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言退到大門外,醫生跟過來叮囑道:“江先生,這個藥雖然有百分之九十多的概率可以阻斷艾滋病,但副作用也很大,您要隨時關注病人的情緒,千萬不能再刺激到她了。”
“有什麽辦法可以緩解?”醫生說話大多含著一半,能讓他特意提醒,足夠說明這藥的副作用相當嚴重。
醫生搖頭:“沒有,隻能靠自己熬過去。”
煎熬是從第二天開始的,一大早,舒言的肚子就開始隱隱作痛。她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偏偏看到食物就惡心,半點東西也吃不下,隻能一杯一杯地灌著熱水。
江皓宸、舒有順、舒有德夫婦都被趕了出去,雖然心疼,卻誰都不敢去敲門,生怕刺激到舒言敏感的神經。
“唉,這是造的什麽孽。”舒有順臉上油亮油亮的,加上眼眸中升騰的怒氣,整個人都快要燃燒起來,恨不得立刻把汪月娥碎屍萬段。
“虎毒不食子,她竟然能對親生女兒下這麽狠的手,簡直不配為人!”同為女人,薑妍怎麽都想不明白,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惡毒的母親。
“她本來就不是人。”江皓宸的心緊緊揪在一起,跟旁人也在跟自己說,“放心吧,從今以後不會再見到那個人。”
原本想放她一馬,如今看來,太多的寬容隻會縱容作惡。
“打聽清楚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當天,崔淺就得到了消息。
“絕對假不了。”助理信誓旦旦地點點頭,不由得唏噓,“還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誰能想到親媽會喪心病狂地想讓女兒感染艾滋病。”
“這有什麽奇怪的,親媽虐待孩子的不也有?”浸**娛樂圈多年,崔淺對“人性”這玩意兒看得透透的。
什麽親不親情愛不愛情的,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得不到想要的,再好的關係也得翻臉。
“老頭子那邊有什麽動靜?”這麽大的事,連她都聽說了,江淩風那個親爹不可能蒙在鼓裏。
“據說是要逼著江皓宸回家,可江皓宸不肯,放狠話說逼急了他也染病去。”助理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還真是夠癡情的。”崔淺笑得諷刺,“把消息散出去,我倒要看看,國際廚神大賽會不會寬容到讓一個艾滋病攜帶者去參加。”
“現在還在阻斷期,沒有確診。”
“管他是什麽期,隻要能引起恐慌就夠了。”崔淺笑得狠毒,“她不是命好嗎,那就自求多福吧。”
舒言有可能感染艾滋病的消息很快傳出去,雖然在江皓宸和弋陽等人的壓製下,熱搜很快撤了下去,但還是引起不小的恐慌。客人紛紛打電話取消預約,甚至這幾天來吃過飯的客人也恐懼不安,有幾個還特意前來問詢,在江皓宸親自解釋後,才放心離去。
至於國際廚神大賽,雖然沒有直接取消舒言的比賽資格,卻也要求一個月後,將阻斷成功與否的報告公布於眾,以消除不良影響。
這一切,對正在跟阻斷藥抗爭的舒言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舒言,你答應爺爺要把舒家菜發揚光大,要讓中國宮廷菜在世界美食圈占得一席之地,你要是現在就放棄了、退縮了,爺爺奶奶都不會原諒你的!”江皓宸的聲音隔著房門傳來,鏗鏘有力。
沒有軟語安慰,因為他知道今時今刻,隻有紮根在心底的夢想,才是舒言最大的精神支撐。
“舒言,你給我好好聽著!”門外的聲音還在繼續,“我從來都不是好脾氣的人,你要是敢消沉,敢低迷不振,我就把這老宅買了,改成你最不喜歡的夜店,天天在這裏左擁右抱,把你忘得幹幹淨淨!”
