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霍儀芸潛邸伺候官家做側妃時跟著伺候的,那會兒霍清荷才滿十歲,並沒有完全長開,也不怪翠翹會看愣了。
霍儀芸在後宮佳麗中絕對能稱得上是美人,但眼前的霍清荷又不同。
翠翹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二姑娘明顯是要更美的,她收回驚詫的目光:“奴婢應盡的本分。”
延禧宮的主位周嬪此時並不在正殿,先前霍清荷到時就去拜見了,不過聽說周嬪被皇後娘娘請去說話了。
於是從霍清荷從延禧宮出來的這一路就更加暢通無阻。
路上翠翹還不忘“提醒”:“娘子如今進了宮,往後和我們娘子也能有個照應。宜娘子可是一直惦記著您和家中弟弟們呢。”
霍清荷聽著這些敲打的話都聽得有些累了,等到了鹹福宮她的耳邊才終於得了一時清淨。
鹹福宮和霍清荷的燕梁閣不同,一路由翠翹帶路,沿路廊下的宮婢見了霍清荷皆是恭謹行禮。
霍清荷默默觀察著,直至走到正殿外,翠翹恭敬垂頸:“娘子,霍娘子到了。”
“請進來。”霍儀芸的聲音沒什麽變化,從前是清脆偏尖,幾年不見,又添了幾分威嚴。
走進正殿能聽見剪子的聲音,滿目金玉中,霍儀芸著一身丁香色春裝端坐在菱花窗前的小榻,她手裏拿著一把精雕細刻的剪子,正將一支月季修形裁貌。
聞得動靜,她懶洋洋地擱下剪子,眼底的利鋒寒芒纏綿著虛漫的眸色:“妹妹來了,抬起頭讓我瞧瞧。”
霍清荷還是記憶裏的老實模樣,但見她抖了抖肩膀,緩緩抬起頭。
霍儀芸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眼底的審視之色更深,除此之外,還有一絲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認的驚豔。
不同於霍儀芸帶著鋒芒的明豔奪目美,霍清荷好比十五最剔透瑩潤的淡月,一身冰肌玉骨為清冷添了兩分寒,抬眼看人時含怯含弱,顫悸的呼吸聲都不由惹人心疼憐愛。
“大姐姐。”軟語溫聲,一點、一點地沁進人的心尖兒。
霍儀芸在這宮中見過的美人實在是不少,隻是霍清荷這樣纖弱的玉骨軟軀,真真當得起一句……美人動魄。
霍儀芸過了幾秒才回神,她沒有動:“清荷?”她的語氣不太確定,她能記得霍清荷的名字應當算得上是霍清荷的福氣了。
“到本宮跟前來。”她淡淡遞去一目,語氣熟悉地像是回到了從前在家中時對霍清荷的呼來喝去。
霍清荷依言上前三步,她又弱弱地喚了一聲大姐姐。
怎麽看都像是一個柔弱無依的小獸。
沒人察覺霍清荷垂下眼時竭力掩飾的鋒芒與野心。
霍儀芸還算滿意地“嗯”了聲,她並沒有叫霍清荷落座的意思:“這回新秀入宮的住處是池貴妃安排的,讓你住在延禧宮倒是受委屈了。”
在邊上侍立的翠翹聽了這話忍不住抖了抖肩膀。
霍儀芸繼續道:“延禧宮的主位周嬪不是個好相與的,若是受了什麽委屈便來知會一聲。姐姐會為你做主的。嗯?”
霍清荷垂著頭,聲如蚊蠅:“多謝大姐姐。”她等著霍儀芸的後文。
“好妹妹,依著你的出身,到了出嫁的年紀也難有個好姻緣的。姐姐實在不忍你往後過那樣的苦日子。如今你進宮來了,咱們姐妹互相扶持,你的日子也能好過些不是?”
霍儀芸粉膩的掌心拉過霍清荷的,言辭誠懇,倒是多麽用心良苦一般。
霍清荷也裝出千恩萬謝的模樣,她忍下抽回手的衝動:“大姐姐,我……我該做什麽?”
