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僅會告訴我。”
胡玉蓉目光怔怔地落到某處的虛無，“他們甚至會把這件事當成是某種豐功偉績，帶著自豪的表情，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
“我很早就學會自己做飯了，我很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我還沒有灶台高，卻已經要承擔起給一家人做飯的工作。”
她伸出自己的手，嬌嫩白皙，皮膚細膩，但是其實細看下去，就能發現上麵布滿了各種細小的傷痕，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淡了痕跡。
“我要學著生火，燒水，切菜，做飯，我踩著小板凳，菜刀很沉，幾乎比當時的我的頭都大，我需要兩隻手才能勉強舉起來。我有無數次切到過手，被火燒傷過，很疼，但是我甚至都不敢哭，因為我的哭聲不會換來安慰和心疼，隻有冷漠的耳光和訓斥。”
“不僅是要做飯，我稍微長大一些後，還有好像永遠做不完的農活在等著我，隻要我稍微有哪裏做的不好，爸爸的拳頭就會落到媽媽的身上，他責罵媽媽沒用，沒用的老東西生出了我這樣沒用的小東西，連什麽都做不好。”
“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我是女孩兒，女孩兒天生就是不如男孩兒的，所以我的出生才會讓爸爸才會這麽生氣。”
“我不知道他心目中的‘有用’，到底是有多‘有用’，所以我拚了命地討好他們，他們讓我做的一切，我都要加倍地做的更好，我拚命地向他們展示我的價值，我天真地以為，我的努力一定能抵消女孩兒和男孩兒之間的差距。”
胡玉蓉笑了一聲，滿眼都是諷刺，“但是直到後來弟弟出生我才發現，他根本就不需要多‘有用’。”
“他什麽都不用做，就能輕易收獲爸爸媽媽全部的寵愛，因為他好像從剛生下來的時那一刻開始，就是最‘有用’的。”
“我爸終於在村裏揚眉吐氣，弟弟出生的那天，他恨不得昭告天下他終於得了一個兒子，麵對弟弟的出生，我原本也很開心。”
“隻是根本沒有開心太久，我就發現他的出生對我來說非但沒有任何好處，因為需要我伺候的人，就又多了一個。”
鬱穎的媽媽和二嬸對視一眼，無聲地歎息一聲。
胡玉蓉：“我也搞不明白，為什麽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要做這做那，弟弟卻什麽都不用做，我這麽想著，我也這麽問了。”
“但是聽到我的問題，他們卻像是聽到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樣，臉色一下就變了。”
“尤其是我爸，他說從來都沒有見過我這麽不知好歹的丫頭，當年要不是我姐姐，被刺針的人就是我了，我姐雖然也是個丫頭，但是她換來了我弟弟，說起來也算是一個大功臣，而我，作為這個家裏最沒用的人，一天不知道安分守己，隻會問一些沒用的問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弟弟的到來讓他們欣喜若狂，也更讓他們開始感謝姐姐的功績。”
“他們會說姐姐是個好孩子，真懂事，這樣的女兒才是好女兒。”
“真好笑啊，姐姐剛出生的時候就被刺針死了，現在卻因為弟弟的到來成了他們天天念叨的人。”
“而我，每天在家裏像個奴隸一樣，要伺候全家上下，卻稍有不慎就會迎來一頓拳打腳踢，還要被他們罵是‘沒用的東西’‘賠錢貨’。”
“我原本以為，我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胡玉蓉扯了扯嘴角，“不過可能老天也是眷顧我的吧？”
“那一天，村裏偶然來了幾個旅遊的年輕人，他們經過這裏的時候車子拋錨了，於是隻能暫時在我們村子落腳，我家正好有一間空房，就讓他們住了，他們總共是有四個人，兩個女孩兒兩個男孩，聽他們說，他們是兩對情侶，現在剛剛大學畢業，在開車畢業旅行。”
“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那樣的人，他們身上穿的衣服，他們手腕上的手表，他們使用的所有東西，對我來說都是新奇的。”
“但是更讓我新奇的是，他們之間的關係。”
“那兩個女生可以肆無忌憚地和男朋友撒嬌，男朋友也會很包容和哄著她們……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
“我對他們產生好奇的同時，他們也在好奇我。”
“他們覺得奇怪，為什麽我看起來還隻是個孩子，卻要做這麽多的事，我則是驚訝地反問她們，難道在她們在家裏都不需要做這些的嗎？”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那天晚上我爸媽睡著之後，我和他們偷偷地聊了很長時間，那是第一次有人用朋友的語氣和我說話，沒有命令，沒有嗬斥，甚至在我不小心打翻了他們的水杯的時候，他們第一時間也是關心我有沒有被燙到。”
“如果是我爸媽的話，在水杯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間，耳光也跟著一並落在我的臉上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外麵，女兒並不是那麽的卑賤沒用，那也是我第一次生出逃離那裏的想法，我現在都佩服當時的我自己。”
回想起當初，胡玉蓉的臉上還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幾分驕傲，她挺直了脊背，“我第一次生出逃離那裏的想法，也當時就實施了！”
“第二天趁著他們四個離開村子的時候，我悄悄的跟在了他們身後，並且找了個機會藏進了他們的後備箱。”
“或許是因為我的爸爸媽媽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有一天竟然會偷偷逃走，於是我的離開甚至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輕鬆。”
“走的時候我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因為這個家裏好像沒有什麽值得我帶走的。我就這麽空著手，我不知道到了城市裏麵我會麵臨著什麽，但是我知道，我不想繼續再過那樣的人生！”
“你……”
鬱穎的二嬸歎了一口氣，輕聲的說道，“不得不說，你真的挺勇敢的。”
和現在的大多數人比起來，他們從產生想法到下定決心，再到最後的開始實施，中間都要間隔著一段時間。
但是胡玉蓉，在前一天晚上產生這樣的想法的時候，當即就下定了決心，第二天直接就實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