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要走了嗎?

天氣熱得讓人心慌,毒辣的太陽當頭照下來,好像把人身體裏的水分都抽走了一樣,廊下擺著的盆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即便是澆了水,沒一會兒的工夫就打起了蔫,往日吵鬧不休的蟬也老實了起來,偶爾鳴叫一兩聲,聽著倒也沒有往日那般討厭了。

“這天可真是熱死人了,有多長日子沒下雨了?”

“好像隻前些日子下了場小雨,地皮還沒被打濕呢就又停了……”

“唉,再這樣下去,隻怕莊稼都要旱死了。”

“聽說西邊更厲害,地都旱出口子來了,有不少人已經開始做逃荒的準備了。”

這事兒可大可小,那人說得有板有眼的,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

“真的?逃荒?”若真是老天爺不給飯吃,能逃到哪兒去。

“可不是真的,我家有親戚在那邊,前些日子才接著了他們的信,說是莊稼長得不好,今年怕是要顆粒無收了,再往西邊草都沒長多少,往年那大肆養牛羊放牧的人,今年怕是要虧了。”

“喲,那你家親戚走投無路之下可是要來投奔你?”

那人歎了一聲,“怕是要來吧?正經的親戚,總不能看著他們活活餓死吧?咱們台州雖然也旱,但還沒到那個地步,沒準緩緩就能等到雨了,等他們來了,做工賺些銀錢,也能勉強度日,等日子好了,再回去就是了。”

“嫂子是個心善的,故土難離,若不是活不下去了,誰願背井離鄉啊!”

“誰說不是呢!”

兩個婆子躲在陰涼處,看著外頭刺眼的陽光說著話,空氣中沒有一丁點的風絲兒,熱得人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

這賊老天,怎麽一丁點的雨也不下?

上房那草青色的細紗簾子被人挑了起來,一個二八年華水蔥一樣的姑娘走了出來。她頭上戴著一隻珊瑚珠花,發尾上綁著一根拴著碎玉的絡子,她身上穿著八成新的粉色綢子的窄袖夏衫,底下套了條墨綠色的繡著成片荷葉的繭綢綜裙,這姑娘穿著打扮看著比小門小戶家的正牌娘子還講究,不是秦三小姐身邊的大丫頭如意又是哪個?如意在門口張望了兩下,衝著陰涼處歇著的兩個婆子招了招手,“你們兩個過來。”

兩個婆子相視看了一眼,連忙拿著手中的蒲扇往廊下走,身子陷入陰影中。討好的道:“如意姑娘。有什麽事兒?”

另一個冷不丁道:“莫不是老奴們嘴碎。吵到三小姐了?”

乖乖,這可是了不得的罪過。

如意隻道:“你們進屋來吧,小姐有話要問你二人。”說罷扭身子往屋裏走。

兩個婆子麵麵相覷,大概都不知道好好的。三小姐怎麽突然有話要問她們呢!她們是這院子裏幹粗活的使喚婆子,三小姐要跟她們這兩個粗使婆子說什麽?二人心裏一時間萬分忐忑,越發不安起來!

如意見二人沒有跟上,當下道:“怎麽,還讓我給你們打簾子不成?”

“不敢,哪裏敢勞動姑娘。”

兩個婆子戰戰兢兢的上了台階,小心翼翼的跟在如意後邊進了屋,三人走過中堂間,來到外室。隻覺得屋裏的溫度驟然降了好幾個檔,外頭驕陽似火,屋裏卻自有一股清涼之意,像是瞬間便讓人的毛孔裏注滿了水似的,好不暢快。

兩個婆子雖然小心翼翼的低著頭。但隻要略微一抬眼皮,便能看見屋子裏的四角都放置著一個偌大的瓷盆,裏頭的冰還冒著寒氣,遠遠的看去,好像一股若有若無的白煙一般。

好大的手筆!

到底是身份不一樣了,變成了嫡女的三小姐待遇自然也上來了,秦府有冰窖,隻是以前這冰,怕是輪不到她來用。

榻上半躺著個美人,一頭烏黑如緞子一般的長發隨意披在腦後,她身上穿著一件糯米色的為底,上頭繡了筆墨山水圖樣的衫子,底下套了條同色同款的裙子,也不知道這料子有什麽名堂,光看著便知不是凡品,細滑的程度隻怕比一等一的繭綢還要好,而且還泛著少有的光澤。美人的頭上光禿禿的,半點首飾也無,隻在腕子上戴著一隻翠綠欲滴的翡翠鐲子,更襯得美人的肌膚白嫩無暇。

這美人不是秦黛心還有誰?

兩個婆子收了心思,衝著在榻上坐著的秦黛心行了個全禮。

秦黛心嗯了一聲,這才坐起身子。

春麗正坐在腳榻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給秦黛心打著扇,見自家小姐起了身,忙上前扶了她一下,又在她身後擱了隻迎枕,這才算完。

秦黛心的目光落在兩個婆子身上,隻道:“方才是你們二人在院子裏閑聊?”

