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夏若冰等閔先生平複了一些,小聲地問:“後來發生了什麽?”

“我把她帶過了葫蘆口,但她快要堅持不住了,僅憑我一個人無法把她帶下山……於是……於是我……我讓她在那兒等著我,我下山去找救援隊……”閔先生傷心欲絕,沒想到這一離別就是20年……

閔先生在兩天後才回到了山下的前進基地,然而氣候變得很糟糕,沒有人願意上山營救,所有人都勸閔先生放棄吧,沒有人能在斷了肋骨的情況下,在高山上還能堅持太久,在這個海拔高度上,肺水腫會在12個小時內要了她的命,閔先生跪在營地中央,哀求著前進基地裏所有的人,隻要願意把石穎冰救回來,他願意付出一切……

終於還是有人被感動了,救援隊在一個極不適合登山的日子裏,在黑夜中冒險上山,去幫閔先生爭取那不到萬分之一的希望,三天之後,救援隊艱難地在暴風雪中來到了葫蘆口,可是那兒沒有人,石穎冰不在那裏,不在那個閔先生交代過千萬不要離開的石縫裏……

閔先生的冰兒就這樣消失了,消失在亡靈峰之下,消失在她追尋祖先足跡的路上……

“她是想向山下移動,讓你更好地救援。”夏若冰也動容了,她不敢想象在那個寒風呼嘯的時候,這個女孩忍著怎樣的劇痛,從葫蘆口上一路慢慢地挪下山,或許當時她隻有一個信念,靠近自己的愛人,她的愛人會來救她,她隻要努力地朝前挪一步,愛人就可以少走一步……

然而亡靈峰卻沒有被她感動,她努力地挪到這片冰阪之上,距離葫蘆口隻有幾百米的地方,冰裂開了,她掉落進了冰縫中,為了等到愛人的到來,她點燃了那延長自己生命的小氣爐,抱著膝蓋,像個小貓一樣蹲在這兒等候著愛人的到來,可是這一等,就是20年……

“以前我工作忙,都是她等我,她等累了,就像個小貓一樣蜷縮蹲著,等著我去哄她……”閔先生愛憐地看著眼前這個蜷縮著的冰雕美人,低聲地說,可是這一次,無論自己怎麽哄,她再也站不起來了,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小鳥依人地挽著自己的臂彎,嚷著讓自己買好吃的哄她開心了……

閔先生的額頭已經爬上了皺紋,而她還是那麽美麗,在這兒乖巧地蹲著,等候著自己的愛人……

一切都好像發生在昨天,而時間已經已過了20年!

搜救隊在山上找了5天,任何痕跡都沒有找到,暴風雪越來越大,又發生了好幾次雪崩,搜救隊隻能下撤,閔先生沒能找到自己心愛的冰兒,她消失在了亡靈峰下,靈魂追隨著樓蘭的祖先而去,將內疚和悲傷留給了閔先生……

閔先生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再次重聚會是什麽樣的場景,或許她沒有等到救援隊,自己奇跡般地下了山,她怨恨自己沒有回來找她,她躲在人海中,躲在一個閔先生不知道的角落裏,或許她早已經結婚生子了,在世界上某個地方平靜地生活著。

但這一切都是幻想,她一直就在這裏等著自己,像隻小貓一樣蜷縮著等了20年……

閔先生帶著悲痛離開了這裏,一個月後聽說夏若冰的父母在棺材山裏失蹤,他們攜帶的關於樓蘭的資料幾乎都遺失了,閔先生花了三年的時間才重新振作起來,他要把冰兒沒有做完的事情做完,他整理石穎冰留下的資料,繼續收集關於樓蘭的一切,為了樓蘭,他變成了一個古董商,隻要世界任何地方有關樓蘭的傳聞,閔先生都會不惜代價……

夏若冰這才知道,閔先生為什麽會癡迷樓蘭的秘密,他是在贖罪,為自己沒能帶回愛人而贖罪!

“其實你早就知道我是誰……”夏若冰想起閔先生對自己一直照顧有加,難道是因為自己父母的緣故?

