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府距離孟家太遠了。
皇城到外城,中間還隔著一個內城。
好在現在並不是宵禁時間,孟十月眼尖,就看見一家正要打樣的醫館。
“車夫,去醫館!”她掀開轎簾,探出半個身子。
“這……”車夫皺了皺眉,可記得心蕊小姐的交代,隻要不如她所願即可,“二小姐,天已經黑了,還是趕路回府要緊,不然王府散場,奴才就無法接三小姐了。”
“我的話不管用,那三公主的管用嗎?”孟十月指了指裏麵,“這裏麵可是三公主的人。”
車夫被嚇得吞了口唾沫,“奴才知道了……”
退回馬車內,對上那宮女探究的眼神,她賠笑道:“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宮女隻字未言,隻是繼續將眼皮垂下,當一個透明人。
孟十月心頭的異樣越來越強烈,天空中的月亮也被陰雲遮蓋,隻有馬車上掛著的一點油燈,依稀看清前方的路。
大哥,你可千萬別出事。
……
孟家。
孟母與孟心雅帶著各自的丫鬟,待在院子裏,無法進入那個小屋子。
小屋子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開門了,今日與從小照顧孟文睿的小廝洽談了很久,小廝才去求孟文睿打開了窗牖。
她們隱約可以看見裏麵的場景,卻看不見孟文睿。
僅僅一牆之隔,她想見自己兒子也見不到。
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背,孟心雅溫柔的聲音道:“母親,我們在這看著,大哥一定會沒事的。”
孟母聞聲看向自己的閨女,看著她消瘦的臉龐,道:“嗯,文睿一定會沒事的。”
心疼地輕撫女兒的臉龐,將她的碎發挽至耳後,“最近街上多了些流言蜚語,雅兒,你莫要去聽。”
孟心雅勾了勾嘴角,安撫孟母道:“母親,能回來便是萬幸,再難聽的話我都會受著。”
“夫人,大小姐。”丫鬟恭敬地站在門口,道,“馬小姐與封公子來探望大公子……”
“馬馨月?大哥之前的未婚妻?”孟心雅眉心擰起,“雖然當初我已不在府中,也聽說當時退婚,兩家鬧得極為難堪。”
孟母沒有說話,也在皺眉思索。
“那封公子是大哥的至交好友我能理解,可那馬小姐為何會來?”孟心雅道。
“回夫人,大小姐的話……”丫鬟低著頭道,“封公子說,馬小姐是來負荊請罪的。”
孟母眉心擠成一個川字,目光看向那扇小窗,才對丫鬟道,“文睿必定不想見她,讓她離開吧。”
一道倩影卻衝進小院,跪在孟母與孟心雅麵前,叩首在地:“伯母!”
女子身穿一件深藍色的長裙,跪在那裏,盡管姿態謙卑,但身姿依然婀娜,曲線婉約。
孟心雅嚇了一跳,臉色一沉,看向那個丫鬟。
婉姨顯然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怒斥:“大膽!誰允許你私自放人進孟府!”
丫鬟頓時慌了神,身子一軟跌跪在石子地上,“夫人,封公子來府上向來不需要通報,奴婢以為,奴婢以為……”
“此事確實與這個小丫鬟無關。”封五快步走進院子,作揖道,“伯母安康,長姐好。”
孟母向他點了點頭,孟心雅站起身朝著封五欠了欠身,回禮道:“封兄弟好久不見。”
“此番確實是馬小姐委托,得知我今日得空,連觀花宴都未曾參加,想要來負荊請罪。”封五手中拿著折扇,溫文爾雅。
馬馨月緩緩抬起頭,精雕細琢的臉龐掛著晶瑩的淚珠,她的美麗與愧疚交織在一起。
“伯母,月兒知錯了,那日的事情有誤會。後來退婚,我本是誓死不願的,可父親母親將我鎖在房中……”馬馨月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看起來悔恨至極。
孟母沒有震驚,因為她從未懷疑過自己兒子的人品。
孟文睿絕不會在大婚前夕,強行侵犯自己的未婚妻!
