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十三限姓元名限。
十三是別人加上去的。
——因為傳說他有十三種神功,盡管“自在門”的高手每授弟子一種武藝自身必“神奇地”消失了那種絕技,而元十三限也把諸如“仇極拳”、“恨極拳”、“勢劍”、“挫拳”、“丹青腿法”等授予門人弟子,但他至少仍有十三種絕學是上天入地、隻有他一人獨尊的。
所以他的一種絕學是敵人的一大限,十三種是十三限。
——大限已屆,死所必然。
元十三限是他所有仇敵的大限。
——此際,他也正是老林禪師的大敵!
老林禪師看著那尊達摩菩薩相,眼色產生了一種麵對天威莫測、無能為力的畏意。
他取出一條巾帕。
巾帕約六個巴掌大。
色紅如火。
像火燒其上一般的紅。
——像是從一襲火燒著袈裟切取下來的。
他卻用它來摺汗。
——這時候的老林大師,每一個舉措,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既不做任何多餘的舉止,也注重每一個動作之間的應合,他的懼意不但沒有影響他的戰誌,反而使他更謹慎地營造著鬥誌。
他似準備長鬥。
既要長鬥,便得養精蓄銳。
他不再浪費任何精力,哪怕隻是一眨眼、一聳眉的力氣。
——天衣居士已為他所連累。
——在這兒,隻有他還可以與元十三限一鬥。
他不能敗。
他不可以輸。
他用紅布抹臉,卻出現了奇景:
第一次抹,臉成白色。
第二次抹,臉成黃。
第三次抹,臉青。
第四次抹,藍。
第五抹,紅。
第六,紫。
七,黑。
那尊“菩薩”在他第八次抹臉成像久埋在冰川的死人白靈一般顏色時,道:“你不止練成‘封刀掛劍’奇功,還練就了‘變色翻臉’大法。你的武功,沒有放下。雷損今天要是仍活著,他不會放心你,也不會放過你的。‘霹靂火’雷陣雨,果然不愧是當日鼎鼎大名沙場殺敵的‘殺頭大將軍’,也不愧為當年‘六分半堂’祖師爺雷震雷老爺子的兩大愛將之一!雷損一直還以為你已癱瘓了——幸好他死得早。”
老林大師臉容相當激動,仿佛他生來五官就隻能表達激動。“雷損能使老衲和‘迷天七聖’關七鬥得兩敗俱傷,那是他的本領。老衲也確是成了廢人好一大段時間,所以才來這寺廟度此殘生。”
“菩薩”嗤道:“什麽老衲少衲的,你是鐵騎風雲的‘殺頭大將軍’雷陣雨,也是‘六分半堂’的副總堂主‘霹靂火神’,有什麽好裝蒜的!你盡管出了家、剃了度、入了廟、升了天、變了鬼、化了神,都還是雷家霹靂堂的雷陣雨!你也隻能是‘封刀掛劍’雷家好手雷陣雨!”
雷陣雨卻閉上了眼睛,盡管他臉色還是在遽轉突變。“你也少裝菩薩了!你再怎麽裝,還不過是頭人魔罷了!”
那“菩薩”忽然金光四射——威猛莊嚴得令人不敢正視。
好一會,元十三限才道:“這兒本來沒你的事。”
雷陣雨道:“本來這世間已沒我的事。雷損運計使我重創於關七之手,且霸占了‘六分半堂’久矣,我也沒有意思複仇。”
元十三限道:“你老巢雷家,本來跟唐門交好已久,火器暗器,互相輔弼,威力十足,但近年卻開始成讎為敵,你要管事,不如先去管管你的家事。你這主事人怎麽撤掉總局不管,卻來管分局的事!”
雷陣雨道:“你知道我受關七重擊後,為何沒真的廢了?”
元十三限道:“我隻知道關七與你一戰後,幾成為不折不扣的白癡。”雷陣雨道:“那是因為天衣居士辛苦了多年研創出來的藥方,卻讓我治好了本來無望複原的傷!”
天衣居士忽道:“我的傷本來就治不好,醫你是因有緣。”
雷陣雨又問:“你知道當年我當殺頭大將軍,殺的敵人多了,受權相所忌,下在獄裏,幾乎就要變成給殺頭的大將軍,怎麽而今人頭尚在?還能在這荒山破廟裏當區區住持?”
