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上什麽大事了?孟榮聽得稀裏糊塗地。

盧副校長見他一臉懵懂,心裏哀歎一聲,這個傻小子還真有福氣啊,居然能得到閆果的青睞,簡直就是一朵鮮花紮在了鋼板上。而且,似乎這小子還不知道閆果身後的家庭狀況,如果能被閆家人接受,這小子將來得到的助力不會小。

看他這副表情,顯然還沒有打聽明白,想到這裏,他就有些牙疼,連聲嘖嘖,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說,“反正我是知道有人在打聽你的情況了,調查你的背景資料。”

“調查我幹什麽?”孟榮不解。

“你真不知道為什麽?”盧副校長瞪大眼睛。

“可能我是技術比較好,人家想直接挖我過去?不過,您放心,誰挖咱也不會過去,不過有一說一了,咱們的工資實在太低了,盧校長您可不能少了我的獎金啊,就指著這個生活了!”孟榮哭喪著個臉,確實,他回家過年都沒有什麽錢了,真難啊。

“誰想挖你過去啊?!”盧副校長頓時氣樂了,“除了我這個伯樂,還能有人看得上你這匹千裏馬?你可千萬別得意過頭,比如這個噴油嘴你要是做不出來,那你頂多算一匹老黃牛了,算不得什麽千裏馬。”

“您就別激將我了,我保證全力以赴,不辜負期待。”孟榮無奈道。

盧副校長玩笑開過了,笑了幾聲,正容道,“是閆果,她家裏有人在問起你的情況,打聽你的情況。看起來,是不是因為她跟你走得太近了?”

“閆果家裏人?”孟榮聞言聞身一震,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彌漫全身,似是興奮,又似是如遭雷擊,竟然說不出喜怒。

“對,你老實說說,你跟她走近到什麽程度了?居然能讓她去醫院沒日沒夜地照顧你個病號?”

孟榮呆呆地,木然地搖了搖頭,“沒有走近到哪個程度。”

“沒有?”

“我們隻是簡單的朋友關係。”孟榮坦白地道。

“哦——”盧副校長拖長了聲音,意味深長地看著孟榮,他看得出孟榮說得是真話,但是他還是不相信,簡單朋友關係就能讓人家裏這麽緊張,你真沒拿人家怎麽樣嗎?

這話說出去誰信?

孟榮低下頭,他都不知道此時應該是個什麽滋味,自己的心思自己當然明了。自己和閆果之間,隻能說剛剛萌生一些不可言述的東西,這讓他焦躁、憂慮,既有畏懼,更有渴望。既有現實的考慮,更有抑製不住地愛慕。既認為這恐怕隻是快要破碎的夢境,又希望這夢境能成為真實。

交織在一起,誰能理得清?心中一團亂麻,翻來覆去,歸結為兩個字:後悔。如果自己少年少一些任性,多一些努力,如果自己和閆果的距離,再近一點,那他也絕對不會糾結。但現在的情況分明就是閆果的一切條件,都在輾壓他。

這關乎到自尊,這是男人的尊嚴。

他也沒有資格,要閆果來屈就。再渴望又如何,差距就是差距,那麽大的鴻溝,怎麽彌補,怎麽能說服閆果的家裏人,換作是他自己,也絕對不會同意小泉將來一個大學生,嫁給一個初中畢業的男人。

盧副校長同情地看了看他,他是真正能夠超越這一切去平等看待事物的人,但是他也沒辦法不正視現實。

“努力吧!”盧副校長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個男人的尊嚴,他絕對不是建立在虛妄飄渺的自大上的,更不會坐享其成,他一定是建立在奮鬥上的,從前走錯了路不要緊,關鍵是現在要走在正道上,走得穩,才能走得快,不怕苦,才能走得遠。我承諾你,一定給你機會參考,也一定會幫你,當然不是弄虛作假,那沒有用,你也不屑得用,其實你的出路還是有的,固然難一點,但是隻要你肯努力,自考大專,再考個本科,再考研,這其實是一條存在的明確的路,隻不過,叢林荊棘、坎坷泥濘,沒有大毅力,做不到。畢竟你也不擅長這條路,如果能走早走了,有時候需要一點天賦的。你想不想走?”

“想走!”