她不想再提當初的事情,但馬馨月的這番話,直接勾起了她一直壓在心底的怒火,眼睛瞬間通紅:“誤會?你當初為何不解釋,你可知道吾兒背負了多少?付出了多少?”
“月兒與父親母親解釋了數遍,可他們不願意相信……”馬馨月絕望地閉上眼睛,“是月兒的錯,是月兒對不住文睿!”
孟母聽她一口一個月兒,手不住地握拳。
她的兒子如今被打斷雙腿,自己把自己囚禁在這個小房子裏,歸其緣由,皆是因為這個女孩!
“好,那你去向全汴京的人解釋,吾兒從未做過侵犯你的事情!”孟母深吸一口氣道。
“好!”馬馨月抬起頭,堅定地看向孟母,“明日一早,月兒便向天下人解釋,當初文睿從未侵犯過我,不管天下人口誅筆伐,月兒都認下!”
孟母一錯不錯地盯著她,想從她的表情裏看出真假。
“月兒其實一直想來賠罪,奈何家裏不讓,而月兒也無臉自己前來……”馬馨月再次叩首在地,喉間哽咽語氣誠懇。
她伏在地上的身子顫抖,哽咽得一度說不出話來,“到後來才知道文睿斷了雙腿,一直在院子裏不願意出來。”
“月兒不求伯母原諒,但懇請伯母讓月兒進去見一見文睿……”
“月兒知道伯母不喜月兒,但哪怕是說說話,勸一勸文睿,讓他離開房間,重新站在陽光下,也算盡微薄之力……”
孟母眉心顫了顫。
見孟母有鬆動,封五歎了口氣道:“馬小姐,心意到了就好,有些事情不能強求,文睿兄有自己的想法,在房中也算有自己的一番小天地。”
孟母覺得這番話像是一隻巨手扼住了喉。
或許,馬馨月勸一勸真的可以讓文睿出來呢,她的兒子怎可一輩子待在那個小房間裏。
“如此…”孟母動搖。
“不可!”孟心雅嚴詞拒絕,她朝著孟母搖了搖頭。
孟母瞬間回神,今日已知文睿會自戕,怎可隨意放這種人進去,當即拒絕:“馬小姐的好意孟家心領了。”
馬馨月抬起梨花帶雨的臉,“伯母……”
“馬小姐,別為難伯母了。”封五歎了口氣道,“若真有歉意,與馬大人說一聲,在朝堂上多幫襯幫襯孟家便是。”
話音剛落。
屋內忽然傳出一聲極沙啞的聲音,“母親。”
孟母激動地回頭,她已經許久沒聽見大兒子的聲音了,“文睿!”
所有人目光都轉向那間小屋,隱約可以從窗牖看到一個坐著的模糊身影。
“我要見封五。”孟文睿沙啞的聲音,仿佛多日滴水未進,聲音在無情地撕裂嗓子。
……
馬車內。
郎中瞪圓了眼睛,嘴裏還塞著一塊破抹布,雙手別在後麵,被五花大綁。
“唔唔唔!唔唔!!”
嗯,看得出來,罵得很髒。
孟十月一邊給郎中扇風,避免他氣的抽過去,抬眼就對上宮女的眼睛,她訕訕笑了笑,“特事特辦,特事特辦。”
忽然。
她盯著宮女的眼睛不動了,黑瞳猛地一縮。
宮女心頭一緊,不自覺直起脊背,警惕的看著孟十月。
孟十月轉身猛地掀開車簾,大聲喊道:“快馬加鞭!快!快馬加鞭!!來不及了!”
車夫被嚇得舉起馬鞭狠狠甩了三下。
馬像是夜空中的一根上弦的箭,直直地衝了出去。
孟十月竟然在宮女的身上看到了即將發生的因果!
她看見兄長仰麵朝天靠在椅子上。
右手拿著一把匕首,左手掌心朝上,手腕處有幾道極深的刀痕,鮮血已經不怎麽流動,地上的血幾乎將他整個人圈住。
那張曾讓大半汴京女子為之傾心的英俊麵容,因瘦削雙頰略微凹陷,他麵無血色,那雙深邃的眼眸雖已失去光澤,隻剩下一層死色。
再沒有半點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