霍儀芸很快鬆開了她的手,語氣輕鬆:“你才入宮,不必太過拔尖出頭,那隻會為你招來禍患。這陣子你便安心等著,等著官家召幸便是。有什麽事兒姐姐會讓翠翹來知會你的。”
她確實不想霍清荷早早得寵,特別是在看過霍清荷姿容後,她便更不敢了。
官家喜怒無常,誰知道霍清荷承寵之後會得寵多久?
先讓周嬪磋磨磋磨霍清荷的性子,等她受夠了冷落再讓霍清荷知道隻有她這個嫡姐才能在這宮裏維護她,往後霍清荷自然對她便百依百順了。
桌案上銀剪子折出的光晃得霍清荷眼睛疼,這樣倒是省得她扮弱了:“是,全聽大姐姐吩咐。”
霍清荷今日的反應絕對是讓霍儀芸滿意的,她又上上下下地看過霍清荷一回:“春日裏你花一樣的年紀也該穿得鮮妍一些。翠翹,去庫房把前兒個官家賞的料子找出來,讓妹妹帶回去。”
翠翹領命下去找料子期間霍清荷也仍舊是站在邊上,霍儀芸從始至終都沒有讓她坐下的意思。
翠翹回來的很快,後頭還跟著兩個抱著料子的宮女。
她一進來,霍儀芸倒是又想起來一件事兒:“新秀中你的位分並非最高,今夜回去且安生歇著,明日要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不要誤了時辰。晚些日頭大,早些回去吧。”
她並沒有要留霍清荷用午膳的意思。
霍清荷沒看那些料子,低眉順眼地謝過了便默默退出了正殿。
翠翹送了她出來,腳步卻沒邁開。
“宜娘子身邊離不得人伺候,我叫兩個丫頭送送娘子吧。”一來一回實在費勁兒,翠翹才懶得折騰。
霍清荷自然不會多說什麽。
她走在遊廊下,後頭是兩個抱著料子的宮女,前麵有一個默默帶路的小宮女。
聞得“陛下駕到”四字入耳時,霍清荷實實在在愣神了一秒。
但她本能的反應更快一些,直接退後兩步在遊廊邊緣行了禮。
無人知道官家的儀駕是什麽時候到鹹福宮的,這會兒才將近正午,官家來鹹福宮做什麽?
不斷逼近的腳步聲並沒有讓霍清荷慌亂,她出奇地冷靜,甚至側了側頭,這樣俯視時能瞧見她脆弱白皙的脖頸。
眼前忽然一暗,她聽見了珠串盤動的聲響。
她確認無疑了,站在她麵前的是官家。
霍清荷沒出聲。
裴元徽饒有興致地落去一眼,最先注意到的是女子的腰肢,因為行禮她的腰彎出漂亮的弧度,像生了勾子似得讓人移不開眼,視線上移落在人的發頂,並不能看清人臉,但卻能看見雪一樣的下巴尖兒。
哪怕看不見正臉,也美得驚心動魄。
他直截了當地問,語氣散漫:“小霍?”
這是宮人們對霍清荷的稱呼,這會兒從官家的嘴中說出卻帶著莫名的旖旎。
霍清荷斟酌了一回官家的語氣:“是,妾身燕梁閣美人霍氏,給陛下請安。”
裴元徽意味不明地“唔”了聲:“確實是美人。”
霍家讓小女兒進宮的事兒他不會不知道,甚至霍清荷的位分也是他定的,這會兒不過是明知故問而已。
“抬起頭來。”
霍清荷停頓兩秒,依言抬頭。
官家說這話的語氣倒是有些像方才霍儀芸的語氣,也不知道是誰學了誰。
裴元徽直視著霍清荷的一雙澄目杏眼,似乎想要從秋波裏窺探出什麽。
幾息過後,是聞得動靜出來的霍儀芸打破了沉默。
“臣妾來遲了,陛下恕罪。”
裴元徽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手裏盤著的紅瑪瑙十八子的動作卻快了些。
有意思,什麽也沒有。
對視的兩三秒,他居然沒有讀出小霍的心聲。
倒是破天荒。
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