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四麵無窗的柴房裏漆黑一片。

白月生沒想到,居然會落到這種田地。早知道是這樣,老子跟餘氏裝什麽神棍啊?那個張半城也是,他都病成那樣了,他理的哪門子發?理發就理發吧,還偏偏在老子被欺負的時候理!還偏偏跟老子在同一個理發店!老子招誰惹誰了?就要被關在柴房裏餓死?黃昏被餘氏撞見時,老子也真是腦袋進水了!管他跟不跟老和尚去傳閑話?老子不搭理她,直接跑了不就沒事了?

但現在,又餓又困,想什麽都是徒勞。

白月生唯一能做的,似乎隻有睡覺,等到天亮再想辦法吧。

摸著黑,把腳下的木柴歸落歸落,騰出一個可以躺下的地方,在黑暗中發呆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五更雞啼。

白月生醒來。

天還未亮,柴房裏依然黑漆漆一片。

耳中傳入一陣巨大的呼嚕聲。

均勻而有規律,“哼……呼……嚕……哼……呼……嚕……”。

是一頭豬在打鼾。

鼾聲近在耳邊。

白月生納悶:柴房裏怎麽還養著豬?張半城這是什麽性格?

等過了一會兒,天漸漸明了,柴房中的黑暗稍稍減去了一些時,白月生才看清楚,在他身邊打呼嚕的不是豬,而是一個人。

一個身高不足一米二的長得跟豬一樣可愛的人。

矬子車夫!

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狗日的!”白月生從地上跳起來,狠狠一腳踹在矬子車夫的臉上。

隻聽得一聲豬嚎,車夫醒轉過來,捂著腮幫子,用那雙迷離的雙眼四下打量著,待到看見僧衣禿頂的白月生時,車夫依然是一副迷迷糊糊未睡醒的樣子:“沒錢沒錢!上別處化緣去!”

“我化你祖宗!”白月生又是一腳踹在他臉上。

車夫似在此時才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似在此時才想起自己在什麽地方,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睜大了眼睛,隻看了白月生一眼,便想起了白月生是誰,隻因為白月生跟他一樣,長得太有特點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

對於車夫的問題,白月生以拳腳回答了他。

“別打別打!”車夫一邊招架,一邊說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動拳腳?”

“要不是你!”白月生掄著王八拳,怒吼道,“老子會成了淪落人嗎?狗日的!把老子迷昏也就算了,還偷了老子的銀子!你他媽偷了銀子也就算了,還非得把老子的衣服都扒光!老子揍不死你個下賤玩意兒!”

“別打別打!”車夫抱住頭,蹲在角落,心平氣和道:“這是張半城的家裏,咱們兩個外人在別人的家裏大動幹戈是很不道德的!”

“嘿!你個死強盜!你還有道德呢?”

白月生王八拳不停,車夫沉不住氣了:“你再不住手,我可還手了啊!”

“來啊!我弄不死你!”白月生一拳又一拳砸在車夫腦袋上,隻感覺自己的拳如疾風,勢若破竹,柴房裏無敵。但見車夫鐵青著臉,抬起胳膊,輕而易舉就架住白月生砸下來的一拳,腳下一彈,白月生隻覺眼前一花,蹲在他麵前的車夫瞬間不見了。

而此時,車夫已站在了白月生背後,抬起一腳,衝白月生膝彎輕輕一踹,白月生便雙膝著地,跪在了地上。車夫緊接著一腳,踹在了白月生後背上,白月生隻覺似是被一個大鐵錘猛地砸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前傾,咣啷啷,腦袋狠狠磕在了木板牆上。

“不打了不打了!”白月生揉著生疼的額頭,連連擺手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動拳腳?——還未請教,好漢高姓大名?”

“姓王,名英。”

“幸會幸會!”——王英?

白月生一愣:“矮腳虎?”

“誒?”王英在一招戰勝白月生後,本來已對他不屑一顧,卻在聽到“矮腳虎”這三個字後,不由得好奇地盯著白月生,道:“你怎麽知道我的綽號?這個綽號我還沒開始用呢!”

白月生不解。

王英道:“怪事了!剛剛我做夢,夢見一頭老虎要吃我,我就打那老虎。老虎吃不住我打,便對我說:你從此以後,就叫‘矮腳虎’吧!我一聽,這個綽號不賴啊!於是就想著,從今天以後就用這個綽號了。可是我還沒跟任何人說過呢,你為什麽就知道我這個綽號了?”

“……”原來這家夥的綽號,是做夢得來的!

白月生沒法回答他這個問題,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是神仙,那樣的話非但騙不了這家夥,弄不好還得挨一頓打,於是隻好轉移話題,問到了他最關心的事情:“與我一起的那個人去哪了?你不會把他給殺了吧?”

“沒有啊!我剛把你的衣服給扒光,就看見一頭老虎撲下山來了。於是我就把你推下馬車,揚鞭打馬趕緊跑。”

“……你幹嘛要把我推下馬車?”

“那樣的話,老虎就——”王英頓了頓,道:“老虎就不吃你了啊!”

“為什麽啊?”白月生聽他瞎扯,要不是打不過他,早一巴掌抽他那豬臉上去了。這家夥分明是想把老子扔下去喂老虎,好給他騰出逃跑的時間!怪不得他做夢會夢見打老虎,因為他打不過真老虎!

但是,王英緊接著說出來的話,就差點讓白月生相信他是真的想救自己的命:“你難道不知道,老虎是不吃死物的嗎?老虎跑到你跟前,以為你死了,於是就不吃你,繼續追我了!”

幸虧白月生不傻,沒讓王英給糊弄了。

王應道:“老虎追上來以後,一口咬住馬脖子,我就棄車跑了。至於你那位同伴,就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楊戩八成是讓老虎給啃了,白月生倒也不心疼他。而看王英這舉動,似乎是隻圖財不害命,於是白月生就大著膽子問道:“那你為什麽會在張半城的柴房裏?”

王英嘿嘿一笑,不做聲了。無論白月生再怎麽問他,都不回答這個問題。

天光放亮。

柴房門打開。

張半城的老婆餘氏站在門口。

“二位,我跟我家老爺求過情了,他答應給你們飯吃,但不會放你們出去。你們就暫且在這柴房裏待著,幹些劈柴的營生吧。等到老爺消了氣,我再放你們走。——玉蓮!”

餘氏招手,一個丫鬟走到門口,把兩碗白米飯放在地上,皺著眉瞪了王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