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貼身保護
蓮葉帶著婢女走進來,一行人手上捧著托盤,上麵放置了釵環首飾、香粉發梳等物,最顯眼的是一套羅紗繡花衣裙,料子輕薄,鋪撒開,如煙霧飄渺——
閔安正不解地看著婢女們忙碌,蓮葉就笑著說:“公子怕你冷,特地叮囑了,外麵還要給你穿上貂絨襖。”
閔安醒悟過來,連忙躲到屏風後:“我不穿女裝,姐姐們出去吧,我洗洗就成。”
蓮葉倒是預想到了會遇到閔安的抵觸,好在李培南已交代過對付的法子,她一聲令下,將孔武有力的婢女調派過來,齊齊堵住了書房,逼得閔安逃竄不了。
閔安拒不恢複女裝,又走不出門,最後聽得蓮葉說,不要惹得公子生氣辦壞了事,他才稍微後退一步。一刻後,閔安整裝完畢,領著李培南“寸步不離”的成令,特地走出門去報到。
閔安這一走出門,使得世子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看明白了,原來小相公是位姑娘,對他的稱呼自然也要改了。閔安覺得自己並無多大變化,如同往常一樣綰發纏辮,穿著絹衣一般的衣裙,在外麵裹住李培南留下的夾襖,暖融融的,走去哪裏都落得輕便。
她與擅長女紅的花翠不同,沒有花翠的利眼,看不出身上衣裙造價不菲,是李培南特意送過來的。她滿心都在想著玄序的事,一直在猜測,李培南遲遲不放玄序去大理寺提審的原因是什麽,借著能近他身的便利,她很想套套口風。
李培南將書房留給閔安梳洗,去了前院客廳。外出查探福興坊毒餅食材源頭的心腹屬從紛紛回轉,向李培南報告說,他們將白木郡裏裏外外搜查過數遍,也沒找到曾隸屬於朱沐嗣手下、倒賣食材的那幾名農戶。
這個結果原本也是李培南預料到的,他喚屬從跑一趟,總歸是想不落一處細節,被朱沐嗣鑽到空子。眼見摸查食材源頭這條線索確是斷了,他下了鐵心一定要在朱沐嗣身上套出供狀來,不再顧及閔安為朱沐嗣說的那些討饒的請求。
隻因近兩天,朱八自焚、五梅自盡的兩例,先一步斷絕了李培南想脅迫他們舉證朱佑成的後路,昌平府連樁命案血案犯下來,隻給李培南留下了一個疑犯朱沐嗣。
如今的朱沐嗣就成了關鍵人物。
可他寧死也不開口,遑論寫下能證明自己父親參與了數案的供詞。
為著大局考慮,李培南忍住殺心,沒有立時手刃了朱沐嗣。他喚侍衛動用新的刑囚手段,將朱沐嗣折磨得奄奄一息。朱沐嗣瞧著一副文秀書生的模樣,骨子裏卻是經打的,連番拷問下來,竟然還是閉嘴不說一字。最後,李培南親自走到囚室裏,伸手一拉絞索,將兩肩扣穿在鉤刺裏的朱沐嗣提起來,對著他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說道:“你熬著最後一口氣不死,大概想見到閔安。她就在我府裏,天天跟在我身邊,再過一時,我就會娶她做妃子。你若不死,還能見到她穿著喜服嫁給我的樣子,多留口氣,好好等著。”
朱沐嗣雙肩被掛,雙腳已斷,沒有多餘的力氣抬起頭來。他了解李培南的為人,不是絕然把握,不會說這樣的話。如此看來,令他苦苦支撐的最後一個理由,也將要瞬間倒塌了。
李培南看到朱沐嗣垂落的發絲在微微顫抖,知道假話已經起到了作用,折磨朱沐嗣的肉身未必是最好的法子,但攻擊他的心防確是最有效的結果。
李培南走出囚室,對閔安自然也瞞住了朱沐嗣的情況。他有足夠強盛的心力來麵對閔安,神色如常,舉止有度,無形給了閔安一種假象,以為他背後並未多用刑法懲治朱沐嗣。閔安在昨天聽得非衣說,落在世子手裏,玄序必然少不了折磨,她揪心哭了一刻,向李培南請求不用私刑對付玄序,李培南當時也是應允了的。兩廂原因湊在一起,兩人各自盤算著想從對方手裏討到便利,倒也沒出多大的紕漏。
今早,閔安聽從蓮葉的勸告,不想忤逆李培南的意思,穿好了秀麗衣裙找到了客廳裏。她一進門,帶著一陣清雅香氣,白淨的臉容攢在貂絨衣領上,映得眉目如墨玉,生出與平常不一致的溫婉氣質來。侍衛張放站在李培南的座旁,驚呆看了一下,才醒悟道:“果然是個姑娘家,我就說小相公生得白,不該是個文弱樣子。”
李培南看著閔安慢慢走過來,說道:“還是這樣順眼些。”第一次瞧見她著女裝,風姿秀美,他的心底還是帶著讚許之情,隻不便在言語上顯露出來。
“把我的意思傳給父王。”李培南吩咐張放帶著口信去王府,向父王知會一聲他要娶閔安的主張,將張放攆走。
閔安走到李培南座椅前,依照往日規矩站在他膝邊,直到塞不進一個茶盅的距離,使他滿意地笑了,才低聲說著:“世子,我要見一見玄序……”
“不急。”
相比較不準的答複,這樣的回答多少還能讓閔安安下一份心。
“那什麽時候,才能急……”她吞吞吐吐地問道。
“再過兩天。”
“為什麽?”