“江皓宸,你敢!”舒言帶著哭腔的聲音,從房內吼出。
舒言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兩天了,任憑誰在外麵說什麽也不肯回應一句,這一聲,讓所有人大喜過望。
江皓宸心裏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太好了,聽到這個聲音,他就知道舒言沒有被恐懼打敗,沒有被謠言擊垮,更沒有失去對生活的向往。
“我這個人自製力很差,不想讓我胡鬧,就好好把我看緊了!”江皓宸的聲音不知何時也帶了哽咽,他貼在門縫處,聲音堅如磐石,“加油,我在這裏等你。”
一扇小小的門,門外守著最愛她的人,命運對她沒有那麽殘忍。
“好。”舒言淚如雨下。
阻斷藥帶來的副作用還在繼續,熬到第三天,飯是可以吃進去幾口,可失眠問題又接踵而至,舒言向來沾枕頭就睡著,如果沒事,一天可以睡上十幾個小時。現在,她困得眼皮發澀思緒打結,可躺在**翻來覆去成了烙餅,眼看著天色漸漸變黑,又一點點變亮,可惜就是沒辦法入睡。
那一刻,她終於理解了羅瑤的痛苦,明白羅瑤為什麽要吃下大把大把的安眠藥,喝下一杯又一杯烈酒。
崩潰欲絕。
那種崩潰欲絕的感覺讓她想歇斯底裏地大喊,想拿頭用力撞牆,但她知道江皓宸一定守在隔壁,恨不得豎起耳朵聽著她這邊的一舉一動。
舒言不想讓他擔心,隻能把頭埋進被子裏,生生忍受著這非人般的折磨,直到眼淚哭幹,精疲力竭。
最難受的時候,不是沒想過停藥,可這樣的念頭剛浮出來就被舒言強行摁了下去,為了愛自己的人,自己不能死,而自己也不是幸運兒,不敢拿一時輕鬆去賭後半生的命運。
“老板,幕後操縱者就是崔淺,她跟董事長似乎……”劉秘書話沒說完,意思卻足夠讓江皓宸明白。
“我再不想在公眾場合看到這個人。”江皓宸冷冷一句話,就決定了崔淺後半生的命運。
這意味著,她的廣告,她的時裝秀,她的影視劇,甚至緋聞……統統不會再出現。
一個沒有曝光率的明星,很快就會被大眾遺忘,淪為萬千塵埃中的一粒。
“這樣做,董事長會不會……”
“你以為江淩風會保她?”江皓宸笑得諷刺。
玩物,是沒有任何價值的。
她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連他的女人都敢害,那就讓他幫她認清現實吧。
一天,兩天……整整二十八天,舒言經曆了煉獄般的折磨,吃下最後一顆藥之前,她把藥拿在手裏凝視了許久。
“也好。”汪月娥認為自己欠她一條命,這次就算徹底還了,從此以後,那個惡毒的女人跟自己再沒有半分關係。
吃了藥,舒言下床拉開窗簾,下過雪的天空湛藍湛藍的,是冬日裏難得的豔陽天,金黃色的陽光照在潔淨的窗欞上,也照進舒言心裏。
那扇緊閉的房門終於從內打開,舒有順第一個衝進來:“言言,一切都過去了,三伯做了許多你愛吃的菜,快過來吃。”
“我一個人吃,你們都不許過來。”雖然兩小時內服用阻斷藥阻斷患病概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多,可即便隻有百分之一的意外,她也不能鬆懈。
“好好好,就你一個人吃,誰敢跟你搶,我第一個不答應。”舒有順把菜擺好,趁眾人不注意的時候轉頭擦掉眼角的淚水。
二十八天,恍若隔世。
檢測結果很快出來,舒言送檢的血液呈陰性,也就是說,阻斷成功了。
那一天,舒言在跑步機上跑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大汗淋漓精疲力竭,才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
那場噩夢終於過去了,現在的她,獲得了新生。
“檢測結果已經給史密斯先生發過去了。”江皓宸從另一台跑步機上下來,將一條汗巾遞給舒言,“隻是耽誤了這麽久,再準備起來難上加難。”
對賽前選手來說,每一天都異常珍貴,如今距離比賽隻有不到三十天,要定菜品,練手速,每一樣都在挑戰著舒言的極限。
“你以為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就四腳朝天,什麽也不幹了?”排了那麽多汗,舒言隻覺得酣暢淋漓,她平了平起伏的氣息,輕笑道,“菜單我已經定好了。”
“真的?”這對江皓宸來說,絕對算意外之喜。
“那當然。”舒言把江皓宸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今天已經是臘月十七了,我準備幾天,等大年三十晚上,好好給你們露一手。”
宴會菜品練習,沒有比年夜飯更好的機會了。
“不行,你隻能做給我一個人吃。”江皓宸突然很委屈,“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天是怎麽過來的,人都餓瘦一圈了。”
整整二十八天,舒言承受著染病的恐懼,阻斷藥副作用的折磨,江皓宸雖然不能替她分擔痛苦,但心理上承受的壓力並不少半分,不瘦才奇怪。
舒言盯著江皓宸左看右看,點頭道:“難怪越來越好看,原來是瘦了,以後你都少吃點。”
“你這就打算虐待我的胃了?”
