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闖禍,但是孟榮無照開車出去閑逛的事,還是讓大家把對孟榮的看法從高看一等又打落塵埃。
當時大家都擔心孟榮自己出事,等事畢,大家卻又想起來,如果孟榮出去閑逛,把車子撞壞了可怎麽得了?
越想越後怕。
但孟榮雖小,卻是不大好當場訓他的,於是眾人都把矛頭指向了黃胖子,黃胖子脖子本來就比較短,現在被罵得更是縮短了好幾截,快消失了。
看到黃胖子挨罵,孟榮也挺不好意思的,但是剛才出去逛一大圈,那種感覺,別提多舒服了,提氣,過癮,挨罵也值得。
到底還是年輕,他看到眾人眼神有些不善,拍了拍黃胖子以示安慰,然後就溜之大吉,借口家裏今晚有事,要早回去了。
然而,回到家,她就看到了陰沉著臉,正在極力忍耐著情緒的母親,他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然後就被母親強按著跪在了父親的靈前。
“孟榮,你知道不知道,你今天闖了多大的禍!”李桂琴突然情緒爆發,“磕頭,給你老子好好磕三個響頭!”
孟榮嚇壞了,隻好乖乖照做,磕得咚咚作響,不用摸,都知道額頭已經腫起來了。
李桂琴突然掩麵痛哭起來,聲嘶力歇地道,“兒啊,你知道不知道,你現在是我們家唯一的依靠了,你爸騎車出事,你頭七,居然敢無照駕車出去,要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可叫我這個家裏怎麽過啊……”
顯然,是老吳給李桂琴打電話說了這件事情。
一陣陣撕心裂肺地哭聲,聽得孟榮的眼淚也嘩嘩直流。那一會兒,他隻想著要開車出去轉轉,完全沒有考慮過風險,也沒有考慮過會給家裏帶來什麽後果。
母親李桂琴邊哭邊罵,在她看來,是他們夫妻倆把孟榮慣得沒了樣子,做事不計後果,不過腦子,都已經是成年人,還像一個小孩不穩重,這一通批判把孟榮說得羞慚不已。
母親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但他還想分辯幾句,道,“我肯定是有把握開車才去開車的,都是老吳那些人大驚小怪而已。”
這不分辯還好,一辯更把他的母親惹得大動肝火,又是好一頓數落,直到他承諾自己再也不犯類似錯誤為止。
這一晚上,孟榮沒有睡好,今天有點過得大起大落,讓他輾轉反複,始終無法安然入眠,最後索性打開燈,取出已經帶回家中的機修筆記,翻看了幾頁。
隻是心中不靜,也讀不下去。索性披上衣服,搬了個凳子,坐到了家門口的小廣場上,看著滿天繁星,才略略平靜了一些。
記得小時候他就喜歡這麽躺在夏夜的竹**,看著星空,聽著大人閑侃,鼾然入睡,隻是星空依舊璀璨,那些閑聊的大人們卻都到哪裏去了?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想抽根煙,但下意識地一摸口袋,才想起這些天,自己根本沒有買過煙,抽煙是他去老劉廠裏工作時,跟一幫狐朋狗友在一起學會的,沒事來兩根,又瀟灑又快活。
但是他並沒有什麽煙癮,這些天忙來忙去,都完全忘了還有這個習慣。
算了,抽什麽煙,萬一叫老媽看見了,更加生氣,他歎著氣,決定不想這件事。
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似乎這些天還戒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那個甩掉他的女朋友許依媛,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好笑,現在想起她來,很陌生,真應了那句歌詞,叫一場遊戲一場夢。在廠裏這大半年時間裏,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場夢。
隻是如今的人生也不真實。
還是好想老爸啊,如果他還在,我們坐在這裏談談人生,多好啊!
至少像白天的事,不會再有像山一樣的東西壓在他的肩上,讓他那陣特別需要開車去發泄一番方才舒緩些。
隻是,無人能夠理解他的感受,在他們的眼中,自己依然還是那個不懂事的孩子。
想到這裏,他苦笑了起來,可能在所有人眼中,自己真的不太懂事。
再沒有了給他扛事的人了,再沒有人在他闖禍後默默地收拾爛攤子了,想到這裏,他感受到了一種寒冷。
但忍不住地,他又挺了挺胸膛。
我是個男子漢,家裏唯一的男人了,他給自己鼓勁。
19歲的他,終於又對人生多了一絲絲的感悟。
第二天回到工廠裏,大家看向孟榮的眼神多了一絲莫名的複雜,大家現在心中想什麽,孟榮當然不知道,但多少也能感受到一些,老吳找他聊天了,語重心長,家長裏短,翻來覆去,就是教育孟榮現在要以廠裏為重,不要任性,好好幹,全廠人都在指著他能夠好好擔起這份家業,不要讓他父親的心血全部付諸東流。
孟榮隻能低著頭一一答應,最後老吳還是不放心地道,“以後沒事千萬別去開車了,你,好歹也考個駕照再上路吧,這可是違規的,交警抓到有你好果子吃!”
