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時揣著手表一路走回教室。

張雨綺正在對著鏡子粘假睫毛,轉頭看到同桌一副失魂落魄的鬼樣,連忙問道:“你怎麽了?”

“雨綺,如果有人把你送的禮物退了回來,代表什麽意思?”

“不想收的意思吧。”

“如果他曾經收下了,過了很久又退回來呢?”

“那就是要絕交啊,咱倆的關係到此為止的意思!”

梁時“砰”地把額頭磕到桌子上,生無可戀了。

張雨綺湊過去摸摸她的頭:“別難過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等下放學了帶你去個地方!”

梁時覺得今天大概也是學不進去的,就和張雨綺一起翹掉了晚自習。她帶著她七拐八拐地來到鎮中心商業jsg街上的“麥香基”。

這是整個水寧鎮最洋氣的快餐店,老板據說是大城市回來的,內部裝潢很像那麽回事。一套“巨無霸香辣堡套餐”要20塊錢,一般窮學生可消費不起。

張雨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安排梁時坐在她對麵,神秘兮兮地說:“跟你說件事啊,你可得幫我保密。那個……其實我……談戀愛了。”

梁時一下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這時候,窗外走過來一個長發及肩的小夥兒。小夥子骨瘦如柴,頭發上挑染著不同的顏色,戴著銀色的骷顱頭項鏈,穿一條滿是洞的牛仔褲,隔窗朝她們揮了揮手。

張雨綺立刻甜蜜地笑起來,也衝他使勁揮了揮。

“這是我男朋友,人稱小柱哥。你見過的吧?”張雨綺的目光追隨著男人進店,“他就在咱們學校旁邊那個理發店上班。”

小柱哥走進來,衝梁時打招呼:“嗨!美女,還記得我嗎?”他指了指梁時的腦袋:“你這頭發我剪的。”

梁時:“……”

趁著小柱哥去櫃台點餐的功夫,梁時趕緊問:“什麽時候的事?”

張雨綺不好意思地一笑:“就寒假時候嘛。我陪我表姐去燙頭,一來二去就認識了。他人挺好的。”

梁時轉頭看了男人幾眼:“看著年紀不小。”

“嗯……是大了咱們幾歲。他很早就出來了。”

梁時皺眉:“大幾歲?”

張雨綺盯著桌麵,不確定地說:“……七八歲吧?”

梁時驚訝道:“一個二十五的男的,找一個高中生談戀愛?”

張雨綺連忙解釋:“我上學晚,本來就比同齡人大。而且我們之間沒有代溝的,小柱哥可喜歡聽我講學校的事了!”

梁時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張雨綺又舉了好幾個兩人心意相通的例子,笑得眉飛色舞的。

她覷著梁時的反應,越說聲音越小,過了一會兒,表情徹底黯淡了下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隻是……好不容易碰到了一個喜歡的人。”

梁時一怔,眼前的女孩臉上還有未褪去的嬰兒肥,這樣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很難和叛逆的青春期聯係到一起。

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找了個最正經的理由:“快高考了。”

“我的成績我知道。”張雨綺輕歎一口氣,耷拉著嘴角,手指不經意地摳了摳桌麵,“就咱們學校,一年能出幾個大學生?你那些卷子我也做了,大部分都不會。”

“考不上學,家裏就會開始給我說親,就像我表姐那樣。”

她抬起頭,望向在點餐處排隊的男人,“我不想就那樣稀裏糊塗地嫁給不愛的人。”

*

吃完一頓“巨無霸香辣堡套餐”,梁時背著書包獨自往家走,心情無力又沉重。

她從小耳濡目染,見過太多豪門聯姻。在那個圈子裏,男女談婚論嫁,可以沒有情分,但不能不門當戶對。

她和別人不一樣,她早早地就知道自己要嫁給陳琛,沒想過其他可能性。

陳家財大勢大,陳琛從小又帥又聰明,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聯姻對象,周圍的朋友都很羨慕她有這樣天上掉下來的好姻緣。

她也很得意,早早的就把陳琛當成自己的所有物般追逐。他冷淡又怎麽樣?拒絕又怎麽樣?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早晚都是要在一起的。

後來,直到失去了身份這層紐帶,梁時才恍然發現,關於陳琛,她什麽也沒有抓住過。

一個深藏心底、一直被她拒絕承認的事實逐漸浮出水麵,使她終於不得不狼狽地麵對——陳琛並不喜歡她這件事。

書包裏,腕表的指針還在規律地向前走,一如他從未停留過的心。

*

梁時生病了。

她請了一個長假沒去上學,帝都寄來的快遞積壓在學校的傳達室,無人認領。

陳琛最近也很忙。大學的錄取結果依次出來,作為頂級名校新生獎學金的獲得者,他少不了被自家老爺子帶去各種場合輪番炫耀,和一堆叔叔伯伯們社交應酬,推杯換盞。

這種應酬不容易,得保持謙遜的姿態,還要找到對方家孩子身上可以誇的點(這個真的很難)恭維回去。

幾場下來,陳琛隻覺得頭疼,心裏湧起淡淡的厭倦。他借口頭暈,在休息室鬆了領帶,靠在沙發裏醒酒。

不一會兒,隔壁卡座來了幾個小姑娘。

姑娘們以為這裏沒人,開始旁若無人地聊天。

“看清了沒有?晚宴上風頭正盛那位。”

“陳老的孫子唄,美高讀書那個。唉,早知道我也去美高了,去什麽附中啊全是醜男!”