“哪有,還不是為了您老人家玉樹臨風的完美形象考慮。”舒言親昵地扯了扯江皓宸柔軟的耳垂,像在玩什麽好玩的玩具。
“我哪裏老?”江皓宸說黑臉就黑臉。
“沒有呀。”舒言眨眨眼,粲然一笑,“隻是比我大六歲而已,勉強還可以接受吧。”
“是嗎?”江皓宸笑得邪魅,“我這就讓你知道‘求饒’兩字怎麽寫。”
“喂,好癢,我錯了,錯了還不行……”
年味越來越濃,大街小巷到處洋溢著歡快的節日氛圍,雖然風波過去後,陸續有客人打電話來預訂宴席,但為了全力準備比賽,舒言推掉了所有訂單,隻一心一意準備著年夜飯。
這個新年對舒家每個人來說,都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去年坐在主位上的奶奶已經去世,化作一捧黃土,失散多年的舒有德夫婦一朝找回,跟家人團聚,舒有順漸漸從半生牢獄的心魔中走出來。
舒言失去了最親的奶奶,又被喪心病狂的生母害得差點染上惡疾,但她也幸運地收獲了江皓宸的愛,往後的日子再不孤單。
除夕當天,江皓宸自然要在家裏陪著羅瑤,有中藥的調理加上精心搭配的食譜,又在舒言的建議下養了一隻聰明的拉布拉多幼犬,羅瑤精神有所依托,失眠症比之前好了些。雖然不能整晚好眠,好歹也可以連續睡上三四個小時。
睡眠好了,心情自然也好了許多,這都是舒言堅持不懈勸慰開解的功勞,羅瑤雖然嘴上不說感謝,心裏卻更念著舒言的好。
大年初一,江皓宸早早提著各式各樣的精致禮盒來到舒家,分別給舒有順、舒有德夫婦派發了禮物,就悄悄來到舒言房間等她起床。
舒言睡得很香,許是做了什麽好夢,眼角眉梢始終掛著恬淡的笑意,長長的睫毛垂下,如嬰兒般可愛,江皓宸俯身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了一吻,嘴角滿足地上揚。
在床邊坐了會兒,江皓宸發現舒言的睫毛時不時輕輕眨動,曉得對方醒了,他也不戳穿,隻幽幽打了個哈欠:“唉,太困了,我也補一覺,雪人就送給小朋友玩吧。”
“雪人,你堆了雪人,在哪裏?”舒言噌一下從**彈起來。
江皓宸剛進門的時候她就醒了,隻是一直裝睡,想看看對方什麽時候能察覺出來。
“裝睡都裝不像,還嫌我演技差。”江皓宸在舒言額頭上輕彈一下,裝模作樣,“哎呀,我好像失憶了,不記得雪人堆在哪裏了。”
“江大影帝,大過年的你能不能休息一天?”舒言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哎呀哎呀,怎麽越來越想不起來了呢?”
麵對時不時重返三歲的江皓宸,舒言隻能使出撒手鐧,隻見她傾身在江皓宸臉頰上印了一個大大的香吻,攬著他的脖子左右搖晃:“王子殿下,本公主的吻有沒有讓你的記憶蘇醒?”
“這個嘛……”
“見好就收,否則看我怎麽收拾你。”舒言生動演繹了什麽叫說變臉就變臉。
“想起來了,走。”
這幾天陸續下了幾場大雪,原材料充足,江皓宸的雪人堆得很大,都快有舒言高了,大大的眼睛,脖子上還圍著一條紅色圍巾,非常喜慶漂亮。
舒言左看看右摸摸,愛不釋手,高興之餘又有些失望:“可惜過幾天就化了,它要是能一直一直不化,該多好呀。”
原本隻是隨口感歎,沒想到江皓宸立刻答道:“這有什麽難的,把它搬進冷庫保存起來,你什麽時候想看,什麽時候就能看到。”
“真的可以嗎?”舒言大喜過望。
“當然。”江皓宸把舒言凍紅的指尖握在手裏暖著,“今年冬天,我帶你去北海道滑雪。”
北海道,一個連名字都透著浪漫的地方,舒言心馳神往已久,自然連連點頭,又補充道:“那我要趕緊學會滑雪。”
原以為江皓宸會答應教自己,沒想到他搖頭道:“不用,你隻要負責堆雪人就行。”
“好呀。”舒言笑得溫柔,突然抓起一把雪塞進江皓宸的衣領,哈哈大笑,“哼,再讓你欺負我!”
