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收工”, 節目組各個工種開始整理器材,收拾設備,一天的拍攝終於要結束了。

朱小雅翻看著拍攝計劃, 對梁時道:“咱們在這邊的拍攝基本上完結了, 明天轉戰下一個夜市。別說,我還挺舍不得的,這裏雖然亂了點, 但真的很熱鬧。”

城南這個夜市也是最近才壯大的,還沒有一個統一的名字, 但並不影響它的人流量。雖然已經接近半夜, 這裏依然人山人海, 遊客比肩接踵。當然,和今天是周六也有很大關係。

朱小雅看著熱鬧的人群,站在街邊伸了個懶腰:“啊!終於下班了!你怎麽回去?”

梁時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一直往別處瞟。她轉頭對朱小雅說:“我先走一步,待會兒你幫我跟導演說一聲, 今天的取材全部按計劃完成了,都在杜盛傑那裏。如果有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

說完, 她把背包往肩上一甩, 揮著手跑遠了。

朱小雅訝然,梁時頭一回下班這麽積極。

梁時在人群裏穿梭著, 邊走邊朝四周打量。忽然, 她眯著眼睛笑起來, 匆忙的腳步也漸漸放緩。

幾米之外, 某個遊戲攤前圍了一圈人。陳琛站在人群的邊緣,正在看別人玩遊戲。

今天是周末, 他沒去公司,所以才有這個功夫來夜市接她下班。

陳琛今天穿了一件深藍色棒球服,裏麵套著白色的連帽衛衣。頭發有些長了,被秋風吹得微亂。從背後看,還有一縷呆毛直愣愣地豎著,讓他看起來比一身西裝的時候更像個二十五歲的青年。

梁時慢悠悠地走過去,在陳琛身邊站定,向裏張望道:“這是在玩什麽?”

陳琛看到她,一手將她的背包拎過來背在肩上,饒有興致地說:“台球遊戲。”

隻見前方擺了一張正兒八經的台球桌,桌子中間用粉筆畫了一個臉盆大小的圓形。一顆黑色的台球擺在圓形正中央,球上靜靜躺著一枚硬幣。

老板舉著一顆白色台球,在旁邊吆喝道:“誰能把黑球上的硬幣打出這個圓圈,就能獲得好禮一份!”

他指了指身後的木架子,上麵擺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小禮品。

“隻要十塊錢,三次機會,歡迎挑戰!”

旁邊站了一對情侶,女孩子搖著男朋友的胳膊說:“老公,我想要那個兔子音響,你給我打下來!”

“這還不容易!”

男子上前付了十塊錢,拿起球杆對準白球,眼睛瞄準前方的黑球,“啪”得一杆打了出去。

白球重重地擊打在黑球上,將黑球撞遠,而那枚硬幣彈飛了一下,竟穩穩地落在了圓圈內。

男子吃了一驚,還以為自己眼花了,立刻再次嚐試。結果,三次機會都用完了,硬幣依然沒有出圈。

他訕訕地把球杆一扔,氣急敗壞地吼道:“什麽東西,見了鬼了!”

他指著老板問:“你是不是在這桌子上動了什麽手腳?”

說著彎下腰,要鑽到台球桌下麵檢查。

老板笑嘻嘻地任他隨便看。

梁時也好奇地瞪大了眼,感覺很邪乎。她轉頭看向身旁的某人:“這是怎麽回事?”

陳琛笑了笑,在她耳邊低聲道:“彈性碰撞時,硬幣水平方向不受力,水平方向動量守恒,速度恒為零,頂多被摩擦力帶出去一點,但是不足以飛出圓圈。”

梁時恍然:“哦!就好像快速**桌布,桌布上的杯子卻可以留在原處,是一個道理!”

陳琛讚同地點點頭。

“那豈不是沒辦法打飛硬幣了?這個老板在這兒擺攤,能騙到不少錢吧。”梁時幹巴巴地說。

陳琛搖頭:“也不是全無辦法。”

梁時看著他,水亮的眼睛裏忽然漫上幾絲狡黠。

她抿起唇角,學著剛才那個女孩的樣子,戲很足地抱著陳琛的胳膊晃了晃:“人家也想要那個音響!”

陳琛挑眉:“家裏那麽多音響不夠你聽?”

梁時嘟著嘴:“可是那個音響是粉色的,是兔子呢!”

陳琛佯裝無奈地歎了口氣,把背包還給她,從人群裏穿了過去。

他對著老板的二維碼付了十塊錢,然後彎腰,在諸多球杆中挑選了最短的一根。

陳琛來到球桌邊俯下身,伸長左臂,架起手指。不同於慣常的動作,他將中指和無名指直立起,外側的兩隻手指後收,形成一個完全豎起的高手架。

右手將短杆尾部抬高,以一個近乎俯衝的角度迅速發力,隻見白球瞬間從桌麵上彈空而起,以一個拋物線的弧度快準狠地砸到了黑球的上緣。

黑球被撞飛,而硬幣則直接飛出了圓圈,落在了桌沿上。

陳琛竟然打出了一個跳球。

他的目標不是黑球,而是直接用白球打硬幣,將硬幣撞飛出去,黑球隻是順帶的。

老板呆呆地看著那個飛出圈的硬幣,愣了好幾秒,才臊眉耷眼地承認道:“挑戰成功,挑獎品吧。”

梁時歡喜地跑過去,在禮品架上拿下那隻粉色的兔子音響。一轉身,陳琛雙手插兜站在人群外,麵前還站了兩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子。

“小哥哥,你也是附近學校的嗎?”

