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同春道:“你以為在下會相信?”

“黑紗女”道:“信不信由你,‘黑紗女’從來沒有殺人不認帳的。”

“好,就算不是你殺的,你為何要竊聽別人談話?”

“湊巧碰上。”

“可是你追蹤在下?”

“因為有話要問你。”

“為何不在中途,要一直追到此地?”

“算是好奇吧!想看看你辦什麽事。”

“鬼話,你說的半句也不能相信。”

“不信拉倒。現在該你回答,武同春現在何處?”

“不知道!”

“你不願回答?”

“當然!”

“你想死?”

哈哈一笑,武同春道:“‘黑紗女’,別門縫裏看人,告訴你,別人怕你,在下可不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

“一點都不假!”口裏說,心裏卻已經有了戒備,這神秘女人的功力究竟高到什麽程度他無法想象。

意外地,“黑紗女”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想激我現身,我偏不上你的當。你不願回答就算了,反正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的。”

看樣子,她根本不準備現身,武同春反而發了癡,因為目前這錯綜複雜的情況,關係他父親的死因。

雖然,父親是死在二十年前,從聲音判斷,“黑紗女”年紀不大,但不能說沒有關係,誰知道內中的蹊蹺?心念之中,口風一變,道:“咱們來個君子協定?”

“黑紗女”傳出一聲脆笑,道:“什麽君子協定?”

武同春道:“你現身出來,我們開誠布公地談,誰也不許隱瞞事實,如何?”

“黑紗女”道:“那是說,彼此有問必答?”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正是這句話!”

“黑紗女”道:“誰能保證彼此說的都是實話呢?”

就在此刻,一個聲音接口道:“我來當中間人,由我保證!”

不需矚目,光聽聲音武同春便已知道來者是誰了。

話聲傳來,人卻不見現身。

“黑紗女”的聲音喝問道:“來的是什麽人?”

老叫化的聲音應道:“是個站門托碗的。”

“鬼叫化麽?”

“芳駕見識不差。”

“閣下想管我的事?”

“非也,要飯的是找我這老弟有事,並非管姑娘的事。”

“閣下說要當中間人?”

“不錯!”

“怎不現身?”

“咱們彼此,彼此。”

“什麽彼此,彼此?”

“芳駕施展的是‘異位回聲’之術,要飯的卻是‘回聲異位’,咱們收起這玩意兒,一同現身如何?”

武同春立即明白過來,難怪聞聲不見人,原來對方施展的是“異位回聲”之術,所以才無法判斷發聲的方位,想不到“鬼叫化”也會這一手。

脆脆一笑,“黑紗女”道:“你們既是一路的,還談什麽中間人?閣下最好勸勸他,說出武同春的下落,彼此不傷和氣,這是上策。”

“鬼叫化”道:“我這位老弟脾氣也很絕,勸不來的。芳駕還是現身出來,當麵問問他吧!”

“黑紗女”聲調一變,道:“我不想問了!”

“怎麽又不想問了?”

“反正遲早我會知道的。”

“那就算了!”

武同春忍不住道:“‘黑紗女’,你找姓武的何為?”

“鬼叫化”的聲音道:“她已經走了。”

武同春為之一怔,這種行動,簡直與鬼魅幽靈差不多,不知其來,不明其去,人走了,想追到她是不可能的事。他不明白“黑紗女”為什麽要找自己,記得年前,她曾說過不要自己死.要讓自己活著還債,這是什麽意思?還有寺裏“了悟”的命案……光影一動,“鬼叫化’出現身前,的確是形同鬼魁。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您老知道寺裏發生的事麽?”

“知道了!”

“在下懷疑是‘黑紗女’下的手。”

“不是她!”

“不是她?您老怎麽斷定不是她?”

“她沒有進廟,我一路跟了來的。”

“那會是誰?殺人的手法跟她一模一樣,不見傷痕。”

“殺人無痕的功力,武林並不鮮見。”

“您老知道的還有誰?”

“鬼叫化”沉默了片刻,道:“半甲子前,有‘接到婆婆’,‘玄靈子’兩人’但已久不現身江湖;再以前有‘人外人’,但不可能仍活著,目前江湖中隻‘黑紗女’一人。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黑紗女’是‘接引婆婆’的傳人?”

“隻是推測,不能確定,因為男人極少有收女弟子的,所以如此判斷。”

“如果凶手不是’黑紗女’,會不會是‘玄靈子’本人或他的傳人?”

“這得要追查。”

“有一點在下想不透……”

“什麽?”

“‘黑紗女’業已承認是在廢墟中竊聽的人,如果她沒殺人,難道還有第三者竊聽到在下與您老的談話,而趕先一步來殺人滅口?”

“難說t”

“您老到此地來。…,”

“我忽然想起件事,所以跟了來。”

“‘您老想到什麽?”

“老叫化”四下一望,道:“我們離樹林遠些再談,以防被人偷聽。”

武同春點頭道:“您老顧慮的是,我們到路上去。”

兩個人離開護寺的柏林,來到光坦的路上。

武同春急著問道:“可以說了?”

“感應寺上一代住持‘無我大師’被害時,曾提到過西門這個姓,當時是告訴武同春,有個叫白石玉的也在場-’…-”

提到白石玉,武同春心中一動,幾乎脫口說了出來,一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忙把到口邊的話吞了回去,“以了一聲道:“白石玉是什麽來曆?”

“不知道,那小子一副娘娘腔,城府很深,是個可怕的角色。”

“對了,他曾到山中找武同春,追究他的生死下落……”

“先不談這個,聽我說完。我想在想去,想到一個人,叫西門堯……”

“西門堯?”

“不錯,他與‘無我大師’曾有過從,也算方外之交,由於他為人怪衡孤高,所以我不願踉他往來-二——--”

雙睛一亮,武同春道:“他會是凶手麽?”

“鬼叫化”沉吟著道:“很難說,但想起來……似乎不可能。”

武同春道:“為什麽?”

“鬼叫化”道:“第一,他沒有理由對老友下毒手,殺了‘無我,又殺其徒‘了語’。

第二,沒聽說過他練有殺人無痕的手法。第三,他從不行走江湖,過著避世的生活,所以在武林中沒有名號,知道有他這個人的也不多,甚或沒有。”

武同春苦苦一想,道:“這也很難說,武林多得是欺世之徒,表麵高超脫俗,內心卻懷詭詐,愈是巨好大惡,表麵上意裝得像聖人,也就愈不易讓人識破。”

“鬼叫化”用竹枝重重一鼓地麵,道:“有道理。”

“他的武功如何?”

