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勢力重新整合的原因有幾個:一是新興勢力要與舊有勢力對抗。舊有勢力逐漸老化,又不允可新起的力量取而代之,故此兩種勢力必須對決。在這種對抗中必有新的勢力抬頭冒升,不管是來自新興的還是舊有的集團。”

“二是大氣候、大環境尤其政治上的變化,金兵窺伺江南日久,一定設法顛覆朝廷;此外,主戰、主和、主降三派實力始終互埒,而內亂叛逆和各方實力對壘仍頻,原有的場麵壓不住,新的局麵必定產生。這危機也就是轉機,懂得把握時機的人,自然會出來收拾場麵。”

“三是武林中這一段沉寂,其間能人誌士輩出,他們自然不甘雌伏,強者自有強者勝。當年,‘迷天七聖’、‘六分半堂’、‘金風細雨樓’能三分天下、打下江山,莫不是抱持了一代新人換舊人的雄心壯誌,但而今照樣有更新一代換新天的人出來向他們挑戰。”

“這大對決是不能或免的,但隻是契機未到。”

諸葛先生這樣說。

“為什麽?”

“因為金人主領陣容,也有變動,他們暫隻能伺機,而未有足夠實力,全麵發動。在武林中,新一代雖然高手湧現,但大部投入戰爭雙方軍中,各展所長,為國效力;其他無意功名者,早已退隱紅塵,不同世事。這戰局使他們變成了為自身功勳、國家利益而戰,不合此意者,反而無所作為。宋廷這邊,蔡相仍主掌大局,不思求變,對他而言,不變才是最好的局麵。現在他還得勢,所以決不容大對決、大整合的場麵太早出現。契機未到,一切急於求變隻是幻象,沉不住氣的隻有到處碰壁,小不忍大謀則亂。武則天從以‘才人’進宮起,等待機會,一等就是十二年;她伺機稱帝,一等又是五十三年。不能等的人,通常也不能得。先得要有恒心、毅力、勤奮與才能,好運氣才可以稱得上好運道。”

“可是在京裏的確在各自召集兵馬,殺氣騰騰,眼看就是一場大廝殺哩。”

舒無戲這樣說。

“那想必是先自‘元神府’裏傳出來的信息吧?”

冷血道:“京師一路的武林人物,是‘頂派’大哥屈完和‘抬派’老大智利急馳入京,先引起**的。”

追命道:“另外,‘鏢局王’的王創魁,也正適正時擺明他旗下的鏢局人馬,完全脫離‘風雲鏢局’的陣營,投靠蔡相陣裏,使各路人馬原先平衡勢力,重行打亂。”

鐵手道:“目下,‘金風細雨樓’的領導層曾陷於嚴重的內鬥中,‘六分半堂’自身須重新整合,‘迷天七聖’的首領們仍迷忽不定,幾場在京師裏實力的較量,都是‘元神府’中高手觸發與敉平的。”

無情道:“所以世叔推測得對,一切戰端,確係都源自元師叔那兒的。”

諸葛先生道:“所以,是元師弟在整合自己的力量。”

舒無戲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諸葛:“因為他要造成聲勢。”

舒無戲:“什麽聲勢?”

諸葛:“強者的聲勢?”

無戲:“他不是傷得很重嗎?”

諸葛:“就是因為他傷得的確是很重很重,所以他才要造成一種他很強大很強大的聲勢。大家沒有忘記吧?上次他要出擊截殺許師兄前,也虛張聲勢,似要改朝換代,目的是要我們黏死在宮裏,不敢出京,無法救援二師兄。”

舒:“但這次如此做法有什麽好處?”

諸葛:“崖餘,你們且試說說看。”

無情:“他重傷未愈,正是最弱的時候。他向受蔡京重用,位置幾近於禦前第一總教頭,也等於是欽定的天下第一武林高手,隻有世叔您才能與他抗衡,他卻不知足;其實他的成就已不知羨煞了多少江湖人。他最知道一旦自己負傷,加上手上弟子傷亡慘重,蔡京必思擢用其他的人來取代他,而近日蔡京對方應看、白愁飛等又頗為倚重,米公公派係的實力也日漸擴張,他先招兵請將,轉守為攻,好讓蔡京不致撤換他,一麵也鞏固自己的聲勢,使其他派係不敢在他太歲頭上打主意。”

諸葛:“這點確然,尤其近日方應看和米公公在酸嶺迎截‘洛陽王’溫晚率同‘老字號’好手入京,兵不血刃,就解決了大事,元師弟的甜山之戰雖弑了二師兄,但損兵折將,相形之下,蔡京確有意使方小侯爺掌握武林勢力,取代元十三限。這一如當年驚怖大將軍淩落石一旦失勢,他就把注意力轉移到四大凶徒身上。‘四大皆凶’一旦伏誅,蔡京即行培植重用元師弟。蔡京畢竟一直都需要個替他看著武林勢力的管家。略商,你的看法又如何?”