“你剛剛的動作好厲害!能不能加個微信?想跟你學打台球。”

梁時抿了抿唇,心裏有點酸。她抱著音響輕輕走過去,停在陳琛的身後。

陳琛忽然將一隻手從兜裏抽出,直接在身後牽住了梁時的手腕。他對著兩個年輕女孩略略搖頭,什麽話都沒說,轉身拉著人走遠。

“你拒絕人的樣子還真是一點也沒變!”

梁時撅著嘴,手腕被他牽著,此刻尤其不想說好話。

陳琛聽到這話,竟然笑了,頭也jsg沒回地道:“你見過我拒絕人?”

“我不止見過,我還經曆過!”梁時不客氣地回懟。

陳琛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一臉愣怔。

梁時頓時來了底氣,腹中氣息一沉,誇張地模仿起他的聲音來:“梁時,你在我的桌子裏塞了些什麽東西!梁時,再跟著就要到我家了!梁時,能不能適可而止!”

她說完就開始哈哈大笑,似乎想起了當年追在陳琛後頭的各種糗事。

笑夠了以後,又暗自奇怪——陳琛拒絕別人從來懶得廢話,幾乎不動聲色;拒絕她的時候反倒是快人快語,話還很多。

她正琢磨著其間的區別,卻聽到陳琛的聲音在上方響起:“對不起。”

“嗯?”梁時抬起頭,發現陳琛唇邊的笑意已經消散。他低垂著眉眼,望向梁時的眸子裏竟然有一絲淡淡的憂傷。

那憂傷隨著他的眼波流轉,瞬間就傾注到她的心裏。

讓她莫名覺得心疼。

“可能男孩子的確開竅晚吧。直到分開以後,我才意識到……”

旁邊的酒吧忽然響起一陣漫天的喧嘩,一大群喝醉的男男女女魚貫而出,吆吆喝喝地將酒吧裏的沸反盈天一並帶了出來。

喧鬧的鼓點頃刻間蓋過了陳琛的後半句話。

梁時睜著眼睛一動不動。一片喧囂中,她清楚地看到,陳琛最後的口型分明是——

“自己對你的心。”

*

朱小雅發現,梁時最近總是動不動發呆。

倒也不是單純的走神。

她一個人的時候,會對著空氣咯咯地傻笑,開心得眉飛色舞。可開心過後,轉瞬又沒來由地難過,仿佛夏日的晴空忽然下起一場陣雨,將上一秒的快樂元素通通澆滅,隻餘濕噠噠的惆悵。

甚至連瞿渢也發現了梁時的異常。

有一天,他攔住正在忙碌的梁時,蹙著眉看了她好幾眼。看得梁時忐忑不安,以為自己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大錯。

結果瞿渢隻是硬邦邦地來了句:“空鏡頭拍得不錯。”

語氣聽著完全不像誇人,但梁時瞬間被鼓勵到了。她立刻開心地原地蹦起來,沉寂了好幾天的雙眸也亮起了興奮的光:“謝謝導演!”

所有愁緒都一掃而光了。梁時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少胡思亂想,先好好工作。

這周,他們轉戰到西江夜市進行拍攝。西江夜市坐落在城西,而和樾地處城東,二者之間有幾乎兩個小時的車程。為了節省時間,梁時就在張雨綺家借住了好幾天。

兩人還一起觀看了【宵夜南城】的第一期節目上線。

成片的內容,梁時早已翻來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但是在電視上看的感覺還是很不一樣,尤其配合著片頭那碩大的冠名讚助商logo一起食用,回味無窮。

張雨綺看得聚精會神,一期結束,驚訝地轉過頭問她:“這都是你寫的?”

梁時點點頭:“大部分吧。”

張雨綺震驚地張大了嘴巴,一把抱住自己的好友:“我收回之前的話,夜市的確有點東西!恭喜糧食姐姐,你真的把夜市搬上熒屏了!”

這期間,梁時也見到了羅瀚。

和上次的印象一樣,羅瀚長得很結實,人高馬大的,據說是練網球出身,現在在一家會員製俱樂部當助理教練。

飯桌上,梁時能看得出,他和張雨綺很是親密,兩人儼然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侶。羅瀚對兩人的未來也規劃得很仔細——明年春節前,他就和張雨綺一起離開南城,回老家結婚。

羅瀚走了之後,張雨綺衝梁時伸了伸手指,一枚小小的碎鑽在燈光下晃得耀眼。

“雖然不大吧,好歹也是個鑽戒。我上次結婚的時候,劉小柱給我買了個戒指,還騙我說是18K金的,結果一洗澡就掉色。”

人的境況一旦好起來,再艱難的前塵往事也能成為笑談。

她又戳了下梁時的胳膊:“上回還沒說完呢,你就跟人跑了。我看陳總那個樣子,不像是對你沒意思。”

梁時正在廚房的水槽邊洗碗,聞言頭也沒抬:“嗯,他應該是喜歡我。”

張雨綺裝作很吃驚的模樣,表情誇張地說:“哇哦,你發現得好快呢!”

梁時:“……”

“那你什麽打算?還要搬走嗎?”

梁時洗碗的動作忽然頓了頓,片刻後,又平靜地繼續。

直到把所有的碗碟都洗完,梁時才關了水龍頭,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眸。

張雨綺驚訝地發現,梁時的眼中竟然隱有淚光。

“雨綺,如果我能配得上他,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