“據‘無我’和尚說,極高。”

“他人在何處?”

“武陵山中,一處十分隱僻的穀裏。”

“能找得到麽?”

“可以,不過……我老要飯的不便出麵,因為這一切都是猜測,如果不是事實.我這張老臉便無處可放了。這樣吧,我們一明一暗,由老弟出麵。”

“好!”

“你可要見機行事,不可魯莽。”

“在下會的。”

“好,我們就上路,分開走,走在一道太惹眼。”

於是,兩人分別上路。

三天後,武同春進人武陵山區,一路循“鬼叫化”做的暗號前行。

暗記到一個無名穀口為止,武同春心知已到地頭,內心感到無比的緊張,因為殺害“無我大師”師徒的凶手,可能與父親之死有關。二十年過去了,現在來查父親的死因,真可說是樁陳年舊案。

他在穀口邊吃幹糧,邊盤算行動的方式。

休息了片刻,他動身人穀。

沒有路,是個人跡罕至的幽穀,但並不難走。

“鬼叫化”當然在暗中,但雙方約好不見麵的,除非到必要時老叫化才現身,事情得由武同春出麵處理。

深人約莫兩三裏,山花奇石掩映中,呈現一間石屋,的確是個避世的好地方,表麵上看住的就像是高人奇土。

武同春直趨石屋門前,鎮定了一下心神,發話道:“屋裏有人麽?”

連叫三遍,沒有反應。

奇怪,難道人離屋外出了?武同春走近門檻,向裏張望,隻見這石屋一明一暗,暗間看不到,想來是寢臥,明間裏幾桌椅榻,古樸無華,想見主人真是一個清高之土。

“西門老前輩在麽?”

武同春再次發話,但依然沒有反應,死寂如故。想了想,深人明間,探頭朝暗間一看,隻見一個頭挽高合的黃衣老人,高臥未起,吐了口氣,又道:“冒昧叩謁,有擾清靜,請老前輩海涵廠怪事,毫無動靜。

武同春心想:“老叫化說此老怪癖孤傲,不近人情,定是故意不睬……”心意之中,大聲道:“老前輩何必擔人如此?”

還是沒有用,老人連動都不動一下。

無論如何,這是反常的現象,武同春意想愈覺不對勁,戒備著跨人暗間,欺近床邊,隻見老人雙目半睜,完全失去了神采,不禁脫口栗呼道:“死了!”

用手一摸,冰涼,的確是具死屍,還沒僵硬,證明死的時間還不太久。

武同春站在床前,木然成癡。

這老人就是西門堯麽?何以致死?久久,他回過神來,細察死者,不但周身沒有傷痕,連掙紮的跡象都沒有,死狀和感應寺住持“了悟”和尚完全一樣,顯然是同一人下的手。

如果說西門堯是殺害“無我大師”和“了悟”的凶手,他便不會如此死法,“無我”臨死遺言西門是什麽意思?真正的凶手該是誰?如果西門堯之死,也是滅口,這內情就簡直是無法想象了。

“鬼叫化”說西門堯功力極高,那凶手的武功豈非更加不可思議?想不到的意外,使武同春惶惑失措,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此次的行動,可說極端秘密,凶手怎又會搶先一步呢?這種情況,足可使一個定力極強的人發狂。

如果此刻他抓到這詭秘而殘忍的凶手,不把他撕碎,也會把他亂劍分屍不成,是恨,是氣,但找不到發泄的對象,的確相當痛苦。

“站住!”暴喝傳來,是“鬼叫化”的聲音。

武同春連意念都不曾轉,便衝出石屋,一看,不見人影,暴喝聲分明在屋外不遠,怎會不見人?側方花樹間人影一閃。

武同春本能地彈身電撲,人影疾速圖逃,武同春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截在對方頭裏,赫然是一個老秀才裝束的人,頷下無須,看起來很怪。

一聲龍吟,賽雪欺霜的長劍出了鞘。

老秀才驚聲道:“冷麵客!”

武同春下意識地一震,對方竟然一口叫出他的外號,而他對他卻一無所知,但胸中那股憤毒之氣,卻升華到了極致,一挫牙,冰聲道:“朋友先報個名號?”

老秀才目珠連轉,栗聲道:“此間主人是你殺的?”

這叫倒打一章,武同春一室,道:“你說什麽?”

“人是不是你殺的?”

“少跟本人來這一套,先報來曆?”

“你仔細認認看!”

武同春又是一愕,細加審視,這麵孔的確並不陌生,但想不起對方是誰,在何處見過,搖搖頭道:“在下想不起來,朋友自己報名吧!”

老秀才抓下方中,露出了一個方頭。

武同春驚叫道:“你……感應寺的‘了緣’和尚?”

出家人改了俗家裝束,到此何為?意圖何在?“了緣”眸中厲芒連閃,道:“不錯,正是貧僧。”

“到此何為?”

“追凶。”

“追凶?……怎會追到此地來?”

“冷麵施主,這得請你解釋一下……”

“什麽意思?”

“到你敝寺,‘了悟’方丈被害,到了此地,西問老施主又遭不幸,這不是巧合,你總有個解釋的,是麽?”

一肚子的怒火憤焰,變成了滿頭玄霧,武同春哭笑不得,他本以為發現了凶手,卻反而被指為殺人者,這從何說起?”

努力一定神,道:“在下先聽大師解釋。”

“貧僧說過是追凶。”

“死者是凶手?”

“不,死者是先師‘無我’的方外至交,由於先師與先師兄‘了悟’先後遭害,所以貧僧特地化裝趕來,想向西門前輩請教一下,先師生前是否結有仇家,想不到……阿彌陀佛,現在聽施主的說法了。”

武同春一時之間竟說不上話來,這事太離奇了,“了緣”和尚交待的話,情在理中,心念數轉之後,道:“大師認得‘鬼叫化’前輩麽?”

“當然!”

“是他提供線索,所以來此地查詢。”

“這麽說……施主不是凶手?”

“不是!”

“這就怪了……”

武同春忽然覺得不對,剛才自己是聽到“老叫化”的喝叫才出來的,不見“老叫化”的影子,卻碰上這和尚,是“老叫化”不願現身麽?心念之中,聲音一寒,道:“剛才出聲喝阻大師的是誰?”

