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榮所料不差，果然當他開始試加工的時候，很快就犯難了。
首先是內孔尺寸和深度的問題，一方麵內孔深度公差不合理，造成內部球頭深度前後浮動範圍很大，一天下來，首批幹了10件居然產生了8件廢品，都是因為孔軸線沒有和球頭中心重合，與兩人所設想的結果完全不同。
這個結果讓孟榮很抓狂，上一次這麽低的成品率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他都記不得了，沒有去豐禾之前都很少會廢成這樣。當然，那兩次看錯圖紙的教訓被他在此時自動忽略了。
看著幾件廢品，孟榮狠狠地一拳砸在車床邊沿上，結果好巧不巧，一處噴濺出來的碎屑卡在那裏，頓時拳頭上鮮血直冒。
看著拳頭上汩汩的鮮血，感受到錐心的疼痛，孟榮從狂躁中安靜了一點。
他一聲不吭，隻是怔怔地發呆，這一拳算是對自己犯錯的懲罰吧，離開了劉師傅，沒有人可以懲罰他了，可是他自己不能夠原諒自己。
浪費材料事小，沒把事情做好是絕對不能允許的，如果他輕易地原諒自己，那將來必然會犯更多更大的錯。
有人走了進來，是閆果，她看見孟榮手在流血，急忙找到紗布給他包上，自從上次學生在車間裏摔破頭後，車間裏就在顯眼的位置一直備有急救用的醫療物資，閆果邊包紮邊抱怨他怎麽這麽不小心。
看到閆果如此關心他，孟榮心頭湧現一陣暖意，他低聲道，“對不住，今天的工作沒有做好，做出了一堆廢品。”
包紮好傷口，閆果走到機床前檢查孟榮的成果，這才知道他如此沮喪的原因，安慰道，“這種高難度的工作，還是新工藝，第一次幹，能有兩個做好的成品，那就相當不錯了。你你別太著急，我們再研究一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夠提升良品率。”
孟榮看著像粽子一樣的手——閆果的手藝真沒法說，太粗線條了，纏那麽多紗布幹什麽？這包得還能幹活嗎？如果不製止，他感覺閆果能把他的胳膊給吊起來。
但是這話不能說，這就是閆果的風格，有些事她雷厲風行，幹得特別漂亮瀟灑，有些事情讓她來幹，簡直就是驚天地泣鬼神。這麽溫柔的事，被她弄成了四不像。
包紮完，閆果還挺滿意，“怎麽樣，我包的還挺好看的吧？我打的這個蝴蝶結漂亮不？”
孟榮左右看了看，“嗯，纏得還挺可愛的。謝謝你了！”
閆果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這時候有人進來了，是其他老師來加班練習或是幹活的，孟榮悄悄地把打著蝴蝶結的手藏到了身後。
不動聲色地道，“有些餓了，我們去外麵吃飯吧，順便討論一下怎麽改進。”
閆果，“好啊，我趕緊和興趣組說一下，晚上的活動讓他們自己組織發揮。”
“這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男生有班長曹洋，女生有趙滎芝，他們倆在，應該問題不大，放心吧，你手受傷了，我也得跟著照顧你。”
“那多不好意思。”
“見外了不是，今晚我請客！”
“這多不好意思。”
“那你請客？算了，瞧你窮嗖嗖的，兜裏估計比臉上幹淨。”閆果笑著說，此時的孟榮，確實臉上灰乎乎的，跟幹淨兩字完全不沾邊。
孟榮摸了一下口袋，還真是沒什麽錢了，要不是靠著學校食堂，他馬上就真的要吃不上飯了。
想到這裏，他還是歎了口氣，“這該死的公差問題，等我解決了，把這批噴油嘴幹好了，盧副校長不會不舍得發獎金吧？到時候就有錢好意思了。”
“那，那個時候一定要好好意思一下。”
“放心吧，反正我一個單身漢，有啥不好好意思的。”
“去，我還是個光棍女呢！”
兩人相視一笑，覺得很有趣，並排走在一起，隻覺得這初春的晚風帶著一絲暖意。
第二天，孟榮重振精神繼續來到車間，他很清楚，不先解決深孔加工和球頭深度公差的問題，就沒法進行下一步。
現在要做的就是反過頭來，重新核定內孔加工公差。
孟榮經過反複研究、計算，冥思苦想，用掉了很多草稿紙後，他確認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設計公差是沒有問題的。
排除掉這一個可能，那剩下隻有一個可能了。孟榮於是開始重新反複精確測量內孔深度，果然他肯定了那個可能，即內孔出現加工超差。
發現問題，就相對好解決問題了。
看著手中的40落圓鋼，孟榮陷入了沉思，他需要開始對機床的工藝加工流程進行檢查。這方麵，他隻得求助閆果，閆果聽後立即配合他對機床的整套加工工藝進行了檢查。
孟榮發現前序加工的次序是這樣的：車外圓—》車外球頭—》鑽內孔-》鑽台階孔-》鑽噴油軸定位孔-》粗鉸內孔-》精鉸內孔-》球頭鑽。
