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榮的折騰並沒有取得應有的效果,準確來說,附帶出現了許多負麵效果。尤其是當牛師傅的倒黴際遇更讓大家情緒波動較大,很多人懷疑孟榮就是隻會欺負老實人,什麽計件不計件的?不就是想少發點工資,廠裏老板多賺點嗎?
懷疑的種子一旦被種下,就很難徹底消除。更重要的在於,這些學曆水平不高的工人們,雖然沒有一個真笨的,但是思考問題同樣也不會繞彎子。
不滿也需要發泄的,就這樣,維修的不小心把維修的活給幹砸了,加工的不小心廢品率就提升了。
一來一去,成本就增加了,效益就降低了,更重要的是,品牌信譽也開始降低,外麵一些客戶不知道聽到什麽風聲,認為翔華機修現在靠不住了,於是一些本來可以交給翔華的業務都漸漸開始轉移了。
很快業務壓力就出現了,翔華廠裏賦閑的人就多起來了,沒什麽活幹,工人們隻能湊一塊吹牛聊天,甚至是鬥地主。
以前老孟在的時候,雖然說大家收入不是很高,但強在有保障。老孟總是能變戲法似地找來幹不完的活,從早做到晚,有時候還需要加加班,基本上滿滿當當的。
但是人走茶葉涼,雖然孟榮等人努力維持著局麵,如今隨著工人幹活的質量下滑、效率降低、差錯增多,不少老客戶已經是怨言載道了。自然,一些業務就慢慢轉移到其它機修小廠去了。
大家紛紛傳言,說孟翔華的兒子太嫩,根本就沒有老孟那兩把刷子,翔華機修遲早要黃掉。這個傳言殺傷力頗大。
就算是老吳到處刷一張老臉,跟一些客戶做解釋,但是奈不住說閑話的人多了,大家都懷疑起來,流言蜚語太多,擋都擋不住。連會計汪潔都屢次來質問是不是翔華廠不想好好幹了,怎麽外麵到處傳著翔華機修要關門的消息?
孟榮對此十分頭大,無奈,無能為力,無以為繼。
他畢竟還年輕,碰到這種局麵其實已經慌了神,他有些後悔自己瞎折騰,搞什麽計件工資,累得賊死,卻沒討到好。
此時的孟榮並不清楚,問題出在哪裏了,要知道計件工資是很多工廠一項常規的工資計算方式,對於促進生產有很大幫助,但是在翔華機修,廠小、活少、人少,大家互相之間幾乎是透明的,隻要有一點設想不周到的地方,隻要有一點小火花,就很容易引爆眾人的情緒,再加上執行不當,考慮問題幼稚,本來是激發生產積極性的事,結果卻大大地挫傷了大家的積極性。
這並不是沒有辦法調整彌補,然而現在孟榮經過三番兩次折騰下來,看上去是越改越糟糕。
但是,隻要他意誌堅定,堅持改革,不斷試錯,甚至不惜淘汰一部分不適應的人,也許情況就會穩定下來。
可是,在這要緊的關頭,他有些慌神了。
而且,破屋又逢連夜雨,正在孟榮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應對眼下這副糟糕狀況的時候,老吳突然告訴他一個更不妙的消息。
鑫穎五金加工廠來電話,找翔華機修結算貨款了。
“什麽?”孟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誰?”
再三確定後,孟榮這才知道,那家開除掉自己的工廠是翔華的供貨商之一,以前老孟在世的時候,和劉總做了一些生意,算是劉總不大不小的客戶,所以才有孟榮能夠在孟翔華運作下,進入鑫穎五金廠做技術員工作的機會。
老吳對孟榮被鑫穎五金廠開除的事並不知情,隻是自顧自,愁眉苦臉地道,“這個劉總,還真是不早不晚,趕在這個點來要錢。眼下,咱們可是付不起。”
“咱們以前跟他們有很多生意嗎?“
“倒也不能說很多,但是不少了,很多加工的零部件粗胚都是從他們那裏進貨的,你爸跟他們廠的劉總早年就認識,有一些小關係,所以拿到手的價格可以,結算也相當可以,他們給很多小廠都是現金現結的,最近是一個月賬期,給我們則是半年賬期,現在剛好到了半年。”
孟榮翻了翻以前的進貨賬本,果然記載有鑫穎五金的相關賬目。
他有點疑惑,自己回廠也有兩三個月了,怎麽就沒見到再進鑫穎的產品呢?
還沒等他問出口,老吳就替他釋疑了,“這幾個月吧,其實不是我不想去他們那裏買,但是我一打電話,他們就推三阻四,不願意發貨,有時候甚至不接我電話,情況急,我也沒法子,隻能從別的地方進貨了。”
“那我們欠他們多少貨款啊?”孟榮問道。
“不多,也就五六萬吧!”老吳掰了掰手指頭,有點不大確定,用疑惑地語氣道,“他們自己算的賬說是有五萬多,但是我記得以前孟總說過,也就不到五萬。”
“這麽多!”孟榮倒吸口涼氣,現在整個翔華賬上才爬著不到兩萬塊錢,哪裏弄這麽多貨款去?而且,他有些不理解,“怎麽著,我們應該也還是在這些生意中掙著錢了,多多少少的事,怎麽如今就窘迫到這個地步了呢?”