孟榮哭喪著臉,“知道了,吳叔,您去忙吧,我一個人靜靜,好好反思一下。”
看到孟榮態度尚可,老吳也覺得是不是有些說得過重了,又補充道,“你不要嫌我囉嗦,我都是為了你好!”
孟榮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老吳這才點點頭離開,孟哥走了,這孩子,自己少不得多操心些,不然哪對得起孟哥以前的照顧啊,隻是老吳心裏也愁得很,沒了孟哥這塊金字招牌,翔華到底能撐多久啊?
不光是老吳在嘀咕,所有人都有嘀咕,這都一周多了,活兒似乎越幹越少,明顯已經有些客戶開始放棄翔華了。
人走茶葉涼,很多以前靠孟總麵子掙得的訂單,不可能再下下來了,至於孟榮,誰認識他呢?
眾人現在覺得孟榮現在有些能力,但是看樣子他也挺能敗家的,搞不好這翔華就要敗在他手上了,是不是該提前找一下後路了?
一些關係比較好的人,私下裏已經開始討論這個問題了。
要不是看在老吳還能勉強壓住場子的份上,說不好立即散夥也是可能的。
這些,孟榮一時間也顧不上,他今天的任務是整理一下父親和人簽訂的一些合同,還有一些賬目記錄,得知道翔華到底還有多少活可以幹。前幾天,他才知道,原來這些年翔華的業務範圍早已經不再局限於機修類的工作了,還開始接一些加工訂單,比如加工一些油堵、銷子,還有一些非標準的螺栓,非標準的鍵鈕之類的活。
而之所以有這樣的業務,主要就都是因為廣闊的大地上,跑著的各種各樣的車輛實在是太多了,而且有的車型老舊,原廠都不存在了,但是它們當年生產的車輛還在行駛,發揮著各種各樣的作用,什麽農用車輛、運輸車輛尤其如此,很多車輛過了服役年限都還在發揮著餘熱,這些車輛同樣需要維修,需要保養,需要更換一些損壞的零部件。
這些東西有的大廠有,有的則已經徹底停止生產,但需求放在那裏,如果放眼望去,整個縣、市、省,需求就不算小了,總得有人提供,於是就為翔華機修這樣的小廠子提供了一些機遇,老孟當年手藝過硬,什麽鉗工車工都幹過,自己花血本買了兩台大廠淘汰不要的老舊機床,就幹上了小批量加工零部件的活。
蒼蠅再小也是肉,積腋可成裘,隨著逐漸名氣打開,方圓起碼百公裏範圍內,就有很多人拿著大小不一的需求來找翔華加工。
就靠著這些蒼蠅肉,孟翔華硬是硬生生地啃出了一條路,養活了廠子大大小小二十來人,其中有一半人是圍繞著加工零部件討生活的。
孟榮看著賬目簿上,5個、10個的訂單需求,上100個的算大訂單了,心中對父親欽佩不已,別看都這麽小的活,架不住需求多啊,他粗略地算了其中一周的需求訂單,加起來也有近500個不同的零部件。這不夠大廠一天生產的量,但卻能剛剛讓翔華忙得不可開交,利潤雖然單價不高,但整體算下來也頗為可觀,再加上其它一些維修業務,維持一家翔華剛剛好。
但是這些賬記得還是非常粗糙,有些記錄後麵是否完成,沒有記錄清楚,整體來說,翔華的管理還是有些混亂原始,有需求就做,做完交貨,有的收款簽字了,有的不清楚是否收到款。看得後麵孟榮一個頭兩個大,先前對父親的欽佩後麵又多了些埋怨,怎麽就記錄不清楚呢?
當然他有些冤枉父親了,孟翔華在世時,比較自信,什麽事都放在腦子裏,一般賬目,不用賬本,他就能說得一清二楚,過一段時間再補充填記一下賬目也不是難事。
但現在卻苦了孟華,他是什麽也不清楚,無可奈何隻得找來老吳,一筆筆詢問對賬,有些事情老吳清楚,有些事他也搞不清楚,隻能接下來再想法子了核實了。
孟榮最擔憂的是,萬一客戶交了貨不認賬,他翔華就得賠慘了。
老吳連連擺頭,一般不會的,都是老客戶,應該不會的。
但這話說得太早了,很快他就被打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