“了緣”和尚驚詫地道:“怎麽?不是施主一路的?”

“大師沒看到人?”

“看見人影追逐,不知是誰,大概追出穀外去了。”

武同春大愕,脫口道:“那才是真正的凶手!”話聲未落,身形已經彈起,閃電般朝穀口方向射去,疾女口星火。

一條人影,橫裏截出。

武同春急刹身形,一看,是“鬼叫化”,不由驚聲道:“是您老,怎麽回事?”

“鬼叫化”氣咻咻地道:“追人,追丟了!”

“那就是殺人凶手?”

“準沒錯,你進石屋,對方出穀,我發現了便追。”

“以您老的身法,竟會讓對方……”

“我發現追我時,對方是在十丈之外,這段距離如果身法伯仲的話,是追不上的,而且這一路隨處都可以隱身。”

“這麽說,沒看清對方的生形相貌?”

“沒有。”

“對了,穀裏還有一個人……”

“什麽樣的人?”

“感應寺的‘了緣’和尚。”

“鬼叫化”一怔神,道:“他來此地做什麽?”

“說是來探詢兩次凶殺的線索。”

“不對!”

“不對?”

“快!別讓他溜了!”

說完,飛身向穀裏掠去,捷逾鬼魅。

武同春怔了怔,也跟著回頭反奔,到了石屋外的現場,隻見“鬼叫化”木立著,沒有了“了緣”的影子,不由脫口道:“人呢?”

“鬼叫化”道:“他不走等死麽?”

武同春茫然不解地道:“您老……在說什麽?”

“鬼叫化”恨恨地道:“我說‘了緣’那賊禿是與凶手一路的。”

陡然一震,武同春粟聲道:“他是凶手一路的?”

“鬼叫化”長長吐了口氣,道:“老弟,你的江湖閱曆還不夠,對情況的判斷反應不夠快,事情很明顯,對方是先我們而到,你進人石屋,‘了緣’井沒現身,這當中便有蹊蹺,等到老要飯的出聲追人,你才發現他,同時,以循去那人的身手而論,可能在你我之上,如果‘了緣’不是對方一路,他不會留活口……”

武同春圓睜星目道:“‘了緣’居然敢先就師,後拭掌門師兄?”

“鬼叫化”道:“這當然是有其必然原因的。你再想,你到感應寺求見‘了悟’寺裏僧眾還沒發覺方丈被害,到通稟時才發現,‘了緣’是“了悟’的師弟,要下手或由凶手下手,最便當不過。”

“可是……‘無我大師’說西門……”

“這是個可怕的謎,也是聖增一門的劫難。”

“我們進來,不見‘了緣’出去?”

“這四周哪裏都可以脫身,隻要有機會。”

武同春皎牙頓足道:“早想到這一點,在下說什麽也不放他走脫。”

“現在說這話已經遲了。”

“我們可以去……”

“晚了,陰謀敗露,他不會再回感應寺了。”

“嗨!真是……依您老判斷,這公案會不會與無雙堡主的死有關?”

“很難說,也許有關連,也許根本風馬牛不相及。”

“現在該怎麽辦?”

“追查到底!”

“先到石屋裏看看……”

“走!進去!”

進到石屋暗間一看,武同春不由驚叫出聲,**空空如也,根本沒有西門堯的屍體,死人當然不會走路……“鬼叫化”怪叫道:“我們又栽了!”

武同春激動地道:“人……分明是冷僵了,在下探查過,這……”

“鬼叫化”道:“假死,西門堯定然練成了‘龜息大法’才能裝死。”

“龜息大法?”

“不錯,一門武林失傳的奇功。”

“可是……在下聞聲追出時,他仍躺在**,那被追的……”

“當然是另外一個人。”

“這麽說,‘無我大師’臨死遺言沒錯,凶手仍是西門堯?”

“不錯!”

武同春窒了片刻,道:“在下有點想不通……”

“什麽想不通?”

“西門堯為什麽要裝死,這不是多此一舉麽?”

“不,隻能說因應情況。”

“怎麽個說法?”

“你到感應寺的時候,有沒有提到老叫化?”

“有。”

“這就對了!”

“對什麽……”

“對方知道東窗事發,想布這疑陣,掩飾過去,同時也絕我們的念頭,不巧的是我們發現了另外兩個人,所以對方的原計劃告吹。”

“在下仍然想不透。”

“還有什麽問題?”

“以循走那個人的身手。再加上西門堯,為什麽不用武力解決,一了百了,還留下孤狸尾巴?”

“隻有一個解釋,對方還不到公開露麵的時候。也許有某種顧慮!”

話鋒一頓,像突然想到什麽似地急聲道:“快!我們到穀外附近搜搜看,如老要飯的所料不差,‘了緣’和尚可能沒命了。”

“了緣”和尚敗露了身份,被殺滅口是意料中事,武同春聞言之下,立即出石屋朝穀口方向電馳而去。

剛到穀口,遠遠聽到“鬼叫化”的聲音道:“到這邊來!”

武同春由衷地佩服“鬼叫化”的身法,兩人同時行動,他卻先自己而到,當下忙循聲奔了去。

箭外之地,“了緣”和尚斜倚在一方山石上,旁邊站著“鬼叫化”。

果然不出“鬼叫化”所料,“了緣”和尚真的被殺滅口。武同春為之頭皮發炸,是西門堯親自下的手,還是另一同路人?“鬼叫化”鐵青著臉道:“他死是罪有應得,不過對方的心腸未免太狠毒了!”

武同春上前檢視了一下,道:“同一手法,殺人無痕,是西門堯下的手麽?”

“鬼叫化”搖搖頭,道:“無從確定!”

武同春沉重地道:“對方為什麽要這麽做?”

“鬼叫化”道:“必有原因,而且是很重大的原因,不然不會殺自己人滅口。”話鋒一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在地上猛一敲竹杖,喃喃地道:“準是如此沒錯,怎麽早沒想到呢?哼!我老要飯的豁出老命也要追根究底,以慰老友在天之靈。”

武同春脫口道:“您老想到什麽?”

“鬼叫化”似有什麽難言之隱,好半晌才道:“要飯的隻是一種猜測,在事實真相未明之前,不便相告,這點請老弟見諒。目前情況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即將來臨的可以想見,你老弟如果不願趟這場渾水,現在退出,為時不晚,反正你有雙重身份!”

