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您不能去啊!”“陛下……”
四月中旬,在大明朝不斷對外用兵,對內治腐的局麵中,七十二歲的朱棣也即將踏上他的西巡之路。
不過與前幾次一樣,這次的夏原吉依舊早早來到火車站,不斷阻攔他上車。
“夏先生,這次便不帶你去了。”
雙手抱胸,朱祁鉞難得尊稱旁人一句先生,不等夏原吉反應過來,他便咧嘴笑道:“把夏先生叉回家去!”
“得令!”接令的西廠力士當即將夏原吉架了起來,把他從站台往外架出去。
辦完這件事,朱祁鉞這才哼著小曲走回車廂內,並見到了與自家太爺爺麵對麵坐在一起的朱瞻圻。
“太爺爺,事情辦好了,可以出發了。”
朱祁鉞咧嘴笑著,朱棣也捋捋大胡子:“這夏原吉,還真把我當泥捏的了。”
話音落下,朱棣便擺手道:“出發吧!”
“是!”聽到這話,朱祁鉞也眼神示意了旁邊的王燾,王燾頷首向車頭走去,不多時再度返回。
在他返回後不久,他們所乘坐的火車便響起了刺耳的汽笛聲。
好像是通知一般,站台上的許多衛卒及錦衣衛、西廠力士紛紛登上了其它火車。
六個火車頭此刻停在站台軌道上,每個火車頭拉拽煤水車廂兩個,客運車廂兩個。
除了朱祁鉞他們所乘坐的這輛僅有幾十人外,其餘火車皆拉拽百餘人。
這隻是出發隊伍,早在昨天便已經有先行隊伍出發,整個西巡隊伍足足有三千餘人。
漸漸地,隨著第一輛火車啟動出發,後續的火車也緊緊跟上。
火車拉拽著這支隊伍,漸漸消失在了天際邊。
與此同時,整個大明朝的百姓也在洪熙十四年第二刊的《大明報》中了解到了江南官商勾結,並在昆侖洲發動叛亂一事。
“嘶……十多萬人啊?”
“這算什麽,我記得當年動輒牽連幾十萬人,現在都算少的了。”
“你要看這裏,這群家夥才牽扯十幾萬人,結果贓款高達七千多萬貫,還有超過千萬的國債。”
“我說我們怎麽買不到國債呢,合著都被這群貪官賣給這些奸商了。”
“什麽奸商,沒看見都在昆侖洲發動叛亂,包圍官兵了嗎?”
“對,這就是造反,誅九族的大罪!”
“這麽說來,陛下也是夠寬厚了,居然隻殺了四百多個當官的。”
“陛下一直挺仁厚的,你看看,這報紙上寫了,此次抄家所獲依舊會投入天下建設,讓百姓有工做事,能吃飽穿暖……”
人總是愛看熱鬧,相比較前幾年平淡如水的報紙內容,十四年二刊的報紙內容無疑滿足了百姓仇富和看熱鬧的兩種心理。
人們在大街小巷中討論著這場被稱為“庚戌案”的大案,同時也期盼著朝廷能用這筆錢來自己所在的地方興建工程。
對於百姓而言,朝廷的一項工程就代表他們一個月能賺平日三四個月的錢,這也是永樂以來,大明百姓鮮有饑荒者的原因。
但凡勤快一點,在洪熙年間便不可能餓死。
若是沒有娶妻生子,那每日在官家衙門下麵工作一日,所賺到的工錢就足夠連續兩三日大魚大肉。
不過這樣的事情,並非所有人都高興,比如各地地方上的一些商賈便不太歡迎朝廷的基建工程。
他們倒不是願意走爛路,住破屋,而是朝廷的工價太高,一旦朝廷在當地招募工人,大部分百姓都將會前往朝廷麾下工作。
如果朝廷需要的人少,那還好說,可朝廷需要的人手一旦很多,那他們就得從朝廷手中搶人來工作。
想要和朝廷搶人,就必須得開出不低於朝廷工價的工價。
朝廷的工價,即便是力夫,每日工價也在四十文到五十文不等。
然而在當下的市場中,普通小縣的力夫也不過才二十文的工價,諸如南京、北京、蘇州這樣的大城才能達到三十文。
朝廷一來,地方商賈的利益便會遭受損害。
當然,這所謂損害不過是原本能憑借一個人賺十文,如今隻能賺五文罷了。
朱高煦這麽做,便是在抬高工價,但他也並非是無腦的抬高工價,而是按照正常工價的漲幅,提前將工價一點點的抬高。
洪武年間,即便是南京等城池,力夫工價亦不過二十文,小縣城僅有十餘文。
而今三十餘年時間過去,隨著大量黃金白銀流入,加上交通帶來了足夠的便利,凡是有鐵路經過的地方,物價都要遠遠低於其它縣城。