“得了吧,他有婚約的,跟泰啟那個梁家。”

“梁家?女兒抱錯那個梁家?”

“就是那家!出了這事,聽說陳老氣得不行,覺得是自己虧欠了孫子,直接拿股份補償的。”

“那婚約還作數嗎?”

“夠嗆了。前陣子梁家人還打聽陳少要去哪個學校,想讓真小姐跟著一起去。陳家沒同意,這態度很明顯了。”

“我媽聽了也覺得離譜。這忽然就冒出一個真小姐,誰知道哪裏養大的。陳家是誰,什麽阿貓阿狗就敢往家裏娶?”

“帥哥實慘啊!你們說,我要不要趁虛而入,拯救他出苦海?”

“你先拿個Yale offer再說!”

幾個姑娘越聊越嗨,咯咯咯笑作一團。

陳琛仰躺在沙發裏,聽著自己的八卦,也跟著笑了笑。

這幾年他專注學業,一是為興趣,二是為了自由。

王宇軒曾經問過他,既然不喜歡梁時,為什麽不直接取消婚約?以陳氏如今的地位,也不怕梁家使絆子啊。

隻有陳琛自己知道,不是陳氏不行,是他不行。他年紀還太小,羽翼未豐,爺爺不止他一個孫子,陳氏卻隻能有一個繼承人。

婚約是爺爺定給他的,雖然他打從心底裏不想接受,但在真正有能力反抗之前,隻能維持原狀。

梁時的身世,徹底把兩家的關係攪成了一灘渾水。陳琛沒想到,到頭來幫助自己脫離這個桎梏的,竟然是梁時。

上次還她的那塊表,都夠在當地買套房了,她的學費應該解決了吧,陳琛模模糊糊地想。

他摸出手機,囑咐管家去學校取“耳東”的快遞。

過了一會兒,管家回話,沒有快遞寄過來。

陳琛疑惑地皺了皺眉,這大小姐又怎麽了?

頓時覺得頭更疼了。

*

梁時點開微信,有個新的好友申請,署名是“耳東”。

現在在用的這個微信號是她來水寧鎮以後才注冊的,隻加過班上幾個同學,還有徐芃芃。

她通過了好友申請。不一會兒,對方發來一條微信:“最近怎麽了?”

梁時:“沒事,就病了一陣子。”

耳東:“那種地方生病能治?”

梁時失笑:“不是大病,就是感冒了,沒什麽精神,對不起啊。”

耳東:“你生病,反而跟我道歉?”

梁時:“嗯,畢竟讓你白等那麽多天。等我好了,一定把欠下的卷子補上。”

過了一會兒,耳東又問:“發生什麽事了?”

梁時愣了愣。

他們才認識不久,對方竟然如此敏感,短短幾句話,就能覺察到她不對勁。

本質上,他們還是陌生人啊。

——可是這樣的話,是不是也可以當成個樹洞,訴說一下自己的煩惱?

梁時想了想,籠統地回複道:“最近醒悟了一些事,覺得自己真是盲目自信。”

耳東:“我不清楚你指的是什麽,但如果是高考的話,相信自己,你沒問題的。”

緊接著又發來一條:“你還有我。”

梁時看著這句話,很是有點想哭。

她知道對方也是學生,百忙之中還記掛著她這個不賺錢的輔導對象。這些天她一病不起,心誌蹉跎,連外婆和李小彤都隻當她是學習累的。老師沒來問,張雨綺忙著談戀愛也沒來問,竟然是千裏之外的陌生人意識到她狀態不對,來關心她。

哪怕隻有一個人關心,也要對得起人家,不能自暴自棄呀,梁時默默地想。

這幾天她想了很多,回憶了這些年和陳琛相處的點點滴滴。

陳琛是不喜歡她沒錯,可是她很確定,自己是喜歡陳琛的。

不是因為什麽婚約,不是因為門當戶對,她就是單純地喜歡這個叫作陳琛的、和她一起長大的人。

梁時,你能不能為自己的心意,努力一次?考到帝都去,站到陳琛麵前,再問他一回。不是梁家大小姐,不是未婚妻,僅僅以梁時的身份,一個喜歡他很多年的普通人的身份。

“我要試試。”梁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