李培南抬頭看了閔安一眼,閔安迎到一個有所意味的眼神,立刻咬住嘴不說話了。
李培南對於閔安的乖順很滿意,他牽著她的手坐下,說道:“還要準備一些事,待事成,你就可以見到他。”
閔安不明白所備瑣事是哪些,不過較為明智地不催了,管家遞茶進來,李培南隨手拾起茶蓋,溢出一陣清香氣,狀似無意而問道:“府裏還有人會做酥奶茶麽?她愛喝這個。”
閔安忙擺手:“不用了,我不喝。”前麵喝一次凍子酥奶酒就鬧出柳玲瓏的命案,她警戒在心,不願再涉及此類喜好。
李培南卻說道:“我嚐嚐味道也是好的,能讓你念念不忘的東西,想必另有一種風味。”
閔安也不好再阻攔,管家立刻撩起衣袍下擺跑出去了。她站在李培南椅旁,絮絮分析著案情的細處,李培南也沒答話,隻是聽她說。
“僅靠五梅的口供,不足以定朱大人的罪名,後麵該怎麽辦?”閔安問道。
李培南答:“我有辦法。”
“什麽辦法?”
“後麵的事你不用操心,讓我來處置。”李培南話風一轉,由此又斷了閔安打探的意圖。他並不是不信任閔安,隻是隨後要做的事情,手段未免陰毒了點,他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放在閔安麵前,閔安卻不見得能接受。
所以那些狠事,他一律從明麵轉到暗處,盡量不觸犯閔安的善心。
閔安覺得幹站著有些傻氣,找了點其他閔州的趣事來說,盡量逗得李培南歡心。李培南看出她的意圖,心裏好笑,勉為其難在麵上也笑了笑。他矜持著臉色沒說話,實則是在等著管家回來。
小半個時辰後,管家果然打道回府,急匆匆地提著一個紅漆食盒走了進來。他打開盒蓋,取出溫熱的瓷碗,一陣子甜膩香氣撲出來,帶著蜂蜜味兒。
管家先將酥奶茶遞給閔安,閔安擺手不接,他像是怕閔安聞不得甜味似的,還湊到她鼻底晃了下。這一晃不打緊,立刻讓閔安嗅出了一絲熟悉的味道,若隱若現的,很像是以前暴斃在世子府裏馬老夫人所飲用的茶水味。
管家卻是什麽都不曾察覺,恭恭敬敬將奶酥茶呈給了李培南。李培南也不曾遲疑,拿起瓷碗就待送入口,氤氳甜膩順著熱氣飄散出來。
閔安突地靈機一動,喊道:“慢著!這茶裏好像有古怪!”
李培南抬起瓷碗看了看,問閔安:“瞧出了什麽?”
閔安接過瓷碗封蓋好,用藥汁與家禽分別試驗,可證明茶水裏確是摻了毒,其毒源就落在馬老夫人誤服的那種養生茶材質,蜂蜜及桂圓上。她細細一想,突然額頭就滲出汗來:“馬老夫人服用的養生茶是舵把子給的,而舵把子已經死了,那現在這杯奶酥茶,十有八九是他徒弟做的手腳,連下毒手段都是一樣的。”
閔安的推斷向來不會出錯,李培南借勢生怒,喚管家再跑一趟腿,帶著府裏的軍力去踏平釀茶的作坊。管家忙不迭地跑出去一趟,又滿頭大汗跑回來,向李培南稟告情況。
“西疆苗蠟族果然躲在作坊底下,騎兵將他們一圍,一個不拉地抓起來了,公子您看該怎樣處置?”
李培南不答反問:“舵把子之下,應是大徒弟掌門,那人常穿一身黑,瘦弱無形,抓到他了麽?”