汪月娥的死訊是在大年初三一早傳來的。
“什麽原因?”江皓宸淡淡問道。
“法醫檢查,說是猝死。”劉秘書如實回答。
“她倒是個好福氣的,什麽罪都不用遭。”江皓宸把檢驗報告往旁邊一放,淡淡吩咐,“找塊好墓地,她總歸是言言的母親。”
人活著,自然要讓她好好吃苦來贖罪,既然死了,身後事他還不至於吝嗇。
“老板放心。”劉秘書答應下來,“舒小姐那裏……”
“我來跟她說。”
得知汪月娥猝死的消息,舒言很平靜,比任何時候都平靜,都說“好人沒好報,禍害遺千年”,其實也不盡然。
那個本應該是她最親近的人,那個沒給過她一天關愛,害死奶奶還差點害死她的女人,死了。
舒言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也不知道該不該悲傷,所以她隻能平靜,平靜地回想著之前的一幕幕。
人死如燈滅,那些恩恩怨怨,也算了了吧。
十天後,一切準備妥當的舒言登上了去往法國的飛機,作為“婦唱夫隨”的典範,江皓宸自然陪同前往,然而在機場,卻碰到了兩個熟人。
“你們倆幹什麽去?”看到弋陽,江皓宸下意識地把舒言護牢,不許兩人握手,可謂小氣到家了。
“就準你們比賽,不許我們去度個假,這是什麽道理?”說話的不是弋陽,而是他身旁的喬影。
喬影還是端莊大方的模樣,不過比之前蜻蜓點水般的輕笑,她現在的笑容明顯開懷許多,人也顯得更漂亮。
“當然允許,人多了熱鬧。”舒言掙脫江皓宸的手,親昵地握了握喬影的手,“不好意思啊,上次答應給你做牛腩麵吃,一直都沒兌現承諾。”
“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江皓宸立刻抗議。
自己都沒吃過舒言做的牛腩麵,喬影憑什麽先吃?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舒言懶得理會不定時吃飛醋的江皓宸,隻挽著喬影走在前麵,虛心求學,“好喜歡你的穿衣搭配,有時間能教教我嗎,還有妝容和發型?”
成天不是廚師服就是運動衣,她都快忘了自己還是個女人了。
“好啊,以後有這樣的聚會我約你一起。”喬影很喜歡舒言爽朗堅毅的性子,雖然細算起來,兩人還做了很長時間的情敵,但並沒有發生什麽不愉快。
這或許,也算奇跡的一種。
兩個女孩子湊到一起,總有很多話題可以聊,更何況舒言還有一大堆問題要請教,兩位男士遠遠跟在後麵。
“決定了?”江皓宸側頭看著弋陽。
“三十而立嘛,也該做正事了。”弋陽笑得豁達,“這幾年也玩夠了,是時候以全新的姿態麵對生活。”
“加油。”沒有更多的話,卻足夠讓弋陽明白江皓宸對自己的期許。
“放心,我不會輸給你的。”
弋陽指的是事業,江皓宸腦子裏卻靈光一閃:“什麽時候的事?”
“什麽?”弋陽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
江皓宸絲毫不給弋陽顧左右而言他的機會,幹脆利落道:“喬影。”
“我也說不清楚,這也許就是緣分吧。”
不知從何時起,弋陽跟喬影的聯絡漸漸多了起來,閑暇之餘,他會陪她加班,替她想策劃案,也會跟她一起去軋馬路,看電影。
等弋陽自己察覺出不對勁時,他和喬影每天見麵幾乎已經形成了習慣了。
喬影也一樣。
有時候,愛情是潤物細無聲的,它會悄悄地來,等你發現的時候,人已經在其中了。
他不茫然,也不逃避。
“幸福就好。”弋陽跟喬影一個歡脫一個沉靜,彼此優勢互補,也算不錯的選擇。
“放心吧。”短暫的沉默後,弋陽再次開口,“子路的判決下來了,數罪並罰,十年。”
“原本就是顥瀾欠他的。”提到子路,江皓宸心裏忍不住一陣唏噓。其實江皓宸完全可以讓子路在監獄裏度過更長的時光,但他隻是輕輕一歎,“到此為止吧。”
“我知道你會這麽做的。”舒言第一次坐長途飛機,去的還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國家,整個人一直處在高度興奮狀態。
“為什麽?”
