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 戰爭,和平
晝夜交替,太陽慢慢從地平線上升起,陽光從厚厚的雲層中激射出來,光明重回大地,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天還沒有大亮,但屋子裏躺著的人已經睜了眼睛。
他隻有一隻眼睛。
另一隻眼睛被一塊白色的棉紗布罩著,上頭殘留著一些褐色的痕跡,不知道是血跡還是藥汁,又或是別的什麽。
鐵義侯躺在**,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失去一隻眼睛沒有什麽,他已經不年輕了,少隻眼睛也不影響什麽,隻要還能看見東西,這又算什麽事兒?年輕那會兒,他長年待在軍營這中,戰事頻發的時候,一年有一大半的時間自己都在戰場上拚殺,流血,受傷都成了家常便飯!等靜下來的時候,腦子裏想的都是那些廝殺的畫麵,血腥的拚殺,殘肢斷臂,火光一片……
戰爭是殘酷的,誰能保證自己上了戰場以後會活著回來?誰又能保證自己會完好無損的回來?
誰都不能保證。
他是幸運的,雖然大傷小傷都受過,可至少他的肢體是完整的,那些傷口最終都愈合成疤,留在了他的身體上,留在了他的心中。
眼下他雖然沒了一隻眼睛,可命卻是保住了,手腳還在,這便是大安了。
鐵義侯暗道一聲“運氣好”接下來便又陷入了深深的痛心之中。
他失去了一隻眼睛,這沒有什麽;他被宵小偷襲,晚節不保,或許會淪為政敵的笑柄,這也沒有什麽;真正讓他感到痛心的,是他的兒子!
他的長子,那個生下來就又白又胖。瞪著兩隻圓溜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孩子;那個看見自己就會笑,忍不住朝他伸出手的孩子;?那個蹣跚學步,踉蹌著撲進自己懷裏的孩子;那個開口學說話。第一個字說得是“爹”的孩子,那麽真誠。幹淨,讓自己這個初為人父的莽夫感動得一塌糊塗的孩子,仿佛昨日還在自己的懷中,一轉眼便長成了俊朗的少年郎,自己的懷中似乎還留著他嬰兒時期淡淡的奶香味,手中似乎還能感受到他嫩滑嬌軟的小手,耳邊仿佛還能聽見他甜膩的呼喚。怎麽一轉眼,他竟變成了這個樣子?
鐵義侯長長的吐了一口濁氣,那隻已經失去的眼睛還在隱隱作痛,可真正痛的。是他的心。
長鷹啊長鷹,你是被我寄予厚望的孩子,對於每個父母來說,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總是特別的,被寄予厚望的。你是鐵家的長子嫡孫,是日後鐵義侯府的接班人,整個鐵家的權勢早晚都是你的,你怎麽就動了那樣不該有的心思呢?
妄圖弑父,取而代之……
真是好啊!他這一生忠君為國。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中間對得起自己良心,自問一生都頂天立地的立於世間,無愧於天地,可自己,怎麽就生出這麽個包藏禍心,大逆不道的畜生來?
鐵義侯腦中閃過一些畫片,都是近半年來,自己和長子相處的片斷,那些原本不太明朗,並非顯而易見的細節,卻突然在腦海裏清晰起來!
“父親,皇上正值壯年,心性自然高些,他可不是那些垂暮的老人,隻想著安逸生活。父親,既然您知道皇上有意開戰,為何還三翻兩次勸阻呢?”
“父親,兒子不是不想天下太平,隻是除了順應民意,天子的心意不是更重要的嗎?咱們做臣子的,倒不是要擅自揣測聖意,可明知道皇上有意開戰,咱們還主和,這會不會給有心之人留下空子?到時候給咱們家安一個有違聖意的罪名,雖不至招禍,隻怕麻煩也不會小,還望父親三思。”
“父親若是不願出征,兒子願意帶父出戰,咱們鐵義侯府的名頭絕不容人小覷。”
“父親,這是機會啊!”
……
從什麽時候開始,兒子這麽躍躍欲試的想要揚名了呢?他似乎覺得自己羽翼豐滿了,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武將之後的機會在哪裏?還不是戰爭!
鐵義侯現在總算明白了,為什麽父子倆在政見上的態度會如此的截然不同!為什麽兒子會不顧自己的態度,暗中操練著他的那些人手。他確實需要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證明他並非是靠父輩才能在京中站住腳的機會,他想證明自己絕非紈絝,他也想證明一代更比一代強,他這個世子,已經超越了他的父親。可他卻從沒有想過,如果大雍和瓦那開戰,除去他的一己之私,這場戰爭到底會給大雍帶來什麽?
