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真正不懂行的新員工,謝全就不得不從頭教起,但是他稍微了解了一下孟榮的背景後,就當機立斷各自負責一片區域的工藝紀律檢查,要是這點小事孟榮都辦不好,也對不起他入行這麽多年了。
孟榮自然也沒有好懼怕的,都是輕車熟路的工作。何況,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還屬於被降級使用。
但不管怎麽說,好好幹活,這是孟榮的立身之本,認真仔細是他的座右銘,永不停歇地學習是他的最高自我要求。
所以他就開始認真地檢查起來。
他隨機抽查了一台加工中心,和正在工作的操作人員點頭示意了一下,對方見他麵生,多看了兩眼,注意到他胸口工藝部的標識牌後,就懶得理會了,繼續埋頭苦幹。
孟榮也不在意,隻是拿起了隨意放置在鐵台上的工藝卡片。
不料,才看了一眼,再回頭看了看工人的操作,他就發現問題了。
為了確認,他再反複觀察了一下,發現果真存在問題,這讓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太可能吧,剛一來,第一次檢查,就能發現這樣明顯的離譜問題?
他對自己的眼睛第一次有點不太信任了。
是自己看錯了,還是立功心切搞錯了?孟榮閉著眼睛沉吟了一會兒,穩住自己的心神,確定自己還在狀態,沒有幻想症的情況下,這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反複比對了一下,為了確認情況,他還站到了工人的身邊,從他手中接過了刀具,仔細測量了一下。
工人被他有些不禮貌的動作,弄得很是不滿意,瞪著眼睛看著他,這可太耽擱事了!這些人就是喜歡沒事找事,很多事大家早就約定俗成了,來個新人就敢胡來?但是他也忍住了,沒有多說話,而是雙手抱在胸前,略微歪著腦袋,一臉冷笑著看著孟榮的動作。
孟榮抬起頭來,看見工人的神情,他微微一笑,這種表情,他見得太多了,以前在豐禾也有這樣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看著那些來找茬的品檢人員,看他們能找到什麽瑕疵,當然,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找不到的,孟榮出品,必屬精品。
果然天下工人是一家,孟榮心中嘿嘿一樂。
對於那位的態度,他絲毫不放在眼裏。隻是隨口道,“麻煩你等一會,我再看看其他人。”
說著,他又看了兩台加工中心,不信邪的他,又索性連續檢查了三台,結果發現,問題居然都是一模一樣的。
大家都存在違反工藝紀律的情況!
這肯定就不是他眼睛的毛病了。
但是現場卻被他這麽一攪和,弄得生產有些進行不下去了,有人開始大聲斥責他,質疑他一個新人,來這裏搗什麽亂?
孟榮卻隻是略有些歉意地表示,現在必須整條線停工整頓,因為存在嚴重的問題。這一鬧,更多人開始表達不滿了。
甚至還有些人幹脆充耳不聞,繼續幹活,看著那些人幹得歡快,那些被檢查過的工人醒悟過來,也都懶得理會孟榮,都直接上手,繼續幹活。
孟榮沒有阻止他們,因為他知道自己一個新人,阻止也阻止不了。他唯一的途徑就是向上進行反映。
但是他這麽一鬧,還是驚動了人,一名戴著安全帽的主管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這是工段長,他對於孟榮阻礙生產的事大為光火,對著孟榮就是一頓噴,有些山裏的方言孟榮也聽不大懂,隻能一點微笑點頭,一邊聽著。但他的眼睛就四處亂瞟,果然,謝全被驚動了,他看到孟榮被訓斥,立即趕了過來。
“怎麽回事?”