“因為我了解你呀。”舒言清了清嗓子,刻意加粗了聲音,“智者不執拗於過去。”
到達法國,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接機的牌子很醒目,但比牌子更醒目的,是人。
那個因為表白舒言而被江皓宸打了的法國帥哥Mark,赫然在其中。
“你還敢來。”江皓宸帥臉一沉,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
“江先生,我是代表主辦方來接人的,不是搶人。”鑒於上次挨打的經曆,Mark主動解釋。
“知道就好。”
“江皓宸!”舒言小聲提醒,免得失了禮數。
“走吧,先回酒店休息。”江皓宸擁著舒言繞開眾人,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為了防止航班有什麽變動,他們提前到了兩天,舒言不想出去閑逛,就在酒店裏睡覺倒時差,日子很愜意。
比賽那天,她早早就醒了,精神飽滿,不僅沒有打哈欠,就連黑眼圈都格外給麵子,主動隱形了。
菜單早早就報到了評審組,冷盤、熱菜、湯類甜食共計十六道,宴席製作時間為兩個小時。
依照次序,應該先準備涼菜,開胃菜有醃芹菜葉、桂花山藥、玫瑰小棗、幹豆腐青菜卷和秘製肉末豆花,這幾道菜工序相對簡單,舒言動作熟練利落,很快便做好並完成了擺盤,顏色搭配合理,色香味俱全,像一個個精致小巧的藝術品。
接下來便是最重頭的熱菜,舒言選了六道,既有應季的翠竹報春、平日裏常見的錦繡蝦球,還有標誌宮廷菜的荷包裏脊、貝勒烤肉、清蒸鰣魚,以及乾隆時期名盛一時的蘇造肉。當然,蘇造肉的做法早已失傳,舒言所展示的是“舒氏改良版”,在傳統的基礎上加入新意。
總之,這些菜聽起來並沒什麽特別,但每一道皆做工煩瑣。考驗的不僅僅是細致耐心,還有熟練度和心理素質,缺了哪一點,都不可能在短短兩個小時成宴。
這樣大的場麵,舒言也是第一次經曆,說不緊張是騙人的,但好就好在她太熱愛烹調,隻要投入到菜品製作中就會全神貫注,漸漸也就忘了緊張這回事。所以,全場最緊張的,當數江皓宸。
見江皓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餐台,弋陽忍不住提醒:“輕鬆點,你又不能上去幫忙。”
“說得輕鬆,反正台上不是你媳婦兒。”江皓宸沒好氣地懟弋陽。
他這話倒提醒了弋陽:“你不是打算求婚嗎,什麽時候求?”
湊熱鬧,還是這麽大的熱鬧,少了他怎麽行。
“保密。”
兩人聊天的工夫,熱菜已經依次出鍋,用透明的保溫蓋子蓋好,重頭戲完成,舒言心裏也鬆了口氣,著手準備艾窩窩、杏仁奶酪、驢打滾、蘿卜絲酥餅和山楂飲。
這幾道皆是流傳多年的宮廷點心,有著鮮明的皇城根特色,跟尋常點心不同,舒言做的艾窩窩和驢打滾用的不是糯米粉,而是把剛蒸好的糯米反複揉搓成黏稠狀,再裹上豆沙餡兒,比之糯米粉做出來的點心更有嚼勁兒。當然,程序最煩瑣的還是蘿卜絲酥餅,要先做酥皮,包餡後放入烤箱中烤十五分鍾,才可食用。
不得不說,江皓宸之前的訓練還是很有用的,舒言不僅在體能上得到了鍛煉,動作也比之前更加麻利。等所有菜品全部完成,江皓宸看了看表,正好一個小時四十分鍾,原以為舒言超常發揮早些完成了任務,沒想到她並未開始收拾餐台,而是抬眸朝評委微微一笑:“各位老師,最後一點時間,我想為大家做一個湯。”
“哦,是什麽湯?”史密斯先生問道。
“我家祖上從太爺爺那輩兒起,就一直從事廚師這個職業。”舒言一邊重新打火,一邊講解道,“小時候,爺爺還活著的時候,每到新年全家聚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會在宴席最後做一道湯,用的是最簡單的食材,白菜、蘿卜、豆腐。爺爺說,廚師會嚐許多菜,什麽滋味的都有,時間久了,就會忘記食材本來的味道。就像做人一樣,酸甜苦辣鹹經曆得越多,越會忘記最開始的初衷,所以,廚師要時常找一找原味,做人要時時不忘初心。”