武同春陷人苦思,這必須有所抉擇,惹上身便脫不了,心想:“自己的武功能更上層樓,歸因於‘無我大師’遺贈的‘玄黃經’,大師遭了不測,自己難道不該為他追的緝仇?

再說,這件事也可能關係到父親的死因,能袖手麽?……”

心念之中,冷沉地道:“在下不想退出,反正已經趟進渾水了。”

“鬼叫化”挑眉道:“老弟打定主意了?”

武同春以斷然的口吻道:“決定了!”

“鬼叫化”點點頭,略顯振奮地道:“好,既然如此,老弟目前注意兩件事,第一、請傳話與武同春,說老叫化有重要事跟他商量……”

武同春大為激動,他幾乎想抖出身份,但轉念一想又止住了。

“鬼叫化”接下去又道:“第二、老弟已經見過西門堯的廬山真麵目,盡力注意查探他的行蹤,同時留心一切可疑的事物,能查出他的同路人更好。”

武同春點點頭道:“好,在下盡力去辦!”

“鬼叫化”道:“我們現在分手,有事時我會找你連絡,去吧!”

別了“鬼叫化”,武同春動身離山。

他的心情變得很複雜,本來,他是打算了斷許中和的事後,便退出江湖,想不到情況的演變完全出乎想象之外。

許中和無事受累,妻子吳凝碧含慢而歿,女兒遺珠神秘失蹤,現在又加上父親死因不明的公案,還有“無我大師”這檔子事,他已深深陷人,無法置身事外,嚴格的說,他負債太多。

奔了一程,山口在望,他突然想到了江姥姥,她是三代管家,當年父親之死,她應該多少知道一些,“了語”已經遇害,她是唯一線索了。

於是,他決定回山在見江姥姥,詳細問問當年情況。

日落時分。

武同春來到山外一個小鎮,饑火中燒,迫不及待地進入第一眼所見的飯館,要了些現成的酒菜,吃喝起來。

筷不停揮,饑火壓了下去。

無意間抬眼外望,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大震。

隻見一個身材高大,長相威武的長髯灰袍老者,站在進門處,目光在座間腔巡,似乎想找個合適的座位。

這老者並不陌生,正是使雙怪“九尺二”望影而逃的人。

此刻,燈火初燃,正是食客趕晚飯的時候,座頭全被占住了,隻武同春單獨占了一張大方桌。

灰袍老者的目光,掃到了武同春,四目交接,武同春趕緊低下頭去,對方的目芒像是帶了刺,看了很不舒服。

小二走近桌邊,哈了哈腰,難下笑臉道:“公子,這桌子還空著一半,能不能委屈一下讓那位客官共桌。”

武同春點點頭道:“當然可以,反正吃了上路。”

小二謝了一聲,把那灰袍老者引過來安頓坐下,布了杯筷,老者點了酒菜,小二自去張羅。

武同春心裏很不自在,想會帳離去。

但想了想後,又息了去念,他想摸摸對方的來路,由於此地近山,山中剛發生過大事,這老者來得突兀,說不定……老者先開了口,以低沉但卻震耳的聲音道:“對不起,使少俠不便。”

對方禮數周到,武同春不能沒有風度,在原位欠身道:“哪裏話,這有何妨,閣下太多禮了!”

話倒是很謙和,可惜戴了麵具,表情呆滯而陰冷,給人極不愉快的感覺。

小二端上酒菜,替老者斟了杯酒,然後退開。

灰袍老者舉杯道:“陌路萍蹤,能共桌而飲,在江湖浪跡的人來說,也是件快事。來,老夫敬少俠一杯!”

說完,一飲而盡。

武同春舉杯照幹,道:“在下敬閣下!”

灰袍老者手撫拂胸長髯,道:“少俠如何稱呼?”不怒而威。

武同春道:“在下‘冷麵容’,請指教!”

灰袍老者徐徐地道:“老夫一向破人稱為灰衣人。”

雙方都在隨口敷衍,不通名,不道姓,這一來,似乎沒話好說了,各自吃喝。武同春認得灰衣人,僅隻於一麵之識,而灰衣人卻認不出武同春,因為上次匆匆一麵,武同春的身份是“鬼臉客”。

一陣叫賣聲傳來:“瓜子、麻花、落花生羅!”

武同春下意識地抬頭望去,隻見一個青布包頭的半百婦人,手挽籃子,穿行在酒座間,那形貌似曾相識,不由心中一動,目光再也收不回來。

小二上前推了那婦人一把,粗聲粗氣地道:“喂!你這女人怎麽不識相?告訴你沒人吃你的瓜子花生,鬼喊鬼叫地使客人心煩,走!走,別處去賣吧!”

婦人賠著笑臉道:“小二哥,行行好,又不礙你們的生意,不是為了三餐,誰喜歡拋頭露臉。”

小二撇嘴,道:“別來這一套,什麽拋頭露臉,難道你還出身名門?”

婦人苦著臉道:“小二哥,要不是我命苦,兒子有你這般大了……”

小二臉一紅,大聲道:“你走是不走?”

客人中,有人開了口:“小二,婦道人家,苦哈哈的求點蠅頭小利,又不礙你的事,凶巴巴地幹什麽?”

一人開了口,好幾個人跟著附和,都派小二的不是。

小二看看大家,尷尬地走開了。

“瓜子、麻花、落花生羅!”婦人轉到了武同春桌邊。

武同春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全身的肌肉抽緊了,眼也直了,這婦人,赫然就是為了救他而自毀店房的方大娘。

他不由虎地站起身來,口一張,立即警覺不妥,忙又把話咽了回去。

方大娘倒是吃了一驚,她當然認不出武同春。

武同春自知失態,所幸麵具遮臉,別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灰衣人淡然道:“少俠怎麽了?”

武同春情急智生,目光向店門外連掃,然後坐下道:“是個熟朋友,一晃便過去了!”

說完,摸出塊碎銀道:“這位大娘,隨便抓些佐酒!”

武同春口裏說,心裏如刀在紮,如果不是為了他,方大娘不會落到這種地步,這份恩情如何補報呢?方大娘望著那塊銀子道:“公子,小婦人沒得找!”

武同春難過得幾乎想哭出來,強忍著道:“不必找,多的算……送你吧!”