兩個婆子連忙跪倒在地,口中不住的念叨,“小姐恕罪,我二人一時嘴快,說了些閑話,倒是攪了小姐歇覺,小姐恕罪。”邊說邊不住的磕頭。

秦黛心的規矩極大,平日禁止下人在院子裏高聲喧嘩,就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兒,也得沉住氣稟了,若是有不開眼的鬧了事兒,必定嚴懲不待。這兩個婆子平日裏也算是守規矩的,自奈今天天氣實在太熱,倒座裏門窗皆開,可是還熱得像個蒸籠似的,二人做完了手裏的活計,便尋了個陰涼處閑聊幾句家常,不想竟被小姐聽去了。

秦黛心心知自己是嚇著了這二人,便道:“起來說話,我不是要怪罪你們,隻是聽你們說西邊旱得厲害,便起了好奇心想著要問一問,西邊真的鬧旱災了?此事當真?”

兩個婆子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愣,相互看了對方一眼,這才起身。

隻不過不敢放肆,依舊戰戰兢兢的站在那裏。

三小姐當日發脾氣的樣子,她們是見過的,不論是夫人生兩個小少爺時,她對峙秦鳳歌的模樣,還是後來她鬥倒方氏,打擊大小姐的模樣,都讓人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秦黛心隻道:“是誰的親戚住在西邊,來信都說什麽了?”

其中一個穿藍色卦子的婆子上前一步,輕聲道:“回,回三小姐的話,是……是奴婢的家的親戚在西邊住,來信說是西邊大旱,他們一家要活不下去了,免不了,要投奔奴婢來。”

秦黛心看了她一眼,饒有興致的問道:“怎麽說的?是你家的什麽親戚。怎麽就活不下去了?”

那婆子見秦黛心臉上沒有絲毫怪罪之意。反而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心裏便微微鬆了口氣,暗想也許小姐是想聽個樂子吧!這麽一想,人也就放鬆了下來,話說得也順溜了起來。

“是奴婢娘家的一門遠親。雖然血脈不上並不近,可感情是不差的,我那表舅是自小離了家去西邊闖**的,後來便在那邊安了家。表舅年少時便在我家養著,大概是自覺寄人籬下,所以一向是飯吃得少,活做得多,奴婢小時,有一次被毒蛇咬了。是我這表舅不顧死活的幫奴婢吸了毒血,奴婢才撿回一條命!如今表舅一家遭了難,奴婢不能不管。”

秦黛心暗暗點了點頭,“你倒是有良心的,那邊如今光景如何?你表舅在信中可提了?”

那婆子道:“聽說從過了年到現在一滴雨都沒下。家裏種的莊稼都旱死了,隻怕一成糧食都收不上來。奴婢表舅是靠天吃飯的,若是年景不好時,收個四成莊稼倒也能勉強度日,如今一成糧食都收不上來,若不逃荒,隻怕要被活活餓死了。”

秦黛心沉吟一番,又道:“你表舅家住哪裏,離瓦那還有多遠?”

那婆子連忙道:“這個,奴婢隻知道我表舅一家住在西邊一個叫茂縣的地方,他們村兒叫十裏旗,別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秦黛心點了點頭,這個也是在情理之中。

正說著,如意端了碗冰鎮的梅子汁進來了,她衝著秦黛心福了福,隻道:“小姐,大廚房送梅子汁來了。”

這樣熱的天氣裏,喝上一口冰鎮的梅子汁,該有是多麽愜意的事情?光想想就滿口生津了。

秦黛心隻道:“賞她吧!說了這麽半天的話,隻怕嘴都幹了,喝喝潤潤喉嚨。”

如意會意過來,端著那描金繪牡丹的敞口大碗遞到那婆子近前道:“三小姐賞你的,喝了吧!”

那婆子受寵若驚,“這,這怎麽使得。”

秦黛心在榻上若有所恩。

如意悄聲道:“怎麽,還怕裏頭藏了毒不成?”

那婆子忙道不敢。

如意把碗往她手裏一塞道:“小姐乏了,你們退下吧,這梅子汁還要趁冷喝才解渴,一會兒碗裏的冰散了,隻怕就不好喝了。”

那婆子小心翼翼的捧了碗,與另一個婆子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如意看了看,才對春麗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著自己出去。

春麗輕手輕腳的起了身,慢慢的退到了中堂裏,二人隔著簾子朝裏頭看了一眼,見秦黛心一動不動的想著心事,這才鬆了口氣。

“如意姐,你說小姐打聽西邊的事兒幹什麽?她若想聽奇聞趣事兒,幹脆換了男裝去聽書,那可比老婆子碎碎念家信好太多了。”春麗還是一副不知道深淺的樣子,說起話來小孩子心性顯露無疑。

如意看了春麗一眼,難為為孩子在這後宅之中有驚無險的活到現在。

“小姐的心思是你能猜測的?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如意心裏怦怦跳了幾跳,她似乎已經隱隱猜到了秦黛心的用意……

竟是已經要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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