物價變得低廉,不僅讓百姓得利,更得利的是那些商賈。
原本一個人創造一百文的價值,商賈僅給二十文工錢,原材料三十文工錢,二十文用作運費,商賈賺三十文。
看似很少,但商賈麾下有數十人幫忙幹活,每日能創造一二的貫財富,一年下來積少成多就是數百貫。
如今運費和材料費因為火車出現而降低,甚至減少了時間,商賈一年能賺上千貫,而發給工人不足自己所獲二分之一的工錢。
朱高煦要做的,就是讓他們把因為朝廷而多賺的那些錢吐出來給工人漲工價。
這樣侵害他們利益的事情,他們自然不會高興,但他們的體量太小,根本無法尋找自己在政治上的代言人,所以麵對朝廷的政策,隻能低著頭默默提高工價。
這一切,便是朱高煦想要看到的……
“經戶部監察並回收國庫,此次庚戌之案先後入庫金銀銅錢近一千八百萬貫。”
“此外積攢的貨物、耕地、宅院也盡數變賣,折色為三千七百四十六萬。”
“另外亦有二千餘八十萬貫國債被回收,請問陛下該如何處置……”
紫禁城、武英殿內,隨著王回將庚戌之案抄獲的結果匯報出來,坐在主位的朱高煦也放下了手中的朱筆,活動了一下發酸的手腕。
“七千餘萬財富,是包括了所有貪官及商賈的財富嗎?”
“回陛下,正是……”王回做出回應。
“回給你的奏疏,看了吧?”
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的同時,目光緊盯著王回。
“回陛下,都看過了,臣還有許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王回謙卑說著,朱高煦也開口道:“從戶部調二千萬貫,由你經手對北方進行改革,後續需要多少再逐步調撥,可有異議?”
“陛下聖明,臣隻有敬仰,而無異議。”
王回姿態這般,朱高煦也放下手中茶杯道:“工部那邊根據過往勘察已經得知,西南可興修的鐵路約六十七條,長不過四百裏,短不過數十裏。”
“朕已經將百裏以下鐵路剔除,留下十二條鐵路,總裏程二千八百餘裏,你看看吧……”
朱高煦話音落下,站在他身旁的洪保便拿起奏疏,走向王回同時遞給了他。
王回接過後翻看了一下,發現這些鐵路從籌建到竣工,時間最長的也不過兩年半,最短的則是一年,總耗費一千二百萬貫。
也就是說,朝廷需要在兩年半的時間裏,陸續支出一千二百萬貫。
這一千二百萬貫,算上北方的二千萬貫,合計三千二百萬貫。
需要知道,如今大明的歲入也不過六千六百餘萬貫,正常的六部、百官、地方衙門、兵馬司、教育司等支出合計是四千百萬貫,軍隊支出一千六百萬貫,鐵路、水利等工程維護五百萬貫。
正常的行政、軍隊支出合計是六千一百萬貫,每年能積存五百萬貫。
這五百萬貫,正常都是用來修建鐵路和地方道路、水渠、水庫的,而今年隨著一條條鐵路的不斷竣工,支出好不容易才下降了一些。
三千二百萬貫,即便大明朝不修建這些工程,也需要最少六年才能攢下,而今卻一股腦都花出去了。
王回有些唏噓,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了這三千二百萬貫的投入,才能讓大明的財政保持高速的增長。
“扣除這三千二百萬貫,國庫今年應該還能積存九千八百餘萬貫。”
“不過其中有近三千萬貫是發行國債收到的款項,幾年後,連本帶利還需要償還約四千萬貫。”
王回給朱高煦提了一個醒,朱高煦頷首道:“北方的事情,你預計幾年能有成效。”
朱高煦不在乎這國債的四千萬貫,畢竟這還需要八年時間才支付。
相比較國債,他更關心的是北方的經濟變革。
積攢那麽多錢糧在國庫而不動用也不方便經濟流通,所以這些錢必須要有所去處,並且要物超所值才行。
北方的經濟變革就是吸納那麽多錢糧的最好項目,而它一旦成功,便能立即改變現在的南北經濟地位。
不說能超過南方,但起碼差距不會那麽大。
“臣預計三年能見到初步的成效,屆時朝廷每年會保持約5%左右的財政增長率。”
“十年過後,朝廷便能徹底掌握印度廝當、日本、朝鮮及大部分沿海藩屬國的市場商品。”
