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早, 地鐵車廂裏空空如也,整個城市還沒有醒來。
梁時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腿上,利用路上的時間爭分奪秒地修改文檔的內容。
她今天要把全部文稿都定下, 明天上午拿去組裏討論。順利通過的話, 下一步就是製定拍攝計劃了。
地鐵到站,梁時合上電腦,隨著稀稀拉拉的人群往外走。
她滿腦子都是文案的事, 隻顧低著頭快速走路。快到電視台門口的時候,一個人影忽然擋在了她的麵前。
梁時抬頭——咦, 這不是昨天那個撞了她的明星助理嗎?
“我家藝人想見你。”小川沒什麽表情地指了指路邊一輛黑色的商務車。
車窗降下, 梁時看到戴著墨鏡的孔珍珍, 正隔著不遠的距離衝自己微微一笑。
*
電視台後門的咖啡館。
走廊盡頭是一間極為隱蔽的包廂,助理小川獨自守在門外,無聊地刷著手機。
包廂裏,梁時坐在沙發上,麵前擺了一杯熱咖啡。
咖啡杯旁邊, 是對方剛剛遞過來的一紙信封。梁時打開來看過了,信封裏裝著兩千塊錢。
進入包廂後,孔珍珍就摘掉了墨鏡, 放鬆地陷進鬆軟的沙發裏。
此刻, 她又露出了同上次別無二致的甜美笑容,態度卻已是截然相反, “昨天因為一點舊怨波及到了梁小姐, 真是不好意思, 這錢還是還給你吧。”
梁時有些不解:“孔小姐這是……”
孔珍珍迎著她疑惑的目光, 悠然開口道:“聽說梁小姐在給人做家政?”
梁時遲疑地點了點頭。
“冒昧問一下,梁小姐每個月的工錢是多少?”
梁時不禁皺眉:“這跟我賠償你的酒錢有什麽關係?”
孔珍珍笑著說:“梁小姐別誤會。我的意思是——無論你的雇主付你多少錢, 我可以給你雙倍。”
她略為停頓,笑得更加嫵媚:“條件是,梁小姐要成為我的人,為我辦事。”
梁時的心裏升起一個大大的問號,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也需要保姆?”
孔珍珍被逗樂了,搖了搖頭:“不必。你還是留在現在的雇主家裏,不過呢……”
她的眼中精光一閃,心裏麵想,對方隻是一個保姆而已,也沒什麽需要顧忌的。
於是幹脆挑明了道:“我知道你的雇主是陳氏財團的陳總。我呢,對他很感興趣,想要多一些了解,希望梁小姐能夠知無不言。”
孔珍珍支著下頜,耐心地補充道:“比如,他喜歡吃什麽,每天的行程是什麽,有什麽愛好,身邊有沒有女人之類的。”
“我要你成為我的眼線,幫我熟悉他,以及……創造機會接近他。當然,還有一些很簡單的小事,譬如,在他麵前替我澄清緋聞,隨時維護我的形象。”
她的神色一派泰然自若,淡定地撥了撥身後的栗色卷發,仿佛對結果已經十拿九穩。
“等我成了陳總的女朋友,自然不會虧待你。除了承諾的報酬以外,我還可以再幫你一個小忙。”
孔珍珍端起咖啡,不慌不忙地輕抿了一口,才抬起眼睫,意有所指地問道:“聽說梁小姐是高中畢業?”
有些輕慢的語氣,帶著上位者特有的倨傲。
“我可以讓你成為南城電視台的正式職工。要知道,以你的學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梁時坐在對麵,努力消化了好幾秒這龐大的信息量。
孔珍珍篤定地等著。她相信,自己開出的條件足夠豐厚,沒有人能夠拒絕。
卻聽到梁時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笑得前仰後合,捂著肚子差點倒在沙發上,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就在孔珍珍即將要翻臉的當口,她才堪堪停下,擺了擺手道:“你不必變著花樣收買我,這些問題我都可以免費告訴你!”
梁時坐直了身子,有模有樣地清了清嗓子:“陳琛嘛不太挑食,很好養活的。他小時候一討厭喝粥,二討厭胡蘿卜,臭毛病很多是不是?幸虧這幾年全改了!最愛吃什麽嘛……不好說欸,不論我做出什麽來,他都很給麵子全部吃光呢。”
“他的行程嘛也比較固定,就是上班和下班,偶爾應酬。不過他習慣還不錯啦,不回來吃飯就會給我打電話。但他真的是個工作狂,老愛把工作帶回家。我經常說他,既然做不完,幹嗎這麽早回來,在公司加班不就好了?可他偏不,就是為了回家陪我吃飯。”
“其他方麵也沒什麽太講究的,很好安排。比如,我每天會把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搭配好,掛在衣帽間,他都會乖乖穿著出門。買衣服也都是憑我喜歡,我有時候會盡量多挑一些活潑的款式,想讓他打扮得更像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你懂的,天天穿西裝真的會審美疲勞。”
孔珍珍已經聽不下去了,“砰”的一聲拍案而起:“你住嘴!”
她指著梁時的鼻子罵道:“你就是jsg一個保姆,伺候人的玩意兒,真把自己當成陳家的女主人了?陳總他隻是可憐你而已!你擱這兒蹬鼻子上臉做什麽美夢呢!”
梁時八風不動地坐著,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陳總當然是可憐我,不然呢?”