追命:“他以強者的姿勢,是要震懾我們,表明他沒有傷,或傷得不重,使我們不敢‘輕舉妄動’。”

諸葛:“所以相反的,他此舉反而說明了他傷重,所以頑強掩弱。遊夏,你的意見呢?”

鐵手:“元十三限的確借此以擴張他的實力。要名正言順的讓蔡京放權給他,他先得要搗亂京裏的武林派係秩序和局麵。”

諸葛:“連方應看和白愁飛都收拾不了的亂局,隻有他能縱控,讓蔡京明白沒有他是不行的;他一旦鞏固了自己的位置,就連白愁飛、方應看的勢力一並解決,淩棄,你呢?”

冷血:“我認為元師叔正在尋覓他的衣缽傳人,還有走狗爪牙,以及一切肯為他賣命效力的人。總之,他是在積極建立自己的派係。”

諸葛:“說的也是。元老四手上的六合青龍,已五死一離;傅宗書亦曾得過他‘拳打腳踢,一招二式’之真傳,但也歿於王小石之手。目下,他親手調練出來的大將,恐怕就隻剩‘天下弟七’了。”

舒無戲:“到底他為什麽要親手格殺他一手**的六合青龍呢?”

諸葛:“因為他用了他親授於弟子的武功。”

舒:“聽說‘自在門’的武功要訣在於:創。自在門是最鄙薄抄襲與重複的,是以,一旦複製自己親手所創的武功,就會受自在門獨門心法回噬,除非是殺了已學得這門絕藝的人,否則魔頭反撲、難以自控。”

諸葛:“這其實也可以說是師父定下規矩,要我們自惕自勵,切勿自囿自滿、固步自封。一切創造源自模仿,但模仿畢竟與抄襲是不一樣的。抄是抄,仿是仿;仿還得必須是一種再創造,而不是一再重複。明眼人一看就出來了,推諉不掉、假裝不來、也找不到任何遁辭的。大師是創,學徒是仿,不入流的無恥之徙隻抄。最糟的是:抄襲的人還習慣把予他靈感的人一棒打殺,借其師之肩膀得以望遠,卻一腳將師父踢倒、毀‘師’滅跡,師父是最憎惡這種人的。他可以忍受擬摹,但對抄襲、偷師、欺世盜名惡絕深痛,所以在一脈相承的內功心法中布下了妙著,門徒學了絕藝,可以再創;師父教了徒弟武功,不能再用;否則便遭心魔反噬,一旦受傷,傷重不止:就算不傷,也致癡狂。師父是以此為惕為勵,所以一入‘自在門’,就得終生有所創——不然寧可不動武、不為文。”

無戲:“難怪元十三限非得殺掉六合青龍不可了。但他向有創意,恃才傲物,為何卻又會一再使用他早已授予門徒的絕技呢?”

諸葛:“因為他先學了‘忍辱神功’、又倒練了《山字經》,等到破悟了‘傷心一箭’之時,他的肉身又和達摩大師的金身結合為一,達摩祖師爺的一生修為處處克製著他原有的絕技和功力,所以,他隻好重施故技,用一些較早期的功夫施為,十三絕藝、七十七奇術,他卻苦於有多項不能使用。他那時隻顧逞強,非殺二師兄不可。他是得逞了,可是他也得付出代價,而且還是極大的代價。”

無情:“聽說他也使用‘仇極掌’和‘恨極掌’啊,至於‘傷心一箭’的原理他也曾授予‘天下第七’,習成‘氣劍’,他何不也殺了‘天下第七’?”

諸葛歎道:“老四畢竟有過人之能。他已漸可適應魔頭回噬之力了。他身邊也沒啥徒弟可殺了,他自然亟不欲自斷手足,對門下弟子趕盡殺絕。他已一口氣殺了魯書一、燕詩二、趙畫四、葉棋五、齊文六之後,功力大複,傷勢不再惡化,他急返‘元神府’,以‘山字經’裏剛破悟的心法,加上自修得成的‘忍辱神功’,勉強可以壓得住傷勢,可是也十分狼狽。”

鐵手:“可是他也沒有因而斂狂抑妄。他正處虛弱,卻反而大張旗鼓,大肆恣虐,一方麵召集各路兵馬,一方麵派人燒毀白須園、追殺王小石老家、對付‘江南霹靂堂’雷家。這等作為,比從前行事更為囂狂,江湖上背後現都給他一個綽號:‘瘋豪’——他是個瘋狂了的豪傑!”