“不過在此期間,朝廷也需要加大對海上軍隊的投入,保障海軍有足夠的威懾力來讓朝廷的商品流通藩屬國內而不遭受限製。”
“十年後,臣預計朝廷的財政收入將達到一億貫,而基礎財政支出則是會控製在八千萬貫左右,每年能積存兩千萬貫。”
王回的這番發言很是大膽,而朱高煦聽後則是思考了片刻。
他記得從英國1773年製定《印度規管法案》開始,英國的財政收入便不斷地水漲船高,不到三十年時間,英國財政收入反超清朝,並將其遠遠甩在了身後。
這是東西方之間,中原王朝第一次在財政收入上敗給西方單一國家。
哪怕是被人嘲諷很窮的明末,其財政收入也能達到二千七百萬兩,比同時期的日不落西班牙還要略高一些。不過這並不奇怪,英國當時的經濟市場已經很大,加上科技不斷發展,歐洲人口也不斷增加,所以能實現財政收入反超並成功破億。
當下的世界人口雖然不如十八世紀末的一半,但大明擁有的人口市場卻遠超英國。
大明加藩屬國,合計兩億六千多萬人的人口市場將會是大明財政水漲船高的關鍵。
這其中,印度廝當無疑是大明所掌握最大的人口市場。
維持當下十六個國家格局的印度廝當,是大明需要長期堅持的一件事。
除此之外,便是日本關東、天王、關西三方勢力的平衡,以及朝鮮國王、文武兩班的平衡。
至於其它國家,目前中亞和西亞的藩屬穩定需要帖木兒國,南洋則是需要暹羅國。
掌控好這些國家,這些地區就不會出現什麽無法應對的事情。
隻要大明能鞏固好自己治下的這些疆域,日後便不是大明被歐洲孤立,而是世界孤立歐洲。
思緒之間,朱高煦這才開口道:
“北方的經濟很重要,不僅要發展重工業,我所寫上去的輕工業也同樣重要。”
“北方日後淘汰的技術和機器,則是可以經過校正後送往西南,至於江南,我自有打算。”
朱高煦並不覺得北方可以一直穩穩壓製江南,甚至聯合西南也不行。
其中最重要的問題,從這次江南的官商勾結就能看出。
江南,天生就適合搞金融,而金融來錢一定會比實業要快。
或許朱高煦應該慶幸,由於大明地大物博,地形複雜,所以大明注定不可能像後世美國一樣去工業化,專心金融。
江南可以金融,北方也可以搞工業好和大農場,可西南與西北卻不行。
大明的人口市場,足夠吃下中高端工業和金融以及農業。
正如後世西方人所畏懼的一樣,以中原王朝的人口規模,一旦其邁入發達,其它的發達國家都將會被它給擠掉,除非有更為先進的技術並帶來新的工業革命。
吃肉又喝湯,然後將喝不完的湯交給幾個維護地區和平的小國,這就是朱高煦想做的事情。
至於能不能成功,那得先做了之後再討論。
“還有事嗎?”
朱高煦將自己的思緒從腦海中抽出,側目詢問起了王回。
見狀,王回作揖示意:“臣告退……”
在朱高煦的目光中,王回一步步離開了武英殿的偏殿。
在他走出的同時,也正巧碰到了被召見前來的徐碩與楊士奇。
“楊尚書,陛下宣您先入殿。”
王回還沒來得及思考,便聽到班值太監的聲音從他身後傳出。
略微思考,王回便知道皇帝想要利用楊士奇做什麽了。
他嘴角挑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而後步伐輕快的走出了武英殿。
楊士奇得到召見,下意識看了一眼楊榮、王直等殿閣大學士,隨後才走入殿內,畢恭畢敬的作揖行禮。
“臣禮部尚書楊士奇,參見陛下,陛下千秋萬歲……”
“賜座。”
朱高煦的聲音傳來,兩名班值太監為楊士奇抬來了椅子。
楊士奇謝恩之後入座,朱高煦目光盯了他許久。
隻是對此,他全程眼觀鼻、鼻觀心,全程沒有任何舉動。
瞧他老實,朱高煦這才開口道:“江南的事情,我準備就此告一段落了。”
“今後是海洋的時代,爾等之前想在湖廣改稻為桑,這本是一件好事,但朝廷已經決定將西南作為麵向西洋的紡織工廠,而浙江和南直隸則是麵向日本、朝鮮和東洲、北洲的紡織工廠。”
“北方那邊,朕也已經有了想法,並即將實施。”
“現在湖廣、兩廣、交趾、福建、江西等地還沒有決定,你以為如何?”
