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基層鎮長 第二十九章(4)

又到海棠花、杏花盛開季節,花春桃的心也跟著怒放。她最近的工作業績得到上級領導首肯,包括花東興在內都對她刮目相看,她力挽狂瀾走鄉串戶摘掉花縣曆來已久的生育超標帽子,許多超生家庭在花春桃的極力勸導下收了口。以前那些頑固戶是不生出兒子不罷休,如今對家裏的女人能否生出兒子不再感興趣,迷戀上如何賺大錢。有些男丁瞄準大城市,背了行囊出外打工。由此可見宣傳的力量不可低估。閑暇時間,花春桃又返回花妖鎮。那天春光明媚,她下了出租車,很想在街頭閑逛一番。這一閑逛逛出問題,她老遠看見花二挽著一個女人的胳膊遛街,那女人小鳥依人狀靠向花二,邊走邊笑談什麽。花春桃躲閃在一棵粗壯老樹旁想仔細**個究竟,這一仔細**,她渾身汗毛豎起來。花二和那女人在一家燒烤店停下,燒烤店門前有很多男女在大口吃燒烤,花二上前買了兩大串牛板筋,一串遞給那女人,一串留給他自己,倆人有說有笑地向粗樹這邊走來。近些一看,花春桃認出女人是小蝶,她在夜總會見過小蝶,這女人八麵玲瓏很能幹,又會籠絡人心,不管男女老幼都被她那張能言善辯的巧嘴迷惑住。

此情此景立刻燃起花春桃一腔妒火,但她沒像以往那麽衝動。衝動是魔鬼,最容易把事搞砸。她在不知不覺中產生這種想法,同時也對花二徹底絕望。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她把滿腔妒火變成對花二的滿腔憎恨,牙齒咬得嘎巴響,拳頭握得關節齊鳴。她想不明白,認識花二那麽久,花二從未把她放在眼裏,也沒帶她遛過街,吃過什麽燒烤。論長相,她不比玉潔、小蝶差分毫;論智慧,她也是IQ極高;論人品,她也不遜於她們;論能力,她更是出類拔萃;論愛心,她比她們都要NUMBER?ONE。

花二咋就看不上她?

自從在大街上遇見花二和小蝶親密無間,花春桃老是自問自答這個問題。把自己問煩了,她就跑出縣委大院不當不正地下館子,吃飯館油膩的餃子,喝縣城酒廠出品的啤酒。喝醉了,她一路趔趄走回住處,蒙頭一氣睡到天亮,照例梳洗打扮,吃夾心餅幹喝奶粉當早餐。其實花二並非看不上她,花二隻對沒婚姻承諾的女人感興趣,對整天巴望男人娶她當新娘的女人躲之不及。有了那幾次不幸婚姻,他真的是怕了、厭了,一聽到“結婚”倆字,他肯定頭暈目眩。花春桃正是他害怕的女人。這些年來,他對女人形成一種自然模式,一是可以當朋友的那種;二是可以利用的那種。顯然小蝶是他用來做朋友的女人,花春桃、玉潔都是他用來利用的女人。花春桃不知其意,自然越陷越深,越深越苦。有一天早晨她似乎特別清醒,似乎一下子明白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弄明白。她心裏老是放不下花二的陰影,她認識花二那年二十八歲,現在她已是個三十歲的老姑娘,花二比她大兩歲,除了身體**些,沒什麽大變化,她就不同了,臉色由原來的粉白變成蠟黃,眼角旁陡生魚尾紋。她的青春在逐步謝幕走下坡路,她感到時間岌岌可危,每一天過得都如閃電。無上孤獨加上對花二無上思念,她整個人變得越來越憔悴。她在似乎特別清醒的那天早晨,對著鏡子仔細化了妝,眼眉自來黑,又是柳葉彎眉,沒用她費事。她找了半天臉上的欠缺,最後用好久沒用的睫毛夾弄彎了睫毛,在彎彎的睫毛上點了睫毛油,眼睛立刻顯大顯水靈。她嘴唇有些暴皮,她在那上麵塗唇油時老是擺不平那些暴出的皮屑,索性她放棄擦唇油的計劃,讓那皺裂的嘴唇慘兮兮掛在那張看上去嚴肅又淒涼的臉上。她穿戴整齊,人就出了發。她在縣城百貨大樓裏買了兩瓶高檔紅酒,還有一些可以下酒的熟食。買下這些東西,她站在商店的扶梯旁有些猶豫不決,不知自己到底要幹什麽。一對濃情蜜意的情侶嬉笑著走過來,牽住她眼線。此刻,她從他們身上看清人生意義,那種甜蜜本該屬於她,可她卻虛度許多年的青春,把青春麻木地奉獻給一個麻木不仁的男人。不值,太不值。可她做了,錯了,一切都來不及彌補。“……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她不知怎麽想起這首上初中時學過的古詩。這首古詩驀然間給了她一種力量,她匆匆走出商店,一頭紮進一家藥店,看準一個櫃台,指點一瓶安眠藥讓服務員拿出來。縣城那時買這類藥非常輕鬆,隻要你肯買,沒人會管你幹什麽用,因此她痛快地拿到藥。從藥店出來,那瓶藥還在她手心裏攥著,她在把玩它的分量。就這麽滿滿一瓶,就這麽一百粒,就會至人於死地。她隻要勇敢地把這東西統統倒進嘴裏,不出半個小時她便會在昏沉中慢慢靠近陰間路。有人看她,她急忙把藥放進皮包裏,向一輛出租車一揮手,出租車眨眼停下,她迅速坐進去,向司機說句去花妖鎮,頭靠向一側,閉上眼睛,一任出租車風馳電掣向花妖鎮駛去。

