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普背起糞筐,來到街上。

已經有很多人沿街站著了,他們看著鳳普走過來,就笑著說,鳳普,你是去找村長的吧。

鳳普說,咦,怪了,我怎麽就不能找村長了?

人們說,那你就去找吧。

鳳普想,我就是要讓人們看看,我王鳳普今天不光去找村長了,還會把糞筐背進去。

鳳普沒有絲毫猶疑地推開了村長家的院門。他覺得自己的背影此一刻集中了村裏所有人的目光,他甚至有些得意,因為他想到人們會眼睜睜地看著他背上的那隻糞筐閃進了村長家裏。過去他是從不覺得這隻糞筐有什麽臭味的,而現在,他竟嗅到糞筐濃濃地臭了起來,他相信人們的目光也被熏臭了。鳳普由不得不得意,他倒沒有想到會把村長的家怎麽樣。

但是,鳳普的心又陡然一緊。他看見了村長的妻子。那女人像是剛剛起床,頭也沒梳,就那麽沉沉地坐在屋門檻上。鳳普馬上明白村長不在家,村裏人也是早知道的,而他們卻不肯告訴他。在他正打算退出的時候,那女人張開嘴把他喊住了。

你把糞筐帶進我家院子裏來了,女人說。

鳳普退到了院門後麵。他在想如何把糞筐丟在街上。

女人又說,你把糞筐帶進來了,——你帶進來了。

鳳普聽得出女人並沒有生氣。他已經取消了馬上退出村長家的打算,就停在了門後。

村長昨晚去了塔鎮,女人告訴他,這兩天你別想見到村長。

我是來找村長的,是吧,鳳普說,我怎麽是來找村長的?鳳普走上去兩步。

女人笑了。那聲音像是從空洞的破屋子裏發出的。

你找誰也沒用,女人喀喀地說,你找到村長,村長就會把事情推到塔鎮。那好,你就去找塔鎮,可塔鎮還有塔鎮上邊的。你去找吧,等你找到了,村裏的街也開好了。

這跟鳳普在家裏推想的一樣,他不由得發呆了。

開街也得開直的吧,他看著女人,半天才說,不是直的也該基本上是直的吧,總不能像根軟巴巴的繩子,像一把鐵勺,非要把我的家給挖出來。那可是我家的月宮,是我和死去的孩他娘緊了十幾年腰帶才蓋起來的。你們非得要把它像丸子似地挖出來,十幾年的腰帶豈不是白緊了?你們開的那不是街,是一道鋸齒。這道鋸齒眼看就要從我的心上鋸過去了。

女人一直在喀喀地笑。鳳普看出女人實在是很高興。他想,女人如此地高興也實在是太他娘的可恨了。他又要讓自己背上糞筐加倍地臭起來。

但是女人停住了笑,女人說,鳳普,建一座屋子是不容易的。

鳳普不由得側起了耳朵。

女人卻不說了,兩眼瞅著他,也說不清那目光裏是哪檔子事。

可是鳳普竟突然對她增強了好感。他的心中一動,不由得想到自己何不求助於這個性格古怪的女人呢。

於是,鳳普就說,桃桃她嬸兒,你是公道的,你說句話——

女人失聲叫了起來。

噢,不!女人說,村長才是公道的。

女人從門檻上直起身子。

村裏人也都曉得,女人神情認真地說,村長幹這差使多少年了,不論什麽事,從不許俺女人摻和的。他總是很公道。

鳳普已經清楚此行的毫無意義。他幾乎頹喪了起來,也忘了跟那女人告別,就慢慢轉過身去,要往街上走。

鳳普,女人說,你該知道,就是咱村的玉楞說話也比俺說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