方大娘搖搖頭道:“這怎麽成,這塊銀子少說也可以買上五籃。”

武同春籲口氣道:“隨便抓些,別的不必說了!”

灰衣人插口道:“人家既然好心賞你,就別推三阻四了!”

方大娘惶恐地望了武同春一眼,彎彎腰道:“謝公子,小婦人就愧領了!”說完,把瓜子花生大把往桌上抓。

武同春忙伸手止住道:“夠了!吃不了這麽多!”

方大娘住了手,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武同春忍住滿腹的酸楚,故意找話問道:“看這位大娘不像貧寒出身,為什麽你會落得這麽……”

方大娘歎了口氣,道:“謝公子好心。小婦人是一方麵借此謀生,一方麵尋找失蹤的兒子!”

武同春一愕,據他所知,方大娘丈夫早死,根本沒兒女,脫口道:“尋找失蹤的兒子?”

心裏在想:“方大娘是會武的,方家老店雖然燒了,但總會帶出些細軟,怎會落到叫賣零食呢?其中必有緣故。”

方大娘泫然欲泣地道:“小婦人就這麽條**,不管怎樣,總要找到他“令郎多大年紀?”

“二十六七了。”

“噢!這麽說……已經是大人了,怎會失蹤呢?”

“他頭腦有些不大靈光,不能照顧自己。”

“哦!但願吉人天相。”

“希望能托公子的福!”

方大娘說完,千恩萬謝地出門去了。

武同春心裏打了一個結,再無心吃喝了,本來想探探灰衣人來路的念頭也打消了,放塊銀子在桌上,向灰衣人道了聲:“失陪!”匆匆出門而去。

燈影中,方大娘蹣珊的身影,已到了大街的另一邊,當下遙遙尾隨下去。突地,他發覺有三個人走在自己頭裏,其中一個瘦長的黑社人,特別紮眼,另兩個是勁裝武士,那瘦長人十分眼熟。

三個人在交談“是那婆娘沒錯!”

“不能放她走脫。”

“到沒人的地方再下手。”

“要活的,從她身上追人。”

“……………”

武同春立時醒悟,這瘦長人正是“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他們的目的物是方大娘,這可巧,正好被自己撞上。

蝗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是個很詭秘的情況。

奇怪的是方大娘竟一直出鎮,順著大路走,她是沒發覺,還是故作不知,別有打算?大黑,路上不見別的行人。

武同春遠遠跟著,靜待情況發展。

“站住!”一聲暴喝,司馬一天與兩名武士圍了上去。

方大娘全身一震,驚叫一聲,竹籃落地,瓜子花生撒了一地。

司馬一夫陰陰一笑道:“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方大娘顫抖地道:“小婦人靠賣零食為生,又沒錢……”

司馬一夫獰聲道:“別裝蒜了,你是三元鎮方家老店的店主方大娘,沒錯吧?”

方大娘打了一個哆嗦,顫聲道:“小婦人並不否認,可是店遭火焚,家業全毀,總得想法子活下去呀!”

“嘿嘿!店是你自己燒的。”

“這……這從何說起?”

“你為了包庇那叫武同春的小子,抗拒‘天地符’,這是公然與本會作對。姓武的小子值得你毀家救助,原因定然不簡單。那小子失蹤了一年多,你當能說出他的下落,咱們幹脆些,怎麽樣?”

“小婦人……一句也聽不懂。”

“念你是婦道人家,才對你特別客氣,別想左了。”

“可是……小婦人根本不知道呀!”

“不見棺材不掉淚麽?”

“這……這……”

司馬一夫揮手道:“抓回去!”

兩名武士鉗形迫上,伸手便抓。

方大娘閃身避開,態度大變,寒聲道:“司馬一夫,你究竟是什麽意圖?”

司馬一夫道:“從你身上著落出那姓武的。”

兩個武士出手落了空,各各冷哼了一聲,折轉身,發單便攻。“天地會”的武士,身手都相當不俗,聯手夾擊之下,攻勢仍十分驚人。

方大娘身形滴溜溜一轉,又脫出圈予以外,彈身便走……司馬一夫冷喝一聲:“想走麽?”

長長的身影一閃截在頭裏,一抖手中竹節鞭,陰聲又道:“你可是自找苦頭!”刷地就是一鞭。

方大娘錯步疾閃,反拍一掌,司馬王夫被震得倒退了一個大步。

武同春暗中稱奇,想不到方大娘竟有這高的身手。

兩名武士劍已掣在手中。

司馬一夫怒哼一聲,一振臂、幻起漫空攝影,罩向方大娘,身為天地會巡監,身手當然是驚人的。

在一年之前,武同春就曾被他打得吐血。

方大娘在靈蛇般的鞭影中,蝴蝶穿花般躲閃飛旋。

兩名武士加人戰圈,乘虛蹈隙,揮劍助攻。

方大娘頓時險象環生。

武同春實在按捺不住了,他不能眼看著方大娘受傷,幽靈般飄身人場,揚手就是一記劈空掌。

悶哼與驚叫齊傳,兩名武士被震得直撲丈外。

司馬一夫住了手,目芒一閃,獰聲道:“好小子,你是找死麽?”

方大娘退開兩步,望著武同春道:“少俠救命!”

兩名武士翻身站起,又迫上前。

司馬一夫陰聲道:“報上來路?”

“冷麵客。”

“你知道本座是誰?”

“‘天地會’爪牙司馬一夫。”

“好哇!你小子死定了!”

呼的就是一鞭,兜頭砸向武同春。

武同春冷笑一聲,身形微側,反手一撈,竟然抓住鞭梢。

兩名武士驚叫出聲。

司馬一夫駭然大震,這名不見經傳的冷麵人,竟然能撈住他八成真力下去的鞭梢,這份身手,委實太驚人了。

武同春緊握鞭梢,寒聲道:“司馬一夫,在下看不慣欺孤淩弱。”

司馬一大振臂收鞭,但奪不回去,對方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兩名武士振劍朝武同春身後疾襲。

方大娘片言不發,旋身出掌,迎向兩名武士,悶哼再傳,兩名武士身形踉蹌,直往後退去。

司馬一夫厲聲道:“你們是一路的?”

武同春冷冰冰的道:“不相幹,路見不平而已。”

“你敢跟本會作對?”

“談不上敢不敢!”

“眼前你就要後悔。”

司馬一夫試著再次奪鞭,仍無法得逞。

武同春轉頭向方大娘道:“這位大娘,你快走!”