他有些想不明白。
但是老吳苦笑了一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就是當家了也就不見得懂得人情世故,這翔華機修別以為隻有人工費,電費每個月都是大頭,哪天不需要大量耗電的?處處需要用錢,有時候和客戶談生意,和工商稅務辦事打交道,碰到哪個難纏的小鬼,還得小小打點一下,哪一樣不是開銷呢?
這些孟榮要全都了解掌握,還早著呢。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打起精神給孟榮解釋了一下各種用途,這兩個月孟榮全副身心都用在搞什麽計件記賬上了,哪有心思了解雜務,全都是他在打理,現在一五一十地道來,聽得孟榮目瞪口呆。
“上個月23日那天,咱們有個老客戶叫黎正隆,他家兒子大婚,擺席,給我們發了請帖,這得隨禮吧,一出手就是三百塊錢。”
“這個月5號,小張的手被錘子給砸傷了,去醫院看病,你知道的,前前後後又花了近四百塊錢,後麵看他恢複情況再還一點。”
“還有,那個焊槍,壞了,我們自己沒法修,找地方給修了一下,花了一百多元,為這個耽誤的活還不上算。”
“最麻煩的還有,今天咱們那個手工床子,也不知道怎麽著,突然就撞壞了,這個還沒來得及報修,這筆錢還不知道要多少。”
……
一筆筆地,從老吳的嘴裏蹦了出來。
孟榮聽得啞口無言,隻得羞赧地道,“吳叔,對不起,這些,我都沒上心留意,讓你操心了。”
“操心是次要的,關鍵是現在,咱們得看看,怎麽應付老劉這次催債吧,五六萬,要是賬沒錯,我們翔華得砸鍋賣鐵了。”老吳的眉頭都擰到一塊去了。
孟榮不得不麵對這個現實了,他極力不願意再想起去省城五金廠打工這大半年的一些遭遇了,尤其是他想到自己被老劉指著鼻子罵著開除出廠,他心裏就極度別扭,耳根發燒,這件事情,他回來後從來沒有詳提過,大家都以為他是主動離職的,如果知道他是犯了這麽大錯被開除的,不知道又會如何看待他。
恐怕連老吳都會對自己失望吧。
不能讓老吳都失望,不能讓大家都瞧貶自己。
孟榮心中湧起一股執念。
眼下,他不得不捏著鼻子對老吳道,“吳叔,咱們能不能跟劉總商量一下,讓他延緩一下結算時間呢?”
老吳搖頭,“不好說話了,對方打電話過來的人口氣特別強硬,說不付款,那就法庭上見。”說到這裏,他的眉頭都擰成麻繩了,“這麽多年,我們也接觸過很多的客戶,從來沒有誰說要賬要麽法庭上去的,這可是開了先河了。”
說著,他自嘲地嗬嗬一笑。
這讓孟榮極不是滋味,雖然他對老吳的兢兢業業十分感激,但是眼下來看,他顯然是第一責任人,這樣的大鍋背到身上,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要說翔華生意運轉良好的時候,這五六萬雖然有點壓力,但是老孟左右騰挪一下,要解決並不算特別困難。可眼下,怎麽辦?
兩人討論來討論去,算來算去,都覺得無論怎麽回款,可能短時間也彌補不了這個大洞。
而且,孟榮有些不服氣,覺得老劉可能是故意針對自己,在這個困難的時間點來要款還不說,還可能慌報了金額。
他和老吳兩人就把舊日賬本都找了出來,兩人開始對賬,根據孟翔華和老吳等人的記賬和一些收貨單整理,也初步計算出了欠款金額,不到五萬。
這讓孟榮很氣憤,老劉看來是玩陰的,真的要坑翔華,實在欺人太甚,但是老吳卻不這麽看,他覺得可能自己這方記賬和單據未必齊全。
商量來去,最後決定,先跟鑫穎五金廠對一下單據貨款再說,就算把廠子關了,也不能當冤大頭。
整理完一些雜務後,孟榮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家中,和母親打了聲招呼,也不吃晚飯了,倒在**就沉沉睡去。
年輕的他,乍然遇到這些棘手的事情,真的有些心力交瘁了。
孟榮的母親看到兒子的情況,心疼不已,隻得替他蓋好棉補,防他感冒,她心中十分傷感,如果老孟在,哪裏需要兒子這麽嫩稚的肩膀來扛啊……
而沉睡的孟榮,潛意識都不想醒來,麵對這些糟心事。隻是暴風雨既來,躲是躲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