諸葛:“看來,‘自在門’心法反撲,對他的身上傷勢尚可罩得住,但那反噬的魔力已侵入他腦子裏,恐怕這一點已使他瀕臨瘋狂、難以自控。”

冷血:“我認為要殺掉元十三限,再不容情。他既敢殺了二師伯,咱們也敢殺了他,這叫一報還一報。”

諸葛:“一、我不願殺他。二、就算他死,我也不願他死於我手上。三、蔡京就等著我們師兄弟幾人自相殘殺。四、他而今就算不複昔比,但已透曉‘傷心小箭’,加上蔡京和他自己也知別人必會取他性命,他也必定全神提防,正等著把這過來殺他的人殺掉!”

舒無戲不以為然,“難道我們就這樣眼睜睜地任由他在京裏糾眾聚強,無法無天不成?!”

諸葛:“非也。我們在等,等一個契機。”

眾人都問:“什麽契機?”

諸葛先生微笑著把眼光投向追命,”他在前天捎來了一個信息。”

追命:“我探得有人正趕往京師來。”

“洛陽溫晚?”

“不,他給米公公截回去了。”

“小寒山紅袖神尼?”

“小寒山一脈自己也遇上難題了。”

“誰來了?難道是關七?”

“不是他,他已失蹤許久了。”

“到底是誰嘛?你少賣關子了!”

“王小石。”追命道,“他回來了。”

“是他?”無情點點頭道,“他當年能殺得了傅宗書,這回也有可能殺得了元十三限。”

“可是,”鐵手猶有顧慮,”三年了,他再回來,京師裏的武林也完全不一樣了,何況,元十三限的武功,決非傅宗書可及其項背。”

“隻要是人,都有殺他的方法,”無情冷然道,“何況,就算武功再高的人,但瞎了一隻眼睛,少了一隻胳臂,還瘋了半顆腦袋,就算他再強,也不會死不了。”

冷血忽道:“由我殺元師叔吧,王小石這些年來奔波江湖,亡命天下,他也夠累的了。”

諸葛:“元十三限殺二師兄,是他以下弑上。我殺他,別人會認為我容不得他之才,你們殺他,也一樣是謀弑長上,也對你們的職份名譽相當不利。王小石殺他,那就不一樣了。”

追命:“因為他殺了王小石的師父。”

冷血:“王小石也不是捕役。”

鐵手:“王小石背上殺傅宗書罪名在先,也不在乎多殺一個元十三限。”

無情:“而王小石的行動,我們卻大可暗裏相助,使他進退方便。”

諸葛卻歎道:“我們是自私些,但也是勢所必然的,因為我們不可以像江湖漢、武林人一般,隻顧逞一己之快。快意恩仇,誰不愜然。隻是,咱們還要保存實力,不予政敵口實,還可以保住朝廷元氣,與惡勢力周旋到底,這就不得不講究些方法、手段了。”

他頓了一頓又道:“你們是為了維護正義而勇於犧牲。但就算是為了愛,也不能動輒輕言犧牲。愛國愛民,愛人愛情,愛自由愛正義,應為它而活;命隻有一條,輕率犧牲,那國家、民族、愛情、自由,啥都不能再愛了。”

冷血默然。

追命拍了拍冷血肩膀,“我們也是在做。我們可以幫王小石去做。”

鐵手道:“對。殺傅宗書那一陣子的風聲已過。蔡京也正好假手除掉這逐漸壯大的政敵。王小石回來京城,正好發揮他的才幹,大展抱負,大顯身手,咱們不該再讓他亡命浪**。”

無情接道:“現下‘金風細雨樓’內鬥劇烈,王小石在樓子裏很有些影響力,隻要能使他坐上‘風雨樓’的一把交椅,蔡京拉攏他還來不及呢,不見得一定要他在京師不能立足。而他也正好遏製‘金風細雨樓’逐漸受白愁飛縱控的機樞——白愁飛野心太大,他一人奪得大權,對誰來說,都不見得會放心,蔡京亦然。”

諸葛先生負手望天,歎道,“但問題還是有的……”

“例如,”這回是已了然全局的舒無戲接道,“王小石究竟殺不殺得了元十三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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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於一九九一年十一月廿一日至廿八日:倩兒四留港期間。

校於一九九一年十一月廿八至十二月九日:“大疑雲”期間,終無礙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