鐵義侯歎了口氣,年輕人到底是太平日子過久了,不知道珍惜,更不知道戰爭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又是怎樣的讓人痛恨。說起來,大雍和瓦那之間的平靜也有近百年時間了,雖然這隻是表麵的平靜,但畢竟兩國之間沒有暴發什麽大的戰爭和動亂,邊境上的小摩擦直接被一些人忽略不計了,他們可曾想過,這些小摩擦日積月累後,會成為讓人寢食難安的大患。
慶安王叛逃已經是打破了這種平衡的假象,大雍與瓦那的關係也因此變得更加緊張。大雍富饒,在瓦那人眼裏,大雍就是一塊油水十足的肥肉,兩者之間的距離遙不可及時,他們尚且頻頻作亂,攪得邊境永無安寧之日呢,如今瓦那國力日漸增強,兩國家的差距已經縮小了不少,近在咫尺的肥肉攪得人心越發貪婪,瓦那人個個都是逞凶鬥狠的角色,沒有理由不上前爭一爭……
一旦開戰,隻怕國庫的損耗不會小,到時候百姓流離失所,大雍國土遍地狼煙,那種那處都是焦土瓦礫,斷垣殘壁的景象會讓人喘不過氣來,隨著戰爭的愈演愈烈,眼見之處隻怕都是人間煉獄,處處可見死屍成遍的景象,繁榮穩定的大雍將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則是動**不安,人心惶惶的大雍,他仿佛已經看到人間處處哀嚎遍地,瘟疫蔓延的慘劇!
兩國絕不能開戰!一旦開戰,這場戰爭會帶來更多意想不到的麻煩,其它小國隻怕會虎視眈眈的盯著大雍,萬一他們與瓦那結盟,到時候大雍腹背受敵,要對付的敵人就不止是一個瓦那這麽簡單了,如果他們聯合起來,那麽大雍要麵對的敵人將是空前強大的,即便是僥幸贏了這場戰爭,隻怕大雍的國力會下降到無法想像的地步,到時候任何一個稍有實力的小國,都可能會把搖搖欲墜的大雍一腳踹進深淵之中……
鐵義侯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眼睛中折射出堅毅的光芒,許是因為他隻有一隻眼睛的緣故,這光芒竟無比強烈耀眼,仿佛隨時會蹦出來一樣。
鐵義侯閉上眼睛,慢慢放空腦中的想法,驅散心中的情緒,好一會兒才重親睜開眼睛,他慢慢的坐了起來,確定沒有感受到任何的不適後,開始整理起自己的衣服來。病了的這幾天,他一直都躺在**,一來確實受傷不輕,不能隨意挪動,二來他還沒有想好怎麽樣麵對自己的兒子,心境複雜,竟有了逃避的心理,所以幹脆就躺在**不起來了。如今傷勢漸好,他也決定了該怎麽做,心裏的負擔一消失,人也精神了幾分,這才發現他這一把老骨頭因為太久沒活動,都僵硬住了,好像生了鏽的寶刀,不磨一磨,怎麽能讓利刃重見天日?
鐵義侯自顧的給自己換了一身衣裳,他的動作很輕緩,仿佛像慢動作一般,不知道是傷勢未好,勉強為之,還是他特意放慢了動作,這個馳騁沙場所的老將軍動作優美的換著衣裳,你若在一旁看著,隻怕無法將他同一位風風火火的武將聯係起來。他簡單的換好衣裳,又拆了發,隨意的用手指攏了兩攏,重新把略有花白的頭發紮了起來,挽成發髻,用一隻鎏金的發簪固定好,接著,他便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張梳妝台前。
梳妝台是屋中舊物,用很普通的木材製成,樣式老氣,又不名貴,上頭放著一個破早的銅鏡,一看就知道年代久遠,而且很久沒有打理保養過了。
鐵義侯慢慢走到銅鏡前,鏡中倒映出一個略微滄桑的老人形象,才幾天的功夫,他就瘦了不少,臉色也不太好,左眼睛被一塊白綿紗布蓋著,似乎在遮掩什麽。
他都一把年紀了,還遮掩什麽?
鐵義侯慢慢的撕開那塊白綿紗布,大概是扯到了傷口,他的嘴角抽了兩抽,這總算把那塊布扯了下來。
圓碩銳利的眼睛不複存在,那裏隻留一個破爛的傷口,有些地方已經開始結痂了,有的地方還沒長好,被他這麽一扯,還滲出一些血跡來,顯得有些血肉糊糊。
還算不錯。
鐵認侯舒了一口氣,他還真怕這裏留下一個大窟窿,隻要不是窟窿,就算不錯了。
屋外傳來腳步聲,一重一輕,應該是他的一雙兒女來了。
鐵義侯想把遮掩眼睛的棉布放回去,固定住,可這東西本就是靠藥力粘在傷口上的,被生生的撕開容易,想要再粘回去就難了。
他試了兩次,都沒成功。那棉布像故意跟他做對一般,不是整塊掉下來,就是滑下半塊來,滑稽的很。
正在鐵義侯與棉布奮戰的時候,門被人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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