鍋裏的水很快沸騰起來,舒言緩緩把準備好的食材放入鍋中,繼續道:“這桌菜我練習了許多次,每次都是在最後一分鍾才能完成,但今天上場前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有所突破,為的就是留下時間做這道湯。我的二伯和三伯,他們是我最親近的人,他們都曾因為一時衝動犯下錯誤,為此深深自責,我想跟他們說,犯錯不可怕,爺爺說了,水多了就再放些菜,菜多了就再加點水,隻要有改錯之心,隨時都是再次開始的起點。”
聚光燈打在舒言臉上,她的手臂在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緩緩滑落,她的氣息起伏不平,眼神卻異常堅定。
她再一次突破了自己,做了以前從未做到的事。
“這道菜叫什麽名字?”史密斯先生很感動。
“和美團圓。”
宮廷菜最講究如意吉祥,最核心的意義也在這四個字:和美團圓。
正如舒言的期望,她要一家人都好好的,平安喜樂。
味道,速度,創新,精神,無論從哪一點來評比,舒言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看到視頻的舒有順和舒有德,淚流滿麵。
賽後,法國某大學校長特意邀請舒言去給他們學校的學生講一堂中華美食文化的課程,如此盛情難卻,舒言自然答應下來,也好趁著這個假期好好感受一下法國的風土人情。
法國的春天萬物複蘇,如圖畫般美麗,一切塵埃落定,再沒有任何心事的舒言在酒店美美睡了大半天,起床拉開窗簾,已經快要日落西山了。
電話響起,是江皓宸熟悉的聲音:“睡神小姐,你總算醒了。”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想把前些天擔驚受怕欠下的睡眠都補上。”舒言笑聲清脆,“江先生,一會兒請我去哪裏吃晚餐呢?”
“約瑟夫餐廳,我把整個餐廳都包下了。”
“我去,這都行。”
不怪舒言震驚,實在是這約瑟夫餐廳是世界聞名的網紅西餐廳,尋常遊客基本要提前半年預訂位置,江皓宸就算有再多的錢,也不能讓所有人都願意退訂吧?
“當然,有我親自出馬,什麽事情做不成?”江皓宸回答得理所當然,隨後道,“你收拾收拾就出發吧,走路過來,全當鍛煉了。”
“一會兒見。”
酒店跟餐廳不過隔了兩條街,舒言慢悠悠地沿路溜達,倒也自得其樂。走著走著,突然發現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拿著一根大大的棒棒糖,蹦蹦跳跳地從馬路對麵走來。
“海洋星!”舒言最喜歡那種純淨透明的藍,像天空又像大海。
小女孩金發碧眼俏皮可愛,見舒言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立刻回了一個甜甜的笑容,用純正的法語問道:“姐姐,你也喜歡棒棒糖嗎?”
“是啊,姐姐從小就喜歡這種糖,隻是好久沒見到了。”
“這樣呀。”女孩兒歪著小腦袋想了想,突然把糖遞到舒言手邊,“姐姐,這糖送給你吧。”
舒言當然不會橫刀奪愛,笑著搖搖頭:“謝謝寶貝兒,你自己吃吧。”
“姐姐不可以拒絕小孩子的禮物哦。”小女孩眨眨美麗的藍眼睛,把棒棒糖塞到舒言手中,咯咯笑著跑開了。
“謝謝你。”
帶著這份來自異國他鄉的美意,舒言繼續往前走,然而她很快發現路邊有許多小孩子,而每個小孩子手裏,都拿著同樣的海洋星棒棒糖。
難道前麵有個糖果店?
舒言正想沿著街往前找找,卻見一個小男孩迎麵走來,把棒棒糖遞到她手裏:“姐姐,送給你的。”
“寶貝兒,這……”一個就算了,她這麽大人了怎麽好意思接連收小孩子的禮物?
