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基層鎮長 第十九章(2)

花東興進去老半天,花六還在月紅酒店門前轉悠,他餓得頭暈眼花,這個時候誰給他笑臉,他就會緊密盯向誰。花東興握了他的手,不嫌棄他是個破爛乞丐,待會兒乞討點吃喝肯定有門。他一忽坐在台階上,一忽摸摸亮得照影的轎車,一忽低頭踩死幾個螞蟻連泥帶土吃進肚子。遇到毛毛蟲,他像遇到大餐,眼睛放了直,毛毛蟲這家夥塊頭比螞蟻大,吃到嘴裏有嚼頭,他沒管嘴裏一股土腥味,吧唧地嚼著。花東興在客房裏等一個叫慧慧的女人,等待中他信步來到窗下,凝神望向窗外,抽了根人家送給他的雪茄,花六所有的舉動盡收眼簾。他覺得好奇,和慧慧**撕滾舒服得抽魂拔心後,慧慧拿了錢鬼魂一樣飄走,他穿好衣服也鬼魂一樣飄到樓下。

“官爺,給點錢吧,給點吧。”花六黏糊糊湊上去。

花東興看了眼左右,那時剛好中午,太陽火辣辣,行人比往日少許多。花東興一眼瞧見地麵上殘餘的螞蟻屍體,皺了下劍眉又舒展開。前兩天看完電影焦裕錄,被焦裕錄的事跡所感染,像當時學孔繁森那樣信誓旦旦。那些日子他立誓要做個好縣長,做個好公仆。回到家裏幹脆吃素,繃著臉要老婆撤掉桌子上的葷菜,津津有味地吃幾樣素菜,一連幾天沒吃葷,還特地吩咐老婆挖些苦菜蘸醬吃。從前胖老婆為減肥偶爾吃些苦菜,煩惱得他整天一副苦巴相,如今他親自吩咐老婆挖苦菜吃,老婆被他嚇得晚上睡覺起來好幾次看他,唯恐他神經出問題拿刀宰了她。他一有特殊舉動,老婆特別警惕,夜裏睡覺老不踏實,老怕他拿刀子捅向她肥厚的脂肪。中午去食堂吃飯,把五菜一湯改為一菜一湯。湯是西葫蘆雞蛋,菜是素炒青椒土豆片。就餐的下屬們每個都呈現苦瓜臉有樣學樣。一星期後,比學趕幫熱潮變成發家治富熱潮,焦裕錄的形象逐漸於花東興腦海淡漠,他肚子裏的饞蟲開始複出,家裏外麵大魚大肉、飛禽走肉、生猛海鮮呼啦啦被他喚來,老婆再次警惕,晚上幾乎不敢合眼,實在支持不住,挪了被褥去別的房間住,門鎖得很緊,外加一把寬大椅子頂在門口。

領導改了食譜恢複從前那種朱門酒肉,下屬個個臉上披金帶彩,吃相簡直無法形容,個個都像饕餮的老母豬。回到辦公室閑著沒事幹,張三就跟李四議論長工資的事。張三說得趕緊混個官銜,日後工資長好幾級呢;李四說有能力做大老板去呀,那點工資連**女人的**都買不全,還指望養家糊口?張三仰臉大笑說李四目光短淺,熬上幾個來回,長的工資就會翻倍,說縣委機關幹部那是全縣的頂梁,頂梁骨瘦如柴,哪裏還能為全縣人民當好家站好崗。所以,隻要人在縣委機關,鈔票會利滾利升值。

花東興拾回一半學焦裕祿時的**,另一半**則是私心雜念。此前,他在馬路上經常留意花六這樣的乞丐,可惜沒一個滿意的,那些乞丐連說聲謝謝都不會,別說日後歌功頌德他。眼下這個叫花子耳聰目慧,這樣的叫花子打著燈籠難找,他眉開眼笑地湊過去,拉住花六一隻又髒又臭的手,態度熱情又溫和。(其實他的手也沒多幹淨,他的手剛摸完慧慧……)

兩隻髒汙不同的手觸碰一處,變得十分融洽和自然。

吃這東西多久了?

天天吃。

怪不得你忍饑挨餓,氣色還不壞。

我想吃飯。

年輕輕的,咋不找份工作幹?

幹了,找了,被人家給涮了。

老板是誰,我跟他說說,咱花妖鎮不瞎不傻的年輕人都得有事做。

老板是花二。

花六的一句“花二”,完全覆蓋住花東興內心那點焦裕祿思想,他永遠忘不了花二的心機,為當鎮長錄像威脅他;拿上邊關係打壓他,逼他扶位鎮長職務,讓他灰溜溜成為傀儡。上邊那個秘書抽巴著驢臉批評了他,說他用人不當,像花二這麽優秀的年輕人應該重點培養。末了驢眼珠子一逛**,命令就成為雷打不動的鐵令。不容他思考、不容他下手、不容他喘息,他就得連夜召開常委會,把上級的意思強加到自己頭上。他是在麵帶笑容內心流血情形下執行的任務,他當時心裏想的、嘴裏說的、行動做的全亂套顛個,它們之間相互衝突矛盾著。心裏想剝花二的皮、抽花二的筋;嘴上卻極力表揚花二;行動上又是另一副嘴臉,要人把花二叫到縣裏,花二一到,他立刻怒目而視,好似見了幾世仇家。他眼珠子冒火,驢臉拉得比上邊秘書還長,眼珠子瞪得比花二憤怒時瞪得還圓,裏麵布滿血絲。他咬牙切齒地對花二說,你小子今兒贏了,但不保準明兒會不輸。富貴多炎涼,你小子最好識相些。

一句“花二”,讓花東興改變最初想法。最初想法是請眼前這個髒了吧唧的要飯小子吃飽肚子,然後為他謀個差事。現在花東興準備利用這個叫花子。

“你小子叫啥?”

“花六。”

“好端端被人家給涮了,你也不覺得窩囊?”

“覺啊,可沒辦法,人家花二現在是惹不起的大爺。”

“要是我支持你呢?”

花六眼珠子轉了幾轉,就有了心眼和主意。

“你咋個支持法?”

花東興把花六叫到車裏,車子開到一個少人少車的十字路口停下。花東興拍了花六瘦骨嶙峋的肩膀說:

“我每月給你五百塊零花錢,你有吃有喝,吃飽喝足想幹啥都行。打個比方說,花二讓你淪落街頭、讓你日子不好過、讓你丟盡顏麵,你就給他來個以牙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