美受害者,送上‘禮物’,以此從受害人身上得到的精神滿足。

陸望握住她的手,繼續問:“那麽對方不能簡單的從薛飛揚的圈子出發,而是何秓的生活圈對嗎?”

這樣就解釋得通為什麽一直在薛飛揚的人際關係圈排查,卻始終無法具體找到人。

這個人一定是生活上跟何秓有過不少接觸,才能被選定。

周淵以點頭,將三張犯罪畫像擺出,滿室昏暗,唯獨投影屏上大片的亮:“這三位是我們篩選最後得到的罪犯模樣。”

清一色的中年男性,麵無表情,透過屏幕似乎也在看著他們。

她眨了眨眼搖頭:“……我不記得他的模樣。”

陸望倒是一頓,他手指輕叩桌麵:“這三位,都是已經解除的先天性心髒缺陷專項研究項目最初擬定過的組員,不過後來都因為一些原因沒有通過最終成員名單。”

他的話立刻引來所有人的視線,周淵以快步來到他身邊:“你有印象?”

男人極黑的眸子對上他:“我想我可以聯係到他們。”

這句話一出,她立刻記起陸望的暗中調查。

離開警局,她坐的是陸望的車去學校。

她的腦子很亂,一路不說話臉朝向車窗看風景。細看就會發現,她的視線沒有焦距,明顯在思考狀態。

——有個疑問,對方在第一次綁架隻當旁觀者,在第二次綁架親自動手,他為什麽會選在十三年後殺死原身?

薛寶蟬死亡→綁架→車禍→綁架……

1.原身原地結局應該也是死於車禍,很符合凶手作案的規律,那是什麽讓他決定提前實施?

2.周淵以說過對方偏執到病態的程度,那就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計劃,被主線懲罰後改變的記憶從原身主動跳樓改成被推下樓。這種方式過分倉促,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3.還有,為什麽是她?

最後的問題,除了詢問凶手本人,似乎無從得知。

原身既然是他找尋的獵物,一定是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麽變故,進而催化凶手被迫改變原計劃。

也許就是這個強行提前,才讓她有契機來到這個世界。

車已經停下,坐在副駕駛的小姑娘一動不動。

陸望將一瓶水遞到她麵前:“要不要回家休息?”

何秓陡然回神,強扯出一個弧度小到看不見的笑:“我撐得住,你工作去吧。”

話落,陸望推開車門,拉住像幽魂一樣準備飄進學校大門的人。

高大的身影擋住炙熱的陽光,她站在陰影中。

陸望笑了,目光柔和:“秓秓,我可以被當做依靠。”

這句話有點突兀,何秓一愣,不明所以。

然而陸望已經揉著她的發頂,微不可聞的歎息落下,開車離開。

何秓在原地望著車直至消失成一個黑點,日光正是最毒的時候,她隻這一會兒,已經兩眼發黑。

不遠處的便利店大叔,還記得她做過的好事,朝她喊道:“快來吹會兒空調,這天氣古怪得很,可千萬別中暑了。”

何秓猛吸了一口馬路邊夾雜塵土氣味的空氣,走過去,斥巨資五塊買了根冰棍坐在打地鼠遊戲機前。

拿出手機,給周淵以電話。

那邊一接通,她立即說出目的:“我打算去一趟朝陽爛尾樓,或許我能記起更多東西。”

朝陽爛尾樓就是她最初醒來的地點,也是原身摔死的地方。

主線改動她的記憶,那相應的一些爛尾樓的痕跡也有改變才能形成閉環。

那邊不知說了什麽,隻見何秓蹙眉。

“你沒空,我也可以自己去。”

電話沒兩句,她摁斷,冰棍融化的速度很快,融化的藍色水漬流到她的手腕,滴在地麵。

還不到幾秒,很快幹掉,再看不見存在過的蹤跡。

何秓板著臉一口一口咬著吃,腦子裏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的冒,她按住太陽穴的位置,突然想起剛才陸望離開的樣子。

都說陸望是個笑著的閻王,讓他不舒服,他就讓人脫層皮更加不舒服。

她還沒有見過陸望對她生氣,何秓包包裏還有一瓶水,是陸望剛才給的。

她打開微信,置頂就是陸望。

剛才陸望像是在生氣,哪怕她再遲鈍,也能感受到他語氣跟往常不一樣。

點進對話框好半天,何秓呆呆看著屏幕好一會兒直到周淵以要到了她開始打字,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他。

周淵以開著那輛路虎過來,刹車停到路邊,揚起一層灰。

她二話不說開車門鑽進去,顯然是一直在路邊張望,她把塑料袋遞到他跟前:“冰棍吃不吃?”

“你給的,必須吃。”周淵以笑了笑,“天氣熱怎麽不在涼快點的地方裏等我?”

何秓在扣安全帶,額角的汗貼住頭發她隨意擦了把。

“怕你找不著,時間不等人我們直接出發吧。”

她不欲多說,儼然當他是司機來指揮。

周淵以接到電話就拿起了車鑰匙,他怕他一猶豫那邊自己倔脾氣上來就單打獨鬥闖爛尾樓。他一路從警局飆到法大還沒歇口氣,聽著她那話舌頭頂住後槽牙,氣笑了,冰棍撕開包裝直接咬嘴裏,腳踩油門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