方大娘略一猶豫,道:“小婦人記住少俠這份人情。”

身形一動…驀在此刻,一個震耳的聲音道:“不許動!”人隨聲現,是一個偉岸的老者。

兩名武士趕緊躬身為禮,齊聲道:“參見太上!”

武同春心頭大震,這老者赫然是“天地會”的太上護法,一年前,武同春曾被老老一掌震飛,幸得紫衣少女所贈的彩玉牌,得以脫出魔掌。

偉岸老者電炬似的目蒼一閃,道:“放手!”

武同春心念電似一轉,大聲道:“大娘,你不走還等什麽?”

偉岸老者以震耳的聲音道:“誰說她可以走?”

武同春沉聲道:“在下說的。”

偉岸老者沉雷般怒哼了一聲。

司馬一夫竹節鞭被人抓住奪不回去,急怒交加,臉孔扭曲得變了形。

方大娘彈身飛掠……偉岸老者飛身淩空疾抓……武同春倏地鬆開了手,身形射起,淩空發掌,猛襲偉岸老者,掌風傳出空爆,雙雙落回地麵。

方大娘已然消失在夜幕中。

司馬一夫氣極欲狂,揚鞭電擊武同春。

白光暴起,淒哼乍傳。司馬一夫退得與撲擊一樣快。

到了兩丈之外,胸前見了紅。

武同春霜刃橫胸,兀立如山,從拔劍到傷人,隻那麽一瞬,快得肉眼難辨,這一手,使得偉岸老者心頭泛寒。

司馬一大栗呼道:“他是‘鬼臉客’的同路人!”

他以為從兵刃已判出對方的來路,卻做夢也不會想到“冷麵客”、“鬼臉客”、武同春是三而一的一個人。

偉岸老者道:“就是傷左護法那醜小子?”

司馬一夫道:“不錯,他倆的兵刃完全一樣,這小子自稱‘冷麵客’。”

偉岸老者怒哼了一聲,冷電似的目芒,直照在武同春的麵上,獰聲道:“老夫撕了你!”殘狠之態,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知道碰上了勁敵,一絲也不敢托大,靜氣宇神,把全部精力,貫注劍身,蓄勢以待。

奪年之前,武同春連對方的一掌都接不下。

偉岸老者雙掌平提,但並不立即出手。

氣勢,是無形的東西,強弱隻能感受到,但在超級高手的眼中,卻幾乎是有形之物,從氣勢,可以預估敵我勝負的成數,當然,這是限於功力已到達某一限度的特級手而言,一般的高手談不上。

雙方僵持著,形成膠著狀態,這表示雙方功力懸殊不大,在沒有製勝的把握之前,誰也不願意貿然出手。

武同春無所謂,他沒有名位的顧慮。

偉岸老者不同,他是堂堂“天地會”的太上護法,如果萬一铩羽在一個無名的小子手下,這個人實在丟不起。

他在轉念:“當今武林,誰能**出這等好手,尤其年紀隻有他三分之一,照武學常軌是不可能的事。”

內力充盈如霜似雪的劍身泛出冷華,這種劍刃,也是武林罕見的,因為一般劍刃,都是白裏泛青,極少見純然泛白。

足足盞茶工夫,雙方仍不言不動。

人,僵化了。

空氣,凍結了!

司馬一夫也跟著發木,但自忖說什麽也不是“冷麵客”的對手,但心中那股氣是平不了的,因為他已經栽了。

僵持,仍然是有限度的,不能永遠僵下去。

不論生死勝敗,問題得要由實際行動來解決,雙方都存同一心思。

厲喝,打破了環寂空氣,看不出是誰先出手,也許是同時。

但隻是一瞬,驚心動魄的一瞬,場麵又呈靜止,旁觀者根本分不出招式,也看不出所以然,唯一改變的,是雙方的立足點,已不是原來的位肖,變換了角度,可是距離仍是六尺之間,恰是出手的最佳間隔。

功力相持的特級高手過招,勝負決於須臾之間,至多三招兩式,當然,如果要生死互見又當別論。

又回複僵持之局,鹿死誰手無法逆料。

可怕的死寂!

目前這種情況的產生,是由於雙方勢均力敵,如果有第三者介人,打破均勢,情況便立即改觀。

武同春早已考慮到這一點,隻要司馬一夫出手,他必處於劣勢。

司馬一夫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他之所以遲遲不出手,是為了太上護法的今名,隻要偉岸老者有所暗示,他立即會介人。

要發生的,終是會發生的。

偉岸老者目光朝司馬一夫閃動了一下。

司馬一夫等這機會已經太久了,一見暗號,立即欺身上步,竹節鋼鞭挾奔雷駭電之勢,從側方劈向武同春,偉岸老者掌力登出,勢可撼山。

武同春已防到這一著,心裏早有打算,身形閃電般旋開,手中劍以十二成功力劃向司馬一夫。

掌風,金鐵碰擊,慘哼,悶哼同時傳出,但也隻是一瞬便趨靜止。

司馬一夫跌坐丈外,胸前血花怒放。

武同春問身雖快,但仍不能完全避過偉岸老者的掌力,因為距離太近,倒退了四五步,氣翻血湧。

場麵靜止的時間極短。

“呀!”厲吼聲中,偉岸老者再次發掌,勁道之強,足可碎碑襲石。

武同春情急之下,施展出“玄黃經”所載的絕技殺著,劍尖前指,一縷劍氣自劍尖逼出,穿透掌風射向對方。

悶哼齊傳,武同春倒撞了丈許,幾乎栽了下去,偉岸老者左臂下垂,血不斷下滲,濕了衣袖,是被劍氣射穿的。

兩名武士見機可乘,雙雙揮劍進擊。

白光乍閃,慘號立傳。兩名武士栽了下去。

武同春硬吞下湧到喉頭的逆血,手中劍仍橫著,但雙目己視物不清,如果不是一股強烈的意誌支持,他早已倒下去了。

可怕的場麵持續著。

偉岸老者自點穴道止了血,開始挪步。

司馬一夫也掙紮著站起來,揚鞭前欺。

武同春知道再難擋對方聯手一擊……危機千鈞一發。

就在此刻,一個尖叫聲陡然傳來:“同春!”

