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眾人繼續聊著天。
“既然魏校長對你不錯,那你為什麽還要離開學校呢?”盧副校長十分不解,單刀直入地發問。
肖長風苦笑,“我也不想離開學校,但是魏校長讓我離開,沒辦法的……”說著後麵的話聲音就小了,盧副校長和孟榮等少數幾位頓時明了,看起來,也是給人擠兌走的。
肖長風看他們眼神就知道誤會了,連忙解釋道,“魏校長是讓我過來給蒲州機械幫一段時間忙的,過了這陣,我還回學校。”
“哦?”孟榮頓時無語至極。原來也都是臨時工,早說嘛。不過企業從學校挖人,而不是學校從企業挖人,這也充分說明肖長風的個人能力。
因為第二天就要開賽,需要保持充沛的精力,這頓飯很快就結束了,各自回去準備,臨走前孟肖二人約定,下次吃飯一定由孟榮請客。
盧副校長在離開前又召集眾人開了個會,他的心中感慨不已,當年自己隻不過產生了一個產學結合的念頭,沒有想到帶來了如此巨大的改變,而帶來巨變的這個人就是眼前年輕的孟榮。這讓他不由得對蝴蝶效應深信不疑,隻是輕輕扇動一下翅膀,世界就會因此產生巨大的改變,而這其中,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個獨特的人,而這個人的要求要如此特別,世界上的優秀技術工人千千萬萬,能找到正處於脫變期的孟榮卻殊為不易。
因為豐富的社會閱曆,朋友遍布天下,所以他更擅長人際交易,能為校企找來源源不斷的生意,但是他卻並不擅長企業管理,也不擅長技術,在學校也主要是配合邵校長的工作,能把不擅長的工作交給擅長的人去做,這是他的生存之道,這也是他這麽多年來,雖然人生沒有取得巨大成功,卻總是能過得不錯的關鍵原因。
他想起初見孟榮時,這個年輕的小夥子沉默少語,敏於行而訥於言,卻屢次帶給他驚喜,如今是他手下的得力幹將,也是學校改革的重要助力,心中也不由得意於自己果然天生擁有一雙伯樂之眼。
沒有講太多,講了一些期許和套話後,他就離開了,他深知,眼前的這些年輕人,並不缺乏自我激勵,並不需要給予太多的壓力。
孟榮下樓送他,反複叮囑訂好鬧鍾,明早一定要來接人。
盧副校長不由翻了個白眼,自己到底是領導還是司機啊?虧得自己剛剛還得意於孟榮是自己的手下呢,這手下把自己當牛馬用啊,成何體統。
沒好氣地說,“放心吧,我讓酒店前台到時給我電話,七點半要到吧,我鬧鍾到六點鍾總可以吧?”他住不慣集體宿舍,自己在外麵訂了酒店。
孟榮點頭,“那挺好,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你記得吃早餐。”
盧副校長差點岔過氣去了,還早起的鳥兒,咋不說是早起的苦力呢?壓榨駱駝祥子呢?
在城市的另一頭,一處靜謐的茶室裏,端坐著兩個頭發半白的老。其中一位十分瘦削,眉頭已經有著明顯的川字,眉毛邊緣微微翹起,棱角分明,因為缺少肌肉厚度,說話時牽動臉部著褶子像一條條溝壑湧動,仿如歲月滄桑著成一部曆史書籍刻印在了他的臉上。
而另一位,剛是麵部紅潤飽滿,皮膚上已經有一些透露真實年齡的淺褐色斑點,一雙眼睛時時閃現出隻在他這個年齡才具備的智慧光芒。他端起剛燒開的一壺水倒進青色蓋碗中,然後手托蓋碗,將茶火緩緩倒進兩隻同樣青色的瓷杯中。他的動作雖慢,但是其嫻熟程度非同一般,顯然是位懂茶之人。
“老於,請!”看到杯子裏**漾著的明黃色茶水,香氣、濃度、溫度正適宜,這讓他十分滿意,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對麵的老於端起杯子端詳了一會,這才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歎道,“香,是真香。我說老莫,你就是喜歡弄這些虛的,咱們認識了快三十年了,從開始咱們一塊用大瓷缸子牛飲,到後來用上保濕杯,再到現在你玩上茶具。變化是真大,我有時在想,你是不是現在當了廳長,人就飄了?不過,看在你親自泡茶的份上,我就不在意了。”
莫廳長哈哈一笑,對老於後麵的戲謔之言並不在意,“老朋友來了,當然要好好招待,難不成,你喜歡我去訂個高檔餐廳,咱們拿著酒拚個你死我活才叫真感情啊?”
老於啞然失笑,他最討厭的就是那種需要拚酒,按斤兩論感情的場所了。人這一輩子,時間沒那麽多,如果都把精力消耗在無用的酒場上,把時間都交給宿醉,那多無趣。“你說得對,酒是越喝越糊塗,茶是越喝越清醒。我們都是一類人,喜歡時刻保持著清醒。”
“所以說,你看我沒飄吧?”