管家擦汗:“公子這一提點,我才省得,騎兵還抓漏了一個人。”他連連作揖討饒,李培南擺手將他喚退了。
管家一出大門,腰身就挺直了起來,心裏嘀咕著,公子給的差事真不好做,幸虧已瞞住了那小相……小姑娘。
閔安卻是被蒙在鼓裏,她還在驚異,苗蠟族怎能這般神通廣大,一當聽說世子府裏想買進酥奶茶,他們就立刻把毒水準備好了,還成功交到管家手裏。待她慢慢回味過來,這一切其實是李培南耍的手段時,已是兩天之後。
昨晚閔安受傷,引得李培南震怒。他在閔安與非衣麵前不動聲色,連夜卻派發多道賞金帖下去,在巷閭裏打聽,昌平府新進人口中,是否有外地來的可疑民戶。他不驚動官府,消息就不可能走漏出去,溫知返那邊就來不及通風報信。重賞之下多出勇夫,他在書房等了半宿,天不亮就有消息送進來,說一群臉形瘦削顴骨高聳的外來人馬駐紮在茶水鋪裏,鮮少走動,或許就是懸賞裏的苗蠟族。
李培南既然拿到了消息,就等著炮製出一個發兵清剿的理由,華朝自太上皇起就開創了招納夷民、四海一家的國策,而西疆苗蠟族自然也是優待對象,李培南若是突然興兵討伐,會有忤逆舊策之嫌,這樣,他需要一個合理的出兵借口。
古例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多久,李培南就想好了對策,還能做到一箭雙雕。
當然,閔安也要被這支看不見的箭射中。
書房裏,李培南對閔安叮囑道:“苗蠟多詭秘手段,本事之強,超乎人想象。今早的酥奶茶好在你看得出門道,換作是我,恐怕會中了道行。從現在起,你必須跟緊我,不能再讓我有任何差池。”
閔安點了點頭,突然又愣住:“不讓您出差池?那就是說,我來保護您咯?”逃走了一個神出鬼沒的苗蠟大徒弟,李培南喚她寸步不離地跟著,她還以為自己才是受保護的人物。
李培南回道:“不僅如此,你還要試我的茶水飯食。”
閔安再楞,看著李培南凝著的臉,無奈地應道:“好吧,我來試毒。”
李培南轉身笑了起來。
試毒、貼身保護的前提自然是同吃同住。吃的方麵閔安較為容易應付,她坐在李培南身旁,將他的三餐飲食各先試了一下,抿住嘴老老實實看著壺漏。待時間到,她又無異狀,才請李培南動筷。李培南往往隻喝了一碗湯,吃下幾個西疆常見的麵飥飥就了事,桌上另外一大片的菜肴糕點湯食全數空出來,留給了閔安食用。閔安本想斯文些進食,吃到七分飽就成,李培南卻持著布案的筷子敲她的額頭:“再吃一些,有了力氣,才能打跑殺手。”
閔安為難道:“若真是有殺手,我的武功也不濟事,世子不如自己打發掉。”
李培南取過一碟糕點放在閔安麵前:“我晚上睡覺常常睡得不省人事,你想我打發他們,先要喚醒我。”
“哦。”
“所以你必須睡在我身邊,方便叫喚。”
閔安咬著的糕點突然窸窸窣窣從她嘴角掉下來,她愣了片刻,回道:“我守在床邊可好,若有突**況,伸手也能推醒你。”
李培南先沉吟:“你熬得住一晚不睡覺?”
閔安忙點頭。他又接著說道:“那就試試吧。”
閔安三下兩下喝完湯吃完糕,擦淨嘴催促道:“世子可先巡查一遍,叮囑侍衛大哥們多來院裏走動。”
“我睡覺圖清淨。”李培南一口回絕。
閔安覺察到保護世子爺的差事不好做,她都不知道他還有哪些怪毛病。她跟在他後麵朝寢居走去,他突然又頓了腳步,讓她一頭撞上了他的後背。
閔安揉著鼻子:“怎麽了?”
“你喚我‘世子’是為了顯生分,我不樂意聽到。”
哦,原來是毛病又來了。閔安順著李培南的意思說:“那我喚你公子吧。”
“公子也不好。”
“尊卑需有別,公子就別為難小人了吧。”
“你不是小人,是姑娘家。”
“哦。”
“姑娘家喚同宗同源時,可喚他的表字。”
閔安疑慮道:“我什麽時候跟公子同宗同源過?”
“我是非衣兄長,非衣是你師弟,由此我的一半身子已經入了你的師門。六十年前華朝外納三州,閔州百姓就在其中,兩三代人與華朝女子通婚,後代血脈逐漸融合,由此我與你同根源,都是正統華朝人。”
閔安想了想,不得不服李培南牽強附會的本領。“公子說得極是,那要我喚您什麽‘同宗’名呢?”
“葉循。葉是我祖姓,循是太皇太後贈與的字。不順口,還可喚我阿循。”
閔安在心底試著念了一遍葉循這個名字,深覺不妥,回道:“還是認您做公子吧。”
李培南轉身離去:“你總有喊我阿循的那一天。”
他已經在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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