武同春心頭一震,人清醒了許多。

由於這一聲尖叫,阻止了偉岸老者與司馬一夫前迫之勢,一條纖巧人影,掠到武同春身邊,又驚呼道:“你不是……”

來的,赫然是武同春的續弦妻子華錦芳。

武同春如觸電般全身起了震顫,但他眼前不能承認身份,靈機一動,道:“你是武大嫂華錦芳?”

華錦芳驚震莫名退了一大步,粟聲道:“你……你是誰?”

武同春咬牙道:“同奏冗的好友,‘冷麵客’!”

華錦芳激動萬分的道:“你手中的劍……”

武同春道:“以後再向大嫂解釋。”

“你……受了傷?”

“是的,不重。”

“他們……”

“‘天地會’的高手。”

司馬一夫大聲道:“她是武同春的妻子!”

偉岸老考沉聲道:“那太好了!”

話聲中,兩人再次前欺。

華錦芳仗劍與武同春隔三步並立。

場麵再起**,危機仍然未滅。

場中突然多了一條人影,來的太快,無聲無息,像是本來就在場中,偉岸老者與司馬一夫脫口驚咦,止住腳步。

武同春一眼便認出,來的是在酒店分手的灰衣人。

灰衣人目光如炬,直照在華錦芳麵上,沉聲道:“你……叫華錦芳?”

武同春與華錦芳同感一怔,奇怪灰衣人會有此一問。

華錦芳期期地道:“不錯,閣下是……”

“灰衣人。”

“灰衣人?”

“唔!你是武同春的妻子?”

“這……“到底是不是?”

“是的。”

灰衣人目光連問,十分詭異,突地轉向偉岸老者與司馬一夫道:“兩位請便!”

偉岸老者與司馬一夫互望了一眼,果然轉身離去,這使武同春駭異不已,這灰衣人到底是什麽來路,竟能使兩個魔頭唯命是從?對了,連“九尺二”那等怪物都聞聲而遁,這灰衣人定然是不可一他的人物,但他為什麽要問華錦芳的來曆呢?武同春收了劍,茫然望著灰衣人。

灰衣人深望了華錦芳片刻,轉向武同春道:“你並非‘冷麵客’。”

大吃一驚,武同春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道:“閣下什麽意思?”

灰衣人一字一頓地說道:“老夫說你不是‘冷麵客’,江湖中沒有什麽‘冷麵客’。”

語氣十分肯定。

武同春努力一定神,道:“閣下根據什麽這樣說?”

灰衣人打了個哈哈道:“別忘了我們在鎮上曾經共桌而飲,你戴的麵具。製作固屬精巧,等閑人看不出來,但你我在燈光下相對,咫尺之隔,再冷漠的人.臉上總有表情,而你沒有,所以老夫認定你是戴了人皮麵具。”

一席話說得武同春啞口無言,實在無法反駁,也無法否認……

華錦芳狐疑地接口道:“我原先看你的背影,很像外子武同春,你又用他的劍,所以才認錯了人,如果不是你聲音有異,我真以為……”

武同春痛在心裏,暗暗一咬牙,強笑道:“大嫂以為小弟是武大哥?”

“我是有這種想法,你說……是外子的好友?”

“是的。”

“兵刃是武人的第二生命,怎會在你手裏?”

“這……說來話長,容小弟以後慢慢奉告。”

“我現在就要知道,他已經一年沒有音訊了!”

灰衣人冷冷地道:“少俠除下麵具如何?”

武同春栗聲道:“閣下何必強人所難!”

灰衣人道:“你應該證明一下你真正的身份。”

“無此必要。”

“非常必要。”

“憑什麽?”

“因為老夫……”

“怎麽樣?”

“老夫懷疑你就是武同春本人,易容,故意改變聲音。”

武同春再退一步。

華錦方目甚大盛,向前一迫,激聲道:“是該證明一下。”

武同春心在滴血,那張鬼臉,實在見不得人,顫抖著聲音道:“小弟蒙麵,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嫂……不要相逼。”

華錦芳斷然道:“不,我堅持。”

“大嫂不怕傷害到別人的自尊?”

“顧不得這許多了!”

“何苦如此?”

“我一定要證明。”

“當著外人的麵?”

灰衣人立即接話道:“少俠的意思……指老夫是外人?”

武同春硬起頭皮道:“是的。”

沉宏地一笑,灰衣人道:“其實……。老夫不能算是外人,不然,剛才就不會冒與‘天地會’結仇之險為你解危。”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那閣下是……’灰衣人神秘地道:“上一代的淵源,老夫為了某種顧慮,不便提起。”

武同春大為惶惑,根本無法想象灰衣人是什麽來頭,但有一點可以認定,對方的功力深不可測,灰衣人三個字,當然不會是他的真正名號,軒逼此處,看來不現原形不成,單妻子華錦芳就不會放過,當下咬牙輕輕揭落麵具。

“呀!”驚叫一聲,華錦芳連退數步,駭震之情,難於言表。

武同春的心,再一次被殘酷的現實撕碎,自己己不是原來的自己,是個見不得人的怪物,像這樣,能再與妻兒生活下去麽?還有人妻凝碧,可以說是自己殺害的,這份罪惡,百死莫屬,於是,他的觀念又起了激烈的變化。

他咬咬牙道:“兩位滿意了麽?”他因墜穀重傷,喉頭受損,聲音自然改變,與原來的地,沒半點相似之處。

灰衣人眸放奇光,冷沉地道:“你是出道沒多久的‘鬼臉客’?”

武同春緩緩戴回麵具,道:“在下現在叫‘冷麵客’。”

華錦芳不自然地道:“現在聽你解釋!”

武同春為難至極,華錦芳認得這口劍,如何自圓其說呢?心念數轉之後,還是用以前他編造的說詞道:“武大哥在大洪山,被一個不知來曆的人擊成重傷……”

華錦芳驚叫道:“重傷?”

“是的,他重托小弟替他前去探視家人,同時,代他辦一件大事,所以把劍交與小弟,他是怕……”

“怕什麽?”

“怕重傷不治。

“他……他傷得這麽重?”

“是很重,不過……吉人自有天相,大嫂不要太難過。”

淚水滾落,華錦芳哀聲道:“大洪山什麽地方?”

武同春硬著心腸道:“一座孤峰之下,但,……那已是將近一年的事了!”

華錦芳哭出聲來道:“一年,……如果他沒死,該回家了,他……定是凶多吉少……”

“那倒不一定。”

“你……沒回山去找他?”

“在下說過替他辦事!”