“這都是很正常的加工工藝流程嘛。”閆果說，這都是根據機床的工藝流程進行設置的，根本不可能出錯。
“不是說會不會出錯。”
“那是什麽？”
“我覺得這個次序如果針對一般的加工件，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放在咱們這個高精度的要求上麵，恐怕就會有一些問題了。”
閆果思考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你是說，在編製工藝的時候，每一個的加工定位基準麵選取都是上一道序的加工麵，也就是每道工序的誤差都會累積放大到最後一道鑽球頭工序，所以超差在所難免？”
“聰明，一點就透！”孟榮朝閆果豎起了大姆指，用的正是他那隻受傷的手。
“咦，我給包紮的紗布呢？”閆果突然意識到，孟榮這隻手的紗布已經拆除了，隻在上麵的傷口上擦了些碘酒，皮膚上顏色很深，創口清晰可見，卻已經沒有纏紗布了，她的臉頓時就拉了下來。
孟榮暗暗叫苦，忘記這事了，他昨晚回去，自己重新包紮了一下，沒想到閆果還記得這事。他連忙轉移話題，“咳，都快好了……所以，我認為，可不可以先修改一下工藝，統一定位基準為噴油基麵，這樣每一道工序都按照同一個基準標定，公差應該就會控製得好多了。”
閆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一點也不珍惜人家的勞動成果，再說了，傷口這麽暴露有問題，容易二次碰傷，到時候就又要流血了，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孟榮聽後，心中大樂，麵上卻隻能傻嗬嗬地笑著。
“好了，不找你算賬，一會兒再給纏上……你說的對，我就開始改工藝，你到一邊坐著去！不許亂動，受傷了都不知道照顧一下自己。”
孟榮就靜靜地找到了一張凳子坐了下來，看著閆果在忙碌著，他感覺自己像是在欣賞一副極美的畫卷。
閆果的相貌頗有幾分國畫那種山水朦朧的意境美，是中國人眼中的傳統美，側臉望去，工裝也不能遮掩那份美麗。但是她的氣質卻是如此颯爽，動作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令人賞心悅目。
這兩者本有些矛盾，卻在她身上完美地結合。
所謂天生麗質難自棄，也許講的就是這種情況，孟榮胡思亂想著，這樣的好姑娘，如果讓他再次錯過，他覺得一輩子都難以原諒自己，但是是不是要捅破那層窗戶紙，孟榮心裏也沒有數，他知道閆果對他頗有好感，但是人間差距，就橫在那裏，再近也是一條鴻溝，他不敢輕易邁出那一步，他還想等等，想再改變一些，增加自己的底氣。
感受到孟榮肆無忌憚的目光，閆果忽然回對看向孟榮，“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吵死人了。”
孟榮無語了，他可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閆果接著道，“我怎麽感覺你說了很多話？還聽不大清楚，我現在正幹活呢，需要安靜，請你閉嘴好不。”
孟榮十分無語，隻能背轉過頭去，這樣閆果才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專注於修改工藝次序。
對她來說，隻要定好任務目標，技術都在其次，沒有什麽難度，沒多久就調整完畢了。
她開心地彎腰作了一個請的姿態，“尊敬的孟大人，小的已經為你調好工藝了，請你盡情享用。”
“愛卿平身！”孟榮哈哈大笑，走上前，就開始幹起活來，一進入工作狀態，孟榮很快就忘我地投入進去了，閆果什麽時候走的他都沒注意到。
他注意的是，這一天幹下來，十個40落圓鋼加工，良品達到了9個，也就是說，合格率達了90%，雖然說不能百分百分很可惜，但是對於此時的孟榮來說，就是可以接受的生產損耗了。
孟榮極為興奮，揮舞了一下拳頭，結果又樂極生悲了，幹一天活沒有碰到傷口，幹完了揮手居然能在又被機床給磕碰了一下。
這下子，疼得他直呲牙，傷上加傷，真疼啊，傷口還又滲出了一些血跡。
“真倒黴啊！”孟榮自言自語道。
“你又怎麽倒黴了？”一個聲音突然從他身後響起。
無論聽到這個聲音多少次，孟榮都還是忍不住嚇了一跳，回頭看，果然是愛神出鬼沒的盧副校長，隻見他興致勃勃地站在後麵打量著孟榮的工作成品，原來是來檢查工作了。
“沒什麽，沒什麽。”
“唉，我說啊，你得加速了，再不抓緊搞出活來，我們都要倒黴是真的。”盧副校長問道，“進展如何？”
“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