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筐也就是剛走,金士魁村長就來了。金士魁村長繞著村子走了一圈,最初也沒打譜兒在金大筐的院外停住,但是眉豆從屋裏看見了他。眉豆猛地挺起腰來。

“眉豆!”李秀蔓壓低聲音威嚇她。

金士魁腳步匆匆,眼看就要從她家院外走過去了。

“村長!”眉豆叫道。

金士魁就走了過來。

李秀蔓滿臉堆笑,卻沒有動一動。

金士魁隻好在門前站住。“做鞋哪?”他說,“做鞋可沒買著穿省工夫。”

李秀蔓故意把胳膊伸得長長的。“是哩,”她慢悠悠地說,“咱工夫不值錢。再說這也是因為發了大水,閑著也是閑著。”

“唉,這場大水!”金士魁說,“可把咱的村子害了。西瓜絕收,道路衝斷,電線杆子都倒了,手機也打不通,村子成了一座小島。白天還倒好,晚上了,一片漆黑,光能聽見水聲,就沒一點別的動靜。你看把我急得,嘴上大皰連成了一個兒。”

李秀蔓不用看也知道,他在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屋裏的眉豆。

“你當村長,忙得很。這不正好抓空清閑幾天?”李秀蔓聲音輕飄飄的。

金士魁聽得蠻舒服。他笑了起來。“我還有心清閑?”他說,“我們金佛寺這不是跟中央中斷聯係了麽?金佛寺快成了沒娘孩兒了。再說,”他停了停,又笑了一聲,“大妹子的事沒辦妥,我也能不安心。”

李秀蔓抬頭看著他,鄭重地說:“村長,眉豆不去那種地方。我們是正經人家,可頂不住別人說三道四。”

金士魁說:“那種地方怎麽了?親親酒店可是塔鎮最好的酒店。鎮政府來了客人都要往那兒領的。店老板叫孫小芹,我也認識。”

“孫小芹是鎮長的相好,”李秀蔓說,“為這事全鎮的人都在戳他脊梁骨。”

“咳!我看你跟大筐叔年齡也不是多老,可就是不開竅。”金士魁說,“女孩子進酒店怎麽了?哪個酒店沒有女孩子?要是人人都像你們,世上就找不著酒店了。話再說回來,今年大澇,年景不好,我預計要進酒店的人準少不了。好的酒店會更不好進。我跟鎮長劉茂林是把兄弟,我才敢把大妹子進孫小芹酒店的事包在自己身上。”

“你別說了,村長。”李秀蔓阻止他,“眉豆今年十九了。再過兩三年說下婆家,就可以出嫁了。咱是正經人家,不指著閨女出門在外給自己掙嫁妝。咱要把閨女頭是頭腳是腳、不少皮不少毛地嫁出去,才見得咱是做父母的。你說的那些,在我這裏沒用!”

金士魁鼻子裏冷笑一聲。“我也說幾句明白話吧,”他說,“你說得盡管很對,但也要問問大妹子自己。我不信大妹子就不願過鎮上的生活。眉豆,敢情你這輩子是離不開村子了。”

李秀蔓嚴厲地注視著眉豆。

“塔鎮二十五個行政村,”金士魁不緊不慢地說,“遠的你沒到過,核桃園、李家莊、喬大莊、陳官莊、巴妹樓你該去過吧。你看這幾個莊哪個能比得上金佛寺?但說不定你就會在其中的一個莊子裏過完大半輩子。其它的村子,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比金佛寺好的,不多。”

那女孩子已經在金士魁冰冷的聲音裏微微地發起顫來。

“眉豆!”李秀蔓沒能克製住自己心裏的慌亂,她叫了一聲。

金士魁掣動一下嘴角,神情就幾乎變成殘酷的了。“你不用現在做出決定,”金士魁繼續說,“現在做出決定也沒用。大水圍住了村子,沒人能走出去。”

“死妮子,還愣著幹啥!”李秀蔓激動地嚷道,“快去把你哥的洗腳水潑掉!”

金士魁已經轉過身去了。他聽到了李秀蔓的話,就笑了。“咱這裏的人差不多一百年沒見到船了。”他又轉頭說,“有了船發再大的水也不怕。”

李秀蔓覺得心口堵得難受。她驀地想到如果金士魁再靠近一些她就會用針戳他的眼,就戳他平時總是有意半睜半閉的那隻。可是金士魁走開了。金士魁走到了院子邊上。

“村長!”眉豆猛地站起來,從李秀蔓的背後探出身子,“村長!”

金士魁慢慢轉了一下臉,但並沒有轉向李秀蔓家的門口。

“我有一個主意,”眉豆說,“村裏可以把路墊起來嘛!墊得窄一點兒,能走過去人就行了唄。”

眉豆沒看出金士魁有什麽反應。金士魁又走去了。眉豆失望地坐下來。

“傻孩子,”李秀蔓輕輕責備她,“在大水裏墊路,墊到塔鎮,你以為是鬧著玩兒的?”

眉豆這時也感覺到了自己剛才的失態,就很不好意思。“人家隻不過說說嘛。”說著,臉上竟紅了。

李秀蔓一笑。“咱們出去,”李秀蔓一邊快速地把線往鞋子上纏,一邊站起來,“咱也到街上轉轉。——你把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