“辦什麽事?”

“在下答應代他守秘密。”

“連我也不告訴?”

“這……請大嫂原諒,等事情辦完了之後.如果武大哥仍然沒有消息,在下會奉告。”

頓了頓,又道:“在下不久前曾經到過府上,碰見老管家江姥姥,得悉遺珠失蹤,大嫂已出江湖……”

灰衣人插口道:“遺珠是誰?”

武同春道:“武同春的獨生女,八歲。”

華錦芳道:“是他前妻留下的女兒。”聽口吻,她對遺珠仍無愛意。

武同春內心一陣刺痛。

灰衣人似乎很吃驚地道:“他還有前妻?”

武同春忙阻止道:“武大嫂,我們先莫談家事。”

華錦芳帶著哭聲道:“告訴我地方,我……要去找他。”

武同春道:“可能找不到,他……曾經說過,如果幸而不死,他要親自了斷一樁心願,在未了斷之前,他不想見任何人。”

華錦芳咬著牙道:“我……該怎麽辦?”

武同春道:“大嫂最好回家,說不定武大哥已經回去了!”

“你……貴姓?”

“在下沒有姓名,因為……是個孤兒!”

“那我如何稱呼你!”

“就……叫我兄弟吧!”謊言欺騙妻子,內心的痛苦,非筆墨所能形容,但,他是出於無奈。

灰衣人聲音突然變得很冷,目芒一問道:“你說的全是實話?”

“半字不假。”

“似乎不近人性!”

“閣下在門口供麽!”

“老夫是要明白真相。”

“在下能說的全說了!”

“看少俠的身手,在當今武林年輕一代中,恐怕已經沒有第二人,能告訴老夫師出何門麽?”

“這個……請原諒在下方命!”說完,轉向華錦芳說道:“武大嫂,可有遺珠的消息麽?”

他有意要岔開灰衣人的盤潔,他明知道華錦芳不會關切遺珠的下落,這應該怪自己,因為當年他認為發妻凝碧不貞,遺珠是孽種,他厭惡她,連帶華錦芳也有了同樣的觀念,現在事已澄清,但他無法說明,隻有痛在心裏。

灰衣人卻不放鬆,緊迫著道:“如果武同春真的不幸遇害,少俠是第一個嫌疑人物,少俠不反對別人有這種想法吧?”

武同春一愕道:“當然不反對。”

灰衣人道:“那就該有個明確的交代。”

武同春籲口氣道:“在下已交代過了。”

灰衣人道:“不夠真確。武土慣例劍不離身,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少俠持有他的兵刃,而且功力又在他之上……”

話聲中途頓住,觀察武同春的反應。

華錦芳的雙眸射出厲芒,顯然灰衣人的話提醒了她。

武同春冷冷地道:“這與閣下何幹?”

灰衣人道:“老夫說過是上一代的淵源。”

武同春針鋒相對地道:“閣下也沒明白交代來路,是麽?”

華錦芳接口道:“這件事是有可疑!”目光照定武同春。

這實在是有口難辯的事,武同春想了想,期期地道:“武大嫂,這件事……最好你能相信。目前,據在下所知,有不少人在找武大哥,而且都是惹不起的人物,你……當然明白小弟的意思。”

言下之意,武同春是在避仇。

華錦芳若有所悟,不再開口。

夫妻見麵,猶如陌路,武同春眼淚往肚裏流。

灰衣人突然轉口向華錦芳道:“武小娘子,老夫提一個人你認識麽?”

華錦芳道:“誰?”

灰衣人徐徐地道:“‘至上劍客’華容。”

華錦芳一震,道:“那是先父,閣下……”

“先父?難道……”

“是的,先父二十年前客死南荒,那時我還小,沒什麽印象。”

“噢!令堂呢?”

“十年前也辭世了。”

灰衣人目光一黯,道:“啊!難怪……”說了半句,沒了下文。

華錦芳心頭疑雲頓起,眸光一問道:“難怪什麽?”

灰衣人沉默片刻,才以異樣聲調道:“坦白說一句,老夫和令先尊是道義之交,數年前曾到府上去拜訪,但已廬合為墟,想不到……夫妻倆全作了古!”言下不勝悲淒之情。

華錦芳忙福了一福,道:“如此說來,前輩是父執,失禮了!”

灰衣人歎了口氣道:“賢侄女真是命苦!”

華錦芳似乎想說什麽,但欲言又止。

武同春受不了這氣氛,有一種精神崩潰的感覺,暗自一挫牙,道:“大嫂還是請回山在去,小弟想告辭了?”

灰衣人抬手道:“且慢,老夫還有話問你!”

武同春冷眼望著對方,心想:“這神秘莫潰的人物,自承是錦芳亡父生前至友,不知是真是假。他一句話就道走了‘天地會’太上護法,也曾使‘九尺二’望影而逃,記得‘鬼叫化’曾警告莫招惹他,看外表他不像是邪門人物,到底是什麽來頭?”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閣下還有什麽指教?”

灰衣人道:“你說,你跟武同春是至交好友?”

“是的。”

“好到什麽程度?”

“可以換命!”

“老夫看你所言不實。”

有苦說不出,對方為什麽要鍥而不舍地追根究底,到底與他何幹?實在是狗中耗子,多管閑事。

武同春疾轉念頭:“‘黑紗女’在找自己,白石玉也在找自己,對方似乎也別有居心,這內中有什麽蹊蹺?無雙堡名實俱亡,難道這些詭異的人物,想在自己身上有什麽打算?可是這些情況都發生在一年之前,以往都平安無事,關鍵在何處?”

目芒閃了一閃,道:“閣下認為在下說謊?”

“是有這麽點意思!”

“為什麽?”

“你與性武的既然是性命之交,他的兵刃在你手上,而你對他的生死下落,漠不關心,這說不通吧?”

“閣下怎知在下不關心?”

“很明顯,一年的時間很長,你沒去追究他生死……”

“在下說過代他辦事。”

“可是依照常情,不管是多大多重要的事,總得先安頓傷者,沒有拋下傷者於不顧的道理吧?”

這句話夠厲害,的確在情理上說不過去,很難反駁,無可奈何之下,硬起頭皮道:“閣下如此追根究底,必有原因。”

口裏在盤算應付之策。

灰衣人掀髯道:“當然有原因的!”

武同春道:“很好,閣下先說出原因,在下自會回答閣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