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陸塗被抓起來的消息時,正和秋語在娘家,初二回娘家,初五回家,這還是成親以來第一次住了三天。

因為我娘身體抱恙,雖然三個姨娘盡心侍奉,也不如我這女兒在身邊。

何況,我爹也沒找我茬,有賺了不少錢的原因,而且趙彩衣又懷了孩子,三個多月了。

過年那天,陸塗走了就沒回來,直到今天,初五了,人活著,卻成了殺害鮮豔的嫌疑犯。

鮮豔的確是他殺的,高成也被他打傷了,為了不被認出來,隻能對心愛之人棄之不管。

鮮豔死了,陸塗也不想活下去,他守著到了今天淩晨,水米未進,想追隨鮮豔共赴黃泉,沒想到這家茅屋的主人回來了,悄悄告訴了新郡侯。

鮮豔是怎麽逃出來的,我都被劫獄過,牢房為什麽不能提防著點。

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就是盡量不要讓二哥死罪。

仵作說,鮮豔的頭至少被十下,雖然陸塗喝了酒,但至少也有五次在清醒的情況下,還有身上。這樣還能赦免死罪?醒醒吧,新郡侯不是你大哥。

我不管,我一定不讓我二哥砍頭,如果可以,我願意替他。

你不管我和娘了!

我不能看著你二伯砍頭,你奶奶她受不了。

你也是奶奶的兒子啊。

我……

陸尚,這就是你一直向著你二哥,才讓他做出這種事情,你還要替他,小語都比你懂事。

無論如何,二哥不能死,坐一輩子牢,也不能死,他殺的是個越獄之人,我有把握他不會被砍頭。

坐一輩子牢,生不如死。

那也有個念想,想他了,我們還能去看看。

他這麽說了,我還能說什麽,他願意折騰就折騰吧,但是,不能找我和我兒子。

今天破五,本來是吃餃子的日子,但沒有人有心情包,我便回房間自己包,和秋語一起,煮了一大鍋,牛肉辣椒,豬肉大蔥。

端給爺爺奶奶,大伯大娘。

秋語接過兩個大盤子走了出去。

你看到的,秋語剛從陸承的房裏出來,就看到了新郡侯。

大人。

你娘在嗎?

不在。

你娘還在娘家?

是的。

她回來,讓她去見本官。

為什麽?

查案。

那也不該見你,而是去侯府。

好,是本官措辭不當。

驗屍房。

鮮豔的臉已經被化妝,盡可能恢複了本來的模樣,我以為我會害怕,但我挺平靜。我好像還能聞到她身上那香水的氣味,刺鼻子。

我下意識用手扇風。

本官聽你們的仆人說,鮮豔經常去你房裏,你對她使用的香水,有沒有什麽了解。

她沒對我講過。

話說問這為什麽要在停屍房?

一句沒提過?

提了,還要給我用,我不用。

這句也要說。還有嗎?

沒有了。

溫莞,如果你說謊,本官可以認定你是幫從犯。

什麽意思?你說我是誰的幫從犯,懷疑要講證據!

你必須說實話才能打消本官對你的懷疑。

你憑什麽懷疑我!

本官隻是懷疑你幫助了她。

如果你懷疑,公開審理,為什麽在這?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越看此人,越不安好心,大喊救命,卻聽到什麽動靜,嚇得我喊得更大聲。

別喊了!

我不信你這郡侯還敢滅口。

你是除了陸塗,接觸過她最多的人,我對她使用的香水,非常懷疑,希望你可以幫到我。

你怎麽不去找製造香水的作坊?

找不到。你想想,她可有同你提起過。

請我大伯子幫你吧。

他已經不是郡侯了,沒資格同本官一起查案,他連鮮豔都能放過,他二弟直接免罪。

陸承的辦案能力不容小覷。

碎心和毒骨他查了多久?還有針腦,他又查了多久?不是每個案子都給他充足的時間,這次不過是他運氣好,遇到了秋越沒有爹娘。

我的確不曾聽說秋越提起他父母,那是頭一個月的時候,我還在被狼追趕的恐懼中,有匹狼病死了,他扒了皮,用一橫一豎木棍支撐在外麵掛著,喊我出去。

那是立秋後的幾天,立秋在晚上。

聽說,早立秋,涼颼颼,晚立秋,熱死牛。

還在三伏天裏,整天都像在鍋裏蒸煮。

外麵更熱。

我心裏煩,不願意出去。

小莞妹妹,你快出來,我有好東西給你看。

你看他少年的時候多損,整狼皮給我看,你瞅瞅這狼皮,風一吹鼓起來了,乍一看就像真狼似的。

我出了門問:啥好東西?

他指著狼皮:你看。

啊!

他樂:狼皮,你怕什麽?

我哭了半天兒,他邊笑邊哄我。

你怎麽扒狼皮?

我看它病死了,你還在害怕,扒下來讓你看,看習慣了就不怕了。

什麽呀,我看了更害怕,那時候的我就是這麽想的,毫不感激他的良苦用心。

不過,後來,證明他說的是對的,我不但不怕狼了,還能和狼一起玩,大一些的也不怕,因為有他在。

但是,他也要回家,不會一直在我身邊,我也要回家,可是鞭子抽我的疼痛,我忘不了,他問我家住哪,我也不說,他若是趕我走,我就走。

他當然不會趕我走。

你也不聽話。

我吃他給我烤的玉米,問他:你家是哪的,什麽時候回去?