她的眼神輕輕一瞥,淩厲的目光帶著強勁的氣勢:“還是你覺得,他對我還有什麽其他的情感?”
聽上去本該是卑微的話語,可孔珍珍莫名覺得,這一刻,對麵的女人不再是那個低調內斂的小實習生,而從骨子裏散發出霸道的傲氣。
她被對方的態度激怒,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就扔了過去。
梁時側著身子堪堪躲過,咖啡杯“砰”地砸到牆上,碎裂的瓷片飛濺,在她的下巴上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殘餘的咖啡潑了滿牆,也灑在梁時的頭上和身上。
孔珍珍的胸膛裏怒火奔湧,氣得她每個手指節都在咯咯作響。梁時剛剛那番話,每一個字都在撕扯著她的心——這個小保姆,她怎麽敢!她竟然在肖想陳琛!她以為她是誰!
梁時拿起桌上的餐巾紙,粗粗擦了一把頭發上的咖啡液。她收起笑容,凝視著孔珍珍道:“孔小姐的修養還是要提升一下。大家都是女孩子,你可以做那些不切實際的美夢,別人憑什麽不可以?”
周身的空氣瞬間被點燃,孔珍珍再也無法忍耐,揮起手就要打她。梁時伸手擋住她的胳膊,毫不示弱地將她推了出去。
包廂裏傳來一陣稀裏嘩啦的響動,小川在外頭嚇了一跳,趕緊推門進來。
眼前的景象令她瞠目結舌,隻見自家藝人和那位梁小姐滾在地上,正打作一團。孔珍珍掐住梁時的脖子,梁時則狠狠地抓住她的頭發,用力一扯——
隻聽“啊!”一聲慘叫,孔珍珍停下動作,不可置信地看著梁時手裏的一撮頭發,幾乎崩潰地嚎哭起來:“賤人!我要殺了你!”
小川立刻衝上去,攔腰抱住憤怒的孔珍珍,在她耳邊勸說道:“珍珍!這裏是公共場合,被人拍到會上熱搜的!上了熱搜,那個人也會看到!”
孔珍珍的動作忽然就凍住了。她立刻從地上站起來,整了整被抓亂的長發,然後摸起地上的墨鏡重新戴了回去。
她指著梁時,指尖都在顫抖,聲音裏的恨意仿佛從心底往外鑽:“你給我等著!”
說完,帶著助理快步離開了一片狼藉的包廂。
*
孔珍珍一走,梁時所有的鬥誌一瞬間偃旗息鼓。
她在地上呆坐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麽,匆忙起身,趕緊去看沙發上的筆記本電腦。發現沒有被咖啡潑到,才鬆了口氣。
沙發旁邊是一道暗色的玻璃牆,梁時看著牆上自己的倒影,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狽。
她明明能夠對大多數的人和事忍讓,卻在今天,麵對孔珍珍對陳琛的誌在必得,所有的修養都土崩瓦解,分寸盡失。
“梁時啊,你真的是,臉麵都不要了。”她捂著眼睛,自嘲地想。
這時候,咖啡館的服務員從外麵進來,看到這個場景也嚇了一跳。
梁時彎腰,從地上撿起那個半濕的信封遞過去:“不好意思,弄壞了你們的東西,這個就當作賠償吧。”
梁時沒去電視台,也沒回家。她一路坐著地鐵,再轉公交,去了郊外的療養院。
自從更換了藥物,外婆的情況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轉,已經能夠對外界的刺激做出反應。梁時之前過來的時候,她偶爾會對著她叫“麗瑩”,有時又叫“昀昀”。
今天,外婆依然將她認成了她親媽,“麗瑩”、“麗瑩”的叫個沒完。
梁時也不介意,推著外婆在小花園裏散步。秋風打著卷兒吹落樹上的黃葉,涼意拂在臉上,讓她覺得傷口絲絲縷縷的疼。
“外婆,我今天做了一件好卑鄙的事情。”
她坐在長椅上,本能地掏了掏口袋,想找點煙之類的東西。
摸了個空,才想起自己已經很久不把煙帶在身上了。
梁時便把兩手揣進空兜裏,訕訕地舔了舔嘴唇。
“我好像……對陳琛生了不該有的念想。”
那些被她私藏在心底,自以為安全的隱秘愛意,卻在她意識不到的地方蓬勃生長著。如今,已經悄悄地突破安全的邊界,叫囂地冒了出來,像惡龍的火舌,舔舐著她的心。蠱惑著她往前進一步、再進一步,企圖光明正大地去愛、去占有。
她太知道如何刺傷孔珍珍了,因為她和孔珍珍一樣,求而不得,又舍而不能。
可是,自己還不如孔珍珍呢。孔珍珍起碼是當紅小花,人美錢多,竟然還要通過收買人心去俘獲一個男人。而她呢,她連陳琛是同情她還是喜歡她都不敢問出口。
——管他是哪種情呢,一樣都沒有未來。
這半年,自己就像站在懸崖邊的賭徒,眼看著萬劫不複,還是騙自己,再享受一點墜落前的溫存吧。
到下個月,六個月的“以工抵債”就要到期了。梁時想,是時候考慮搬走了。
這個想法一出現,好像連呼吸都變得沉重了幾分。梁時咳了一聲,輕輕捶了捶前胸。
這時候,背包裏的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是朱小雅。
“梁時!新出爐的小道消息,孔珍珍那個親戚剛才去找了旅遊頻道的製片主任,咱們的項目好像要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