“姐姐,這是好運哦,不能拒絕的。”小男孩調皮地做了個鬼臉,跑開了。
可能是受了調皮小男孩的感染,陸陸續續有小孩子走過來,把自己手裏的棒棒糖送給舒言,沒過一會兒,她收了滿滿一大把,要兩隻手才能捧住。
看著懷裏滿滿的“海洋星”,舒言既感動又有些哭笑不得,法國的小朋友都這麽熱情嗎,還是……
就在舒言隱隱覺得哪裏不對時,一陣輕柔的鋼琴曲突然響起,循著聲音望去,身後廣場中央的巨型熒幕不知何時亮了起來。
伴隨著音樂,一個身穿白色廚師服、頭戴大高帽的卡通女孩出現在視線中,她在廚房忙裏忙外,將一盤盤精美絕倫的菜肴端到包間。包間裏坐著一個酷酷的大男孩,男孩對著菜品指指點點,卻在女孩出門後,偷偷拿起筷子大口吃菜,被辣得咳嗽連連。
鏡頭很快切換到下一個場景,男孩“壁咚”女孩告白,被女孩拿著長長的炒勺在小胡同裏追著打,男孩陪女孩淋雨,女孩陪男孩一起應對生意上的危機,無微不至地照顧男孩生病的媽媽……
一幀一幀的動畫,將兩人從相遇到相愛的整個過程,活靈活現地展現出來……
舒言笑著笑著,臉上就濕了一大片。
短短七個月,二百一十五天,他們一起經曆了那麽多,成長了那麽多。
動畫片很快放完了,畫麵定格在最後一秒,女孩雙臂攬著男孩的脖子,兩人深情對望,露出幸福的笑容。
錯愕的瞬間,隻覺得眼前一閃,聚光燈毫無征兆地把她整個人圍在圈內,長長的走廊盡頭,身著黑色風衣的江皓宸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他手中也拿著一根碩大的海洋星棒棒糖,糖紙閃爍著七色光,像天邊的彩虹。
“你說你喜歡海洋星棒棒糖,因為吃到嘴裏,有夢想的味道。”江皓宸眸中有晶瑩閃爍,他的聲音帶著甜甜的山茶花香,如微風拂麵,“我答應過,每年都要親手為你做一根海洋星,你手裏的二十四根彌補了過去,而我手裏這根,代表著未來,未來你會擁有比之前多無數倍的幸福。”
話落,人已經來到麵前,江皓宸單膝跪地,一字一頓:“舒言小姐,我的海洋星給你,你的後半生,交給我吧。”
“姐姐快答應吧!”
不知何時,之前給舒言送棒棒糖的小朋友從四麵八方擁來,仔細看去,人群中還有弋陽、喬影、史密斯先生、舒有順、舒有德夫婦。
再仔細看,江淩風和羅瑤也來了。
“這……”舒言愣了,江淩風不是堅決反對江皓宸跟自己在一起嗎?
“丫頭,你很棒。”比賽視頻,江淩風從頭到尾一秒不落地看了下來。
舒言用她的實力和精神,感動了評委,感動了無數人,江淩風也是其中之一。
他願意放下偏見,放下所謂的門第觀,接受舒言。
“言言,勇敢開始新生活吧!”舒有順帶著哽咽的聲音緊跟著響起。
“嫁給他!嫁給他!”
舒言告訴自己要忍著,但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落。她越想平複情緒,就越是哭得厲害,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麵前的棒棒糖。
眾人安靜下來,等著聽那句“我願意”,誰知舒言哽咽片刻,竟很委屈地撇嘴道:“好沉,以後做小點兒。”
“呃?”江皓宸哭笑不得,隻點頭,“聽你的,什麽都聽你的。”
“這還差不多。”破涕而笑的舒言親昵地把頭埋進江皓宸懷裏,鼻涕眼淚齊齊往他身上蹭。
突然,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抬眸問道:“戒指呢?”
求婚不都應該有戒指嗎?
“呃?”江皓宸似乎也剛想起這個問題。
他太緊張,隻顧著拿棒棒糖,把戒指忘酒店裏了。
“江皓宸,你求個婚都這麽不認真,我反悔了!”舒言噘著小嘴,跳腳。
江皓宸雙臂一伸,抱起舒言就往酒店方向去:“糖都收了,想反悔門都沒有!”
“江皓宸,你是求婚還是搶親……”
“浪漫的不行,就隻能簡單粗暴了。”
“喂,你放我下來!”
“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裏傳來此起彼伏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