元十三限冷笑道:“許笑一老是會做討好的事。”
雷陣雨接道:“不是。是洛陽溫晚保住我的人頭妻小。”
元十三限冷似傲冰:“今晚這兒,沒溫晚的事!至少,他還沒來。”
這回隻聽天衣居士微微一笑,笑意裏竟像聽到一首好歌一闋好詞。
雷陣雨道:“我告訴你:當日,是天衣居士救活了我,也是溫晚大人保住了我。這回,溫大人托我暗中保護天衣居士,我能不盡力而為嗎?我已死過一次,紅塵中,‘六分半堂’已不是我人生裏的總局;人間裏,雷家堡也不是我生命中的主壇。我的總局在這兒,在這一戰,其他的,都是次要的,都是附屬的,都隻是分局!”
元十三限道:“你一定要死我也可以成全你。”
雷陣雨喟然道:“我隻是不明白,不明白我為什麽會陷在你的局裏。”
天衣居士忽道:“你的局設得很好,根本就是一個不可預測的變數。我先張炭等上老林寺來,為的是要勸你不要插手這件事,趕快帶門人離開,沒料,你卻把我製住了。連我也沒料到你會這樣做的。”
元十三限也很實在地說:“他料不到,我更料不到。你們是好朋友,你跟我雖然會過麵,但沒有深交,我更料不到這一著。”
這一來,卻使雷陣雨更苦惱了:“……你們既然都沒料到,卻何以有這種我反入局中的局麵?”
元十三限道:“也好,趁你們未死之前,讓你們問個明白也好。我也沒料到你會出手,我隻料定縱然隻有一個許師兄的兄弟門徒友人在這兒,他就一定會往這兒坐鎮。他舍不了,天生就不是做大事的人材。劉邦為了逃命,連兒女妻室皆可棄。許笑一則隻適合隱居山林,卻偏要出來獻世。我抓準了這一點,然後望氣:整個甜山,今晚、這兒、此地殺氣最盛,那必是我們斯殺之所,所以我啥也不做,找一個人,扮作是我,在甜山之役的幕後調度,自己坐在這佛像之內,把一切事盡收眼裏。”
天衣居士這才明白。
他受雷陣雨所製時,心中也很驚愕,不敢置信:連老林大師也會出賣他!
但他很快便知道:不是出賣。
而是為了他的安全。
可是,當雷陣雨把手中的弟子遣走,把他置入神像內之際,他感覺到很不對勁:
因為他感覺到這空晃晃的大殿內,除了有神,而且有人。
——什麽人?
——在哪裏?
連他竟也沒能覺察出人在哪裏。
看樣子,似連雷陣雨也不知道。
——雷陣雨似怕給他說服了,又怕他本領神通廣大,所以連啞穴也一並封了。
他無法通知這位好心的莽和尚。
從中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當日為時在“六分半堂”的內鬥中,雷陣雨本來勢大人眾,但終於還是鬥不過雷損的理由。
雷損善於化敵為友。
——一旦成敵,他又確能做到殺手無情。
要不是雷損遇上的是蘇夢枕:一個看透了世情的俠客書生,早都給他的低姿勢所軟化了。雷陣雨顯然不然。
——就算他在幫人,也會讓他相幫的人很不心甘情願!
天衣居士當時還發覺一件事:
這兒有兩尊菩薩像,而且也是中空的。
也就是說,雷陣雨既可把他置身於這尊菩薩內,自然也可以把他放在另一尊菩薩中。
但雷陣雨毫不猶豫就選了這一尊。
——為什麽不選另一尊?
除開雷陣雨可能知情之外,那座菩薩本身就有一種無形的壓力,使雷陣雨不敢去碰。
為什麽會不敢褻瀆?
除了真有神力之外,那麽,這壓力是來自人——能夠無色無相、不著痕跡、連殺氣也不透露的施加壓力,使得雷陣雨這等高手也在不覺察間作出了選擇,當今之世,確沒多少人了。
天衣居士馬上省悟來者何人了。
但他卻苦於無法相告。
之後,雷陣雨出去了。
他大概去安排些什麽。
可是天衣居士知道他安排什麽都沒有用了。
——大敵就在眼前!
那時際,也許那神像內的人正要行動吧?忽然,天衣居士卻聽到神像內發出極其紊亂且不可思議的運息聲,既似三十個人藏在裏麵一齊遇上極為駭怖的事,又似一頭猩猩強行走入一頭大象體內的古怪聲響。然後,又驟然靜止,回到原來的全無聲息。
這當兒,蔡水擇和張炭正要進來布局。
——哎,無論他們再怎麽布局,都在他人的局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