“從這一點上來說,你沒飄得起來,主要就是份量太重了。”
“哈哈哈,沒辦法,事情多,繁瑣,都不好辦。煩得多了,人就肥了,人肥了,就不太想動了,唯有喝茶,才讓我覺得自己這個身子還是自己的。從前,我們是為了渴而喝茶,還記得以前在一一五廠的時候,咱們倆每次幹完活喝了,就去車間專門為我們準備的大缸裏舀一缸茶,那茶葉,用的是當地產的一些粗茶,大路貨,但是那味道,至今回味無窮啊,現在,喝茶的茶具是越來越好了,茶葉也是越來越細了,像這個銀毫,精致得出奇,卻再也喝不出那種味道了。”
“你喜歡那種茶啊?我家裏還有一些存貨,回頭我托人給帶兩麻袋。不過……”老於看了一眼眼前的茶具,搖了搖頭,“用這些玩意怎麽也泡不出那味道來,你就得弄個大壺,抓一大把放進去煮那才有味。我有時候就那麽幹,一大壺茶,搞好了,夠好幾個人喝一整天的。”
“你也真是,越老越摳門,有這種好東西,怎麽也不帶來一些?”
“我敢帶嗎?你是兩袖清風,我是了無牽掛,帶東西來,搞不好會被人說是不正之風。”
“摳就是摳!”老莫翻了個白眼,“回頭我按照市價給你算錢行不行?”
老於哈哈大笑,“算了吧,那值幾個錢,兩塊五毛一斤,平常怕是沒人敢給你送這麽便宜的貨。”
“再貴的我也沒有看著啊!”老莫叫苦否認。
“還好吧,總算你這個廳長也沒有睡大覺,知道幹點實事。”
“不幹不行啊,我們省裏底子差,經濟落後,又處於中部地區,資源也不多,這些年工業狀況也不算太好,人才外流嚴重,你說我這個負責勞動保障的廳長,能不著急嗎?”老莫有些歎氣,“國家這些年經濟騰飛,但是各地不平衡,像我們省,以前還有一些像樣的企業,但現在明顯跟不上,沒幾家像樣的企業了,在大潮中都處於落後位置了,有的是能掙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掉錢眼裏,後繼必然乏力,有的是錢也賺不到廠子技術又落後,人都往南方跑拿高工資去了,這樣下去怎麽了!”
“所以你就力推了個銀杏杯?”老於把茶一飲而盡,“你這個想法是好的,但是治標不治本啊。關鍵是還要狠抓教育,職業技術教育這塊很重要,眼下工廠裏帶學徒工的模式不再滿足需求了,還是要大規模的職業教育才能解決問題。”
“我不知道麽?”老莫苦笑,“現在我們的職業教育有什麽問題,你又不是不知道,生源差,進去後,學有所成也難,表麵都做好,但是實質上質量堪憂,不過,這幾年已經在向好了,各地都在推動改革,職業教育也上了個台階,學生們能看到成才希望。”
老於不置可否,“都是表麵文章,能不能起作用,不好說。”
老莫有些不悅地道,“怎麽能說都是表麵文章,都是在解決實際問題。我相信,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才被挖掘出來的。你看吧,我們的銀杏杯、銅鼎杯,還有籌辦中的金鍾杯,一定會提升我們省人才檔次。當然啦,你老於是技術大牛,看不上,但是你不能否認,這對於全省的工業技術能力會有一個規模性的拉動作用。”
“嗬嗬。”老於沒有多說,隻是表情略帶一絲嘲諷,那刀刻的臉部溝壑,把這一絲嘲諷放大了開去。
這讓老莫麵子上有些掛不住,不由埋怨道,“老於,你這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你知道要推動這麽多事情有難嗎?”
“都是幾道行政命令的事,難道難得過我麵臨的技術難題?”老於不屑地道。
這讓老莫十分無語,這兩者能相提並論呢?行政命令?你以為那麽簡單,每一次推動工作,前後考量、工作協調、條文措辭、落地執行,哪一樣能簡單得了,但是這些話跟老於是說不通的,這讓莫廳長很是無奈,心裏生出些委屈感。
老於沒有多說,隻是慢慢地喝著茶。
莫廳長給他續上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老於,你們遇到的技術難題很難嗎?”
“很難!”老於回答得簡潔明了,不過,一會兒他又補上了一句,“愈來愈難。”
莫廳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著中國正在追逐摘下工業技術的皇冠,中國科技碰到的關卡當然會越來越難。
“不過,我們有信心解決。隻是,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解決這些問題,而是需要有更多年輕的血液加入進來,年輕人,不能總想著打工賺錢,也不能總想著老婆孩子熱炕頭,得有些人願意沉下心,一頭紮進來,接過我們的旗幟,向前。”
“我懂你的意思,這次銀杏杯,邀請你進入評委會,你也可以借機挑選一些人才。“
老於點了點頭,“我之前就鎖定了幾個人,這次就是來看看他們是否是我想要的可造之才。“
莫廳長點了點頭,也沒有追問到底是什麽人。隨後兩人沒有再說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這次賽事的設置,正是根據老於的意見進行了大幅調整,有了全新的設計,至於會出現什麽結果,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