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唐寶牛就要死在這一箭之下。

箭鏃已刺胸。

唐寶牛甚至已感覺到這一箭透胸而出的滋味。

但沒有。

這一箭沒有穿心。

箭勢陡止。

這一箭給一人一手抓住。

手小。

白皙、潔淨、修長而秀氣。

但有力。

——就是這一隻年輕得泛著緋紅的手,一手握住了箭。

及時止住了這一箭。

截擊了這一箭。

——這是誰的手?

他是誰?

月下,唐寶牛一見這個倏然而至的人,就覺得自己很矮小。

也很渺小。

來人的手很年輕。

人的年齡卻很老。

這人銀髯無風自動,憂心怔忡地道:“元老四的箭法又有大進。”

說罷折箭,徐立轉身,就要飄然而去。

——他原本是半蹲於地為唐寶牛接住這一箭的。

這人站了起來的時候,唐寶牛才發現他長得並不如何高大。

甚至還矮自己兩個頭。

——頂多隻有五尺三寸高!

隻是氣勢淵停嶽峙,氣派懾人。

——這使得唐寶牛第一次領悟,原來人長得高大並不就算高大,主要還是人的本領和氣派,那種高大直要比形貌上的高大更高更大。

這才是真正的高大。

——否則,一個人再高,怎麽也高不過一棵樹,高不過自己手中建造的一座塔,甚至還高不過一隻長頸鹿!

他還弄不清楚這救他的人是誰。

但他背上的朱大塊兒卻說話了:

“前前前前輩……你是豬豬豬豬豬……”

他說得結結巴巴。

唐寶牛大詫。

——怎麽這小子卻說這救命恩人是“豬”?!

他卻忘了朱大塊兒一急就口吃。

一怒便結巴。

——還有,一旦害臊、畏懼以及過於崇仰,也會說不來完完整整的活。

他正有點不好意思,想告訴眼前這一伸手就截下了這一支要命之箭的前輩:朱大塊兒一定受傷過重,以致神智失常,語無倫次,不識好歹了。

卻聽那仍趴在地上的張炭接下去道:“前輩可是先生?”

那人一頓足,目光一逡,截道:“你是‘天機組’的張炭?爸爹可好?那是‘黑麵蔡家’的蔡水擇?‘桃花社’的朱大塊兒?還有‘七大寇’的唐寶牛吧?”

他就這樣看了一眼,說每一個人的來曆家世姓名,都全無錯漏。

隻聽蔡水擇顫聲道:“您老人家不是正遭‘六合青龍’的伏擊嗎?怎地……”

那人道:“他們六人是來了,要布陣,但‘四大名捕’也來了,正決戰於‘洞房山’。”

——“四大名捕”也來了?!

那麽眼前這位豈不就是——

唐寶牛為之瞠目。

他想看仔細些。

但那人已然走了。

月下一空。

那人倏然而去。

如他倏然而來。

他拋下了一句:“我去趕援許師兄。”就不見了。

好半晌,張炭才咋舌道:“咱們應先趕去洞房山。”

蔡水擇卻滿臉憂慮。

張炭看了出來,問:“怎麽了?”

蔡水擇搖首苦笑道:“沒事。”

張炭頓時拉長了臉。

蔡水擇隻好反問:“你怎麽了?”

張炭也學他口氣道:“沒你的事。”

蔡水擇隻好道:“諸葛先生是接下了那一箭——不過他的虎口也給震裂了,還在淌血。”

他心細如發,觀察人微,雖負傷如此之重,但這小節仍逃不過他的利眼。

元十三限狂笑得像一個發了瘋的豪傑,對著他的箭喊道:“許笑一、雷陣雨,你們誰也避不過我的利箭!”

天衣居士因為神針婆婆之死,心傷透了,陣法也亂了。

——亂了的陣法又如何困得住元十三限這等絕世人物?

元十三限又擷箭。

這次一弩二矢。

一射地上。

一直射。

他一弓竟可有兩種完全不同但殺傷力俱有同樣可怕的發箭方法!

射於地的那一箭,是對付老林禪師的。

他要取這老和尚的性命。

——同樣是往地上射去,但與剛才的一箭,卻有很大的不同:

出穿上

箭穿又上又射

射再入再入疾

地地地

疾取老林和尚之咽喉!

另一箭則全無花巧,直釘天衣居士額頂!

不約而同地,老林禪師和天衣居士一齊尖嘯和尖呼起來。

老林禪師的手上又多了那一條紅布。

他一甩手,紅布已卷住了疾箭。

但他隻能對疾矢阻上一阻。

也隻不過是阻了一阻。

嘶——

帛裂。

箭依然迅射老林憚師的咽喉。

眼看要著——

這時候,老林禪師的臉色劇轉。

劇變。

一下子,成了全白。

白堊一般的慘白。

那箭鏃已及喉嚨。

箭尖未破肌,但膚已遭箭風激破。

就在這生死一發間,箭尾遽然炸開了火焰。

——這破土急射的一箭,成了火箭。

箭尾一旦著了火,箭立即改了方向。

箭似給那火焰燃起動力,改往後激射,遽爾作了一個大兜轉,竟釘向元十三限的心窩。

在老林大師奮運“翻臉大法”以來人之攻勢反攻來人之際,天衣居士的臉也突然漲紅!

全然漲紅。

——織女死了。

——他也不想活了。

——他要為織女報仇。

——他的兒子死於元十三限徒弟手上。

——那是他唯一的兒子。

——而今妻子也喪在這人的手裏。

他已別無選擇。

他要殺了他。

殺了這個他命裏的克星。

於是他祭起“天衣神功”。

——一旦運聚這種功力,他就算今晚能免於難,恐怕也活不長了!

可是他要先殺了他的煞星。

——元十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