一到花妖鎮,花春桃就給花二打了電話,那是個星期天,花二沒應酬沒飯局,被老爹留在家裏照看花大。花大人是蘇醒過來,但不會說話、不會挪動,每天由花鐵匠挪來挪去。天氣好些,花鐵匠每每會抱花大坐進輪椅,推他出院落。趕上花二在家,花鐵匠則把花大全權交給花二,自己夾了煙袋一路唉聲歎氣地順街遛去,末了坐在什麽地方眼睛直勾勾望著前方。花大二度患病,花鐵匠是愁雲密布,盡管花二在花妖鎮幹得紅火,但他根本不稀罕。他所要的是兩個兒子說上媳婦,平平安安、人丁興旺、子孫滿堂。然而事與願違,兩個兒子都快往四十奔,一個臥病在床,一個隻顧奔官位。花鐵匠那個愁啊,簡直用語言難以形容。花二在家,花鐵匠交代幾句,人就夾了煙袋出了門。

天氣不錯,花二把花大抱到輪椅上,花大直直地望著前方,花二小心翼翼往前推。自從月鳳死後,花二一直沒原諒這個哥哥,如今不知為什麽,看到坐在輪椅上的花大,他竟有些難過和憂傷,想到花大的後半生,他眼裏窩了半天的淚水終於落下來。那時他在想,要是這個大哥突然有一天醒過來,他會不遺餘力擁住他。手機唱起好聽的歌,花二不得不暫時停下幻想。他一隻手把著輪椅,一隻手接了電話。那天,他心情好,所以和花春桃的對話也很柔和。

“春桃,啥時回來的?”

“剛到,你能出來嗎,我買了酒菜,咱們還在鎮委會你的辦公室敘敘舊如何?”

“可我在家照顧大哥呢!”

“你大哥的病我清楚,隻要按時喂飯,按時接大小便就成,哪用人整天守著啊。花二,我這是最後一次邀請你,最後一次,你都不肯賞臉嗎?我人在鎮委會門前等你,別讓我等太久好嗎?”

花二本打算拒絕,考慮到花春桃頭一次以求他方式相約,他有些軟心腸。要是放從前,她定會施展威脅,比如,“你要是不來我就橫屍街頭”,再比如,“你要是個爺們就得說話算數”什麽的。腦子裏一橫轉,花二打算立即去見花春桃,臨走前,他把花大抱到**,擦幹淨花大嘴角上的口液,給花鐵匠打了電話。花鐵匠剛離開家門沒一袋煙工夫,花二就打來電話催他回家,花鐵匠很不高興,衝著電話來一句:“你就當沒我這個爹,你爹死了,你就不管你哥啦?”

花二被花鐵匠嗆白得很不是滋味,但依然笑哈哈地說好話,說他真的有事,不然他也懶得動地方。花鐵匠一動氣非得跟他拗下去,這會兒聽兒子說得懇切,語調也中聽,他就悶聲回了句:“去吧,我就回。”

花二聽花鐵匠這麽一說,換了件衣服,拿了電子鑰匙一溜小跑坐進車內。車子倏地開出院門,他就讓車子野馬脫韁般向前駛去。通往他家別墅的馬路很像國外僻靜山村的馬路,他一加車速,焦土、森林全都很著往後跑,還有呼嘯的風跟過去,那真叫開眼亮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