我沒家,沒爹沒娘。

那你是哪來的?

他把玉米烤糊了,我也舍不得丟,那是他從東家要來的,得比別人多幹活。

我不知道,我記事就在這住了。

怎麽可能?你不找嗎?

當然找了,而且找到了。

那你不回家。

他們不要我了。

為什麽?

我多餘。

然後他就沒再說別的。

他健健康康,也不傻,咋能多餘呢?

你也奇怪吧。

陸承為官二十三載,經驗豐富,你想查清,還得他協助,你年輕腦子靈活,你們一起沒有破不了的案子。

你在誇本官?

你沒本事,郡侯的位子能給你嗎?

你覺得,他一個會做菜的員外之子是怎麽成為鬆仁郡的郡侯呢?

他沉思片刻,說:讓你大哥來見本官。

陸承卻並不願意。

他沒有資格查案,會牽連我們,我沒想這麽多,就想盡早查清楚。

我婆婆不知怎麽聽說了,來客棧當著客人的麵讓我下不來台。

她還聽說,我和新郡侯在停屍房關著門,很久才出去。

我承認我太衝動,但是不接受汙蔑。

停屍房開門了得嗎,她完全不懂,而且,那房間冷氣森森,不完整也有之,我和新郡侯怎麽可能對鮮豔動手腳坐實陸塗的罪名?

我的新菜品,菜要從遠方運過來,信是六天後回複的,先寄給張綠綠,對方是張綠綠婆家那邊的親戚,專門種菜,扣著大棚,且那邊冬天也不冷,運過來錢不少,但安全新鮮方便,用冰塊護著,不凍。

張綠綠把信給我看,對方說加急三天後就能運過來。

綠綠,多虧你幫忙,太謝謝你了。

咱倆你還這麽客氣。

來都來了,住兩天再回去。

不了,你婆家太亂。

隻有你離我最近,陪陪我吧。

也行,不過,住幾天我就得回去,孩子想我。

明白,你想住幾天住幾天。

我抱著她,總也不見就想你,也想他們,你說,咱們啥時候能一起聚聚。

天南海北,不好碰啊,怎麽著不得三十年五十載。

那還能走的動嗎?

能。不過,就怕兒孫不放心。

那還真難。

哼咳。

我看向客棧門口,是穿尋常對襟長袍的新郡侯。

綠綠,我過去一下。

好,你去忙吧。

新郡侯讓我出來,說:你大伯子不願意幫我。

你想我給你去說?

對。

我教你,你就說,事關重大,牽扯過多,且,關乎陸塗是否死刑,請您務必協助。他肯定同意。

新郡侯把我的話一字不改和陸承說了,陸承果然同意了。

三天後,菜送來了,非常新鮮,就像剛從菜地裏拔起來的。

陸承也來了,我知道他來幹什麽,讓他幫著搬菜。

溫莞,你怎麽就是學不會溫婉。

我給他倒茶,他看著茶這樣問我。

我為什麽要學?

你知道,陸塗他不會不獲死刑。娘知道了,來問我,還感謝你,你這是給她希望,讓她更失望。

你不能幫?

拿律法當兒戲?殺人犯也是人命,同樣需要負責。

我明白。可是,當時情況是怎麽發生的,我們都不知道,律法說,殺了人就得砍頭,不查前因後果?

我說的不是這個。他抬頭看我,娘已經認定有我協助,她二兒子不會死,一旦砍頭,你讓她怎麽承受?

我在幫你,幫陸塗,反而我還錯了?

你這是不知自己幾斤幾兩,陸家的事,你不要管,算我求你。

他說完走了出去,正好陸尚來了,跟他說話他也沒理。

陸尚,你大哥……

小莞,你的確做的不對。

哪裏不對了,不是殺人就要償命,如果他打鮮豔的時候發瘋了呢,那就說明他無法判斷管束自己的行為。

他自己已經講了經過,這不是自欺欺人嗎,你怎麽變這麽笨了。

反正我是好心被當做驢肝肺了。

記住了,以後別這樣了。

你也來教訓我,你們家人都教訓我,我就是錯了,我還有罪,要不我替你二哥砍頭行麽?

你錯了還不能說?

能說,兄弟倆都來說了,還不解氣?

好了,別哭了。

這是我掌櫃的房間,他抱著我哄,像條大狗粘著我,撒嬌,似乎他才是應該哄的,我很生氣,但我沒有力氣推開他,我想他不是陸家的人該多好,他不聽話該多好,我們遠走高飛,到別的地方開客棧去,我也不用受這窩囊氣。

掌櫃的!

你聽李程嗓門多大啊,在一樓喊我,我都能聽見。

別生氣了,你本來就錯了嗎。

你聽陸尚居然用他撒嬌的嗓音和我說,把我整個人都像揉麵似的揉到他懷裏。

我可不是任意揉捏的麵團。

李程喊我,我出去看看。

可願意原諒我?

願意。

當真?

假的。我推開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