朱高煦詢問楊士奇,這讓楊士奇感到了詫異。
對於江南,皇帝向來是提防的,哪怕江西與江東、浙西不對付,但皇帝的提防卻並未減少。
楊士奇本以為皇帝解決了江東和浙西的大商幫後,轉頭就會對江西和福建下手。
現在看來,皇帝確實要下手,但並非是下狠手。
聯想到西南和北方都得到了扶持,楊士奇心裏大概便有了一個猜想。
“臣以為,兩廣及交趾、福建均可作為朝廷對南洋貿易的橋頭堡。”
“福建與江西的茶葉、瓷器,兩廣及交趾的紅糖,湖廣的酒等商品都能在南洋獲利。”
楊士奇還是傳統的儒家觀念,走的路子也是沿著曾經的老路子在走。
聽著他的這些話,朱高煦隻能搖搖頭。
他算是知道,三楊為什麽能在把握朝廷權力的同時,並未對朝廷帶來太多利益了。
不是他們心眼壞而不做,是他們壓根不關心外麵的世界,思維也並未轉變過來。
論起權謀,他們三人或許值得稱道,但論起治國,他們三個人要是有實力,那朱瞻基和朱祁鎮也不用靠郭資、夏原吉和黃福來撐場麵了。
至於為了壟斷海上貿易而丟掉交趾,這種說法也太看得起他們了。
楊士奇要是真的有什麽治國得當的見解,也不至於在洪武年間連個科舉都考不上,畢竟朱元璋所出題目都是偏向治國的。
有治國才能的人,即便拿不到狀元,也不至於考不上。
他們能被重用那麽多年,正好代表了大明朝正在走下坡路。
不然但凡出幾個類似夏原吉、郭資、鬱新、黃福之類的臣子,也不至於把宣德、正統年間搞得起義頻頻。
三楊的出現表明了明代臣子在這一階段脫實向虛,官場不再講究能力,而是講究人情與排場。
三人的表現和所得到的名聲不成正比,也難怪茅元儀、張璁、霍韜、桂萼這些中晚明文臣會把三人噴的狗血淋頭了。
“看來江西需要一些實幹派了……”
朱高煦暗自在心底搖頭,同時也開口道:“朝廷在南洲設置了南洲宣慰司,這件事你如何看待?”
“臣……”楊士奇想了想昆侖的事情,而後才試探道:“陛下想要將昆侖之舉效仿南洲?”
“是也不是。”朱高煦頷首道:
“南州雖然資源豐富,但卻不足以容納太多人爭鬥,昆侖土人數千萬,而南州不過百萬數,可見一斑。”
“湖廣、江西、兩廣及交趾、福建雖有足夠的人口和商品,但麵向南洋的市場還是太遠、太小。”
“可若是在南洲經營,向北則是可以溝通南洋,向東則是可以溝通東洲,如此一來市場便大了許多。”
朱高煦說來說去,主要還是想讓楊士奇他們組織下麵官員,勸導這些地方的商賈組成商幫去開發南洲。
盡管他這次將江東、浙西的商幫一掃而空,但貿易路線隻要一直在,他們崛起隻是時間問題。
江西這次並未遭受打擊,江東和浙西幸存的官員不可能還會像之前一樣信任他們。
加上洪武年間的矛盾,三方之間注定無法組成一塊。
這種時候,趁著江東、浙西商幫沒崛起而扶持江西、湖廣和福建的商幫,不僅能讓三方在科舉中的南卷鬥得你死我活,還會從商業利益中不斷爭鬥。
隻要這三個地方不聯手,北方和西南為主導的官營勢力想要壓製他們還是十分容易的。
“臣……不敢妄言。”
楊士奇不知道皇帝是什麽想法,但他知道這對自己而言,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從楊士奇和故友答應為建文殉國,再到故友殉國而楊士奇苟活並效忠朱棣來看,楊士奇本身就是一個先己後國的人。
唯有保全自己,才能進而保全其它事情。
這種性格影響著他,所以他不可能去做一件他無法摸清的事情。
朱高煦也不指望他能那麽快想通,但等他回去後,隨著他漸漸想通,朱高煦不相信他可以抗拒南洲和南洋、東洲三個市場的**。
“你先下去慢慢想吧,不用著急給我答複。”
“臣告退……”
見皇帝讓自己出去,如坐針氈的楊士奇這才緩緩起身,一邊後退向外走去,一邊思考皇帝到底是什麽意思。
瞧著他的背影,朱高煦並不擔心他想不通。
說到底,楊士奇並不蠢笨,隻是思維與當下的時代格格不入。
隻要他想去研究,那還是能研究出來東西的。
在他想好之前,朱高煦還需要對西南做出長期布局。
故此在楊士奇離開後,朱高煦側目看向洪保:“宣徐碩進來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