“我知道夏言老師留下了一個女兒,但我開始並不知道是你,我準備了20年,將關於樓蘭的破碎線索重新整理,我覺得棺材山會是一個突破點,所以我請了汪興國和陳八岱,在那裏碰到你,我才明白你就是夏言老師的女兒……”閔先生老實地說道,“但我並不想讓你們知道這些過去……”

“你是怕我們不幫你?”夏若冰問。

“你的父母的死和我有莫大的關係,但我必須要你的專業,才能找到樓蘭的秘密……對不起,夏若冰,我隱瞞了很多事情。”

站在閔先生的角度上,夏若冰認為閔先生的隱瞞並沒有錯,人往往用一個錯誤去掩蓋另一個錯誤。如果是在平時,夏若冰會覺得閔先生很虛偽,但在石穎冰的身邊,夏若冰認為他這麽做是可以原諒的。

夏若冰反而輕鬆多了,閔先生並不是一個壞人,隻是他承載了太多的痛苦和內疚。

“你的父母帶走了很大一部分樓蘭的研究資料,我知道你會繼承這些資料,我是在利用你。”閔先生說道。

夏若冰把目光移到了石穎冰留下的背包上,背包口是敞開的,應該是她取出氣爐的時候打開後沒有關好,夏若冰走過去,伸手朝背包內掏。

背包早就凍得僵硬,主包裏是一張睡袋,並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夏若冰費了很大力氣打開了側袋,裏麵掉出幾根信號棒,夏若冰把它先放在了一邊,從側袋內層,找到了一本筆記本,筆記本已經被凍硬了,夏若冰小心翼翼地翻開,這是石穎冰的筆記。

“我們離那個山洞並不遠!它就在葫蘆口上!”夏若冰看著筆記裏的圖畫和文字,石穎冰詳細地記載了關於亡靈峰的記錄。

“是的,我們離得並不遠。”閔先生低聲地說道,“但是現在又有什麽意義呢?20年了,我終於回到她身邊了,這些年她太冷,太孤單了,她想我來陪她……”

閔先生靠著石穎冰坐下,輕輕地把石穎冰攬進懷裏,低聲地唱著歌,好像在哄她睡覺……

夏若冰在石穎冰的背包裏搜尋著一切可以用的東西,另一本筆記本裏記錄著更多關於樓蘭的資料,但除此之外,並沒有太多能用於自救的裝備了。

閔先生好像沒有看見一般,他輕輕哼著歌,拍著石穎冰的肩膀,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閔先生,我們得想辦法出去!”夏若冰對閔先生說道。

閔先生沒有答話,閉著眼睛哼著歌。

“閔先生!”夏若冰又催促一句。

“我累了,你走吧,我在這兒陪她。”閔先生低聲說。

眼看閔先生喪失了鬥誌,夏若冰此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咬咬牙,把石穎冰留下的幾根信號棒塞進口袋裏:“我去找出口,找到了回來告訴你!”

“我在這兒陪她……冰兒,我這次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在高山上,死亡有時候並不是因為受傷,而是因為喪失了鬥誌,喪失鬥誌會放棄一切生存的可能,接著在冰冷中慢慢地死去、僵硬,閔先生已經放棄了,但夏若冰並不想像石穎冰一樣死去,她相信汪興國會回來找她,就像20年前的石穎冰,相信閔先生會回來找她一樣……

夏若冰不想變成石穎冰,她不想自己在這個冰縫裏慢慢地凍死,而自己的愛人在20年後才找到自己,除了哀慟,他不能再為自己做什麽!

雪崩過後雪層還是蓬鬆的,在某些地方有可能冰裂沒有被雪掩蓋,那就是自己唯一求生的希望,夏若冰看了一眼石穎冰,她帶著對閔先生的信任,爭取著最後一絲生存的希望,雖然她失敗了,但她畢竟信任過,爭取過!

“夏若冰,你不會變成她那樣!”夏若冰暗暗對自己說,“汪興國一定沒有死,他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20年的內疚,20年的努力,20年在帶著麵具麵對著各種的人,20年間踏遍地球追尋樓蘭的秘密,閔先生累了,他真的累了,什麽樓蘭的寶藏,什麽金錢,什麽名譽,就算自己擁有著世界上最多的樓蘭館藏,那又怎麽樣?當他看到等候自己20年的愛人的時候,一切信念都崩塌了,對閔先生而言,都不重要了,對夏若冰坦白出一切之後,他輕鬆多了。

閔先生輕輕地哼著歌,他現在什麽都不想,隻想待在石穎冰身邊,補償他20年缺少的陪伴,就算自己在這裏陪著她慢慢地死去,就讓冰川變成自己和她永久的墳墓,在這裏陪著她直到天長地久吧!

“閔先生,堅持住,我會回來的!”夏若冰順著冰縫走了一段,回頭看到閔先生好像睡著了,冰縫裏悠悠地回**著他低聲哼唱的歌,她覺得很不放心,對閔先生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