“這樣吧,你以十年為期吧,奮鬥,追趕這個差距。這個過程長了些,也許可以縮短,你和閆果能走到哪一步,你自己把握,看緣份,但是更要看你個人的努力。你自強,天必助之。天不助你我助你!我不助你,你自助好了。我非常看好你!你會成就一個奇跡的!讓閆家裏瞧得上你,看得起你!視你為不可多得的瑰寶!我相信,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廢物,但是你如果不斷進步努力,就沒有人拿你當廢物。”

盧副校長一番話,仿如有一雙巨掌,把孟榮放在手中心搓揉,整個人都開始發熱起來。

“您說得對!我會豁出去的,做一個永遠的學徒,絕不放棄,我就不信了,我會不行!”孟榮發狠地說道,內心早就有主張,要堅定地走下去,但是多少還是有些迷茫。麵對各方麵都優秀如斯的閆果,他沒有底氣。但如今聽盧副校長這麽一說,頓時心裏徹底擱下了那一份迷茫,路隻沒斷,他的雙腳就會繼續走下去。

看到孟榮的眼神從略帶迷茫、驚惶、麻木到重新燃起一股熊熊火焰,盧副校長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還好,沒把這傻小子嚇壞,一刹那,他還真擔心這小子縮回去了。

“好,那就行,閆家裏的事,你知道就行了,你可以把這當成壓力,也可以當成動力,反正沒必要關注這點事,我隻是提醒你一下而已。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你繼續努力。”

“我懂得。”

盧副校長滿意地離開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孟榮看了看手中的圖紙,毫不猶豫地將他塞進了背包裏的最裏層,與自己貼身。

該回去過年了。

但在過年回去之前,他想了一下,還是去市裏走了一圈,找到了一家書店,這可是他從前最不喜歡逛的地方之一,書店門口擺滿了光碟,有賣有租,大量的港台甚至是國外的電影光碟放在那裏,很多人都圍在那裏挑揀著,孟榮掃了一眼,沒有在意,走進了書店,隻有少數幾個人在那裏翻著書,店主也懶得關注他們,看孟榮朝書架走去,瞥了一眼,繼續盯著看光碟的人,這可都是現金牛啊。

孟榮先是習慣性地在工具圖書係列找了好大會兒,挑了兩本最新出版的技術類圖書準備拿回去研究學習。剛準備結賬走,忽然想起了什麽,先是在暢銷書架裏掃了一眼,沒有發現,最後才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古典文學係列,裏麵果然有四大名著係列,其中便有《紅樓夢》,書還分了好幾種印刷版本,他猶豫了一下,選取了一種全本的版本,硬殼精裝,外表素雅,封麵寥寥幾筆,迎麵卻實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誰說學習就一定要學習數理化,文化課我也得補上來。孟榮暗暗想到,哪天如果再和閆果聊起來,說不定能給她一些驚喜呢。

結賬的時候,店主有些詫異地看了看他,咦,看不出來這家夥還真會買書,現在的人呐,沒幾個來買書的,頂多是翻翻,看幾眼,看完隨手往書架上一插,誰管放哪兒呢。要不是這個書店是他家傳的生意,早就關門去南方打工了。

這年頭,還看書的都不是一般人,起碼是個有追求的人。就比如眼前這位,既看工具圖書又看古典文學,這樣的人,將來肯定門口那堆隻會挑影碟的人要有出息。

他默默地想著,手腳不停,一分錢折也沒有打,畢竟過年了,誰打折,都要錢過年呢。

當天,孟榮擠上滿載人的客車,經過一番遠超平時的波折,才終於回到了縣城,叫摩的的時候,居然又碰到了當年那個載他回家的大叔,明顯他胡子都白了不少,那個司機顯然也認出了他,歎氣道,“一轉眼,看樣子你也大了,但是也跟叔一樣,沒啥大出息,大包小包地回家了。這樣子,今天老規矩,我送你回去,不收你錢。”

孟榮哭笑不得,最後下車的時候給了兩倍的錢,還了當年那次免費的待遇。人世艱辛,對他來說,一二十塊錢還算不得了什麽,但是對於這些辛苦在外麵奔波的大叔而言,那可能就是孩子學費最後一塊拚圖。

人間百態,各自艱難掙紮求生存,誰都不易,不要為了一點小便宜涼了人心。

他路過了機修廠的舊址,他複雜地看了一眼,大院已經徹底變了模樣,據說已經倒了好幾手了,現在又冒出一家,似乎是準備做水泥建築生意的,大院堆滿了材料,牆體都拆了重建,外表卻比從前顯得更加破舊了。過年了,沒有人上門,鐵將軍把守,分外清冷。

走了一段小路,便是家了。

此時過年的氣氛濃厚,時常炸起鞭炮響,有幾個小男孩嘻笑打鬧著從他身邊走過,幾個摔炮差點都砸到了他身上。對這副場景,孟榮是見怪不怪,畢竟他自己也曾經是這其中的一員。

路上偶爾會遇到幾個熟人,互相打著招呼。有人當麵問他過年怎麽沒帶媳婦回來呢?也有人在背後議論著,說孟家兒子沒有老孟,不成材啊,歎著氣,可憐著他。

也許有人還帶有一絲幸災樂禍。

但是孟榮對這些毫不在意,臉上始終溫和地笑著。樂嗬嗬地回答著,說自己還沒找著媳婦呢,等多掙點錢再娶媳婦,問一問對方近來身體可好,年貨都備齊了沒等等。

要過年了啊,孟榮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