“謝全,你個方腦殼的,咋帶了一個啥事不懂的伢子進來了嘛。”工段長很是生氣,逮著謝全又是一陣噴,謝全連連致歉,並詢問孟榮出啥事了。
孟榮又不是真正的新兵蛋子,他非常淡定地回答道,“他們違反工藝紀律,我發現了問題,想讓他們暫停工作,等待我向上反映後處理,才能重新開工。”
“啥?”謝全驚呆了,知道這個孟榮不簡單,但也不至於一上手就搞這麽大事吧?出乎了他的意外,讓你檢查工藝紀律,差不多就得了,你還真那麽較真啊,有些事情隻要過得去,那就過去了。
“這些可都是老工人,他們有的進廠時間比我長多了呢。”謝全提醒孟榮,“不可能出這種大錯的。”
“事實就是如此。你看看工藝卡片上寫的,要求用18的立銑刀,吃刀量1mm銑腔體,需要往複十幾刀,而我檢查發現,大家普通裝了一個16的鉸銑刀在幹,明顯沒有按照工藝路線執行,這可是嚴重違反工藝紀律的行為,這麽大的錯誤,現場要求停工是沒有問題的吧?我記得手冊上有賦予我們這個權力。”說著,孟榮還揚了揚手中的手冊和記錄表。
謝全啞然。
這個問題,怎麽解釋好呢?他一時腦子有些短路,不知道該怎麽和孟榮解釋這個問題。
旁邊的工段長卻有些惱火,“謝全,你幹的好事,這人,我不知道是幹啥的,怎麽現在什麽人都敢讓車間裏帶啊?哪來的哪去,早走早安生。”
這話孟榮聽得明白了,但是他卻無動於衷,你趕我走?巴不得呢。但是很遺憾,這位工段長沒有資格也沒有那個權力把他趕走。
曆練了許多事,孟榮也成熟了起來,這點小事對於他的人生來說完全不是個事。
而且他很清楚地知道怎麽處理這件事,他隻是對謝全說道,“現在,我們隻能向上級匯報,這件事情需要得以及時處理。”
謝全苦笑起來,他解釋道,“這有時候卡片上設計的工藝,跟實際工作經驗相比,有時候會出現一點差異,有經驗的工人就會選擇更好的方法進行微調,比如這個換刀,就是如此,這個我們都是清楚的,也不會因為這點事就停工停產,那樣損失太大,沒必要,大家對結果負責就好了。”
孟榮當然清楚,在江陽廠,他沒有單獨把工藝部單獨設置,基本上就他和陶啟重等人設計好,自己簽發就執行了。在具體執行中,確實會有一些反饋,初始設計達不到要求,於是需要進行工藝改進的,這都是正常情況。
但是那也是遵循了設計、反饋再改進的過程的,而且在改進之前,錯誤的工藝方法就能繼續執行了,這也是常規啊。
怎麽到了這裏,竟然這點小小常識都不懂,這很不合理啊!
這可是先鋒航發,怎麽能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孟榮不是很理解。
看著孟榮一臉的不以為然,謝全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隻得繼續向孟榮解釋著這裏的慣例。
但在孟榮聽起來,其實就兩個字:犯懶。
發現問題,改一下不就行了麽,非得紙麵按紙麵的意思執行,實際玩實際的那一套。這樣玩多危險啊。
其實,這還是孟榮經驗淺了一點,與外麵人員流動變化極大不同,這裏工作的工人都算是一些老師傅了,他們早就習慣了,也從沒出事過。久而久之,就真的可以實現和諧共存,紙麵的錯誤,底下根據實際就自己調整了,而工藝部門對於這一情況也心知肚明,平時就不互相挑刺了,省得麻煩,耽誤時間。
但現在偏偏來了孟榮這麽個愣頭青,不懂這裏的默契,直接挑明了這一個狀況。關鍵在於,孟榮是真懂行,一眼就能發現問題,要知道,那些刀具一般看一眼就眼花,不是長時間浸**在一線,什麽16還是18的立銑刀,那是肉眼說分辨就能分辯得了的?
謝全也沒有想到,孟榮真的肉眼就分辨明白了。
這就有點說不清了。
謝全發現自己說服不了孟榮,孟榮有自己的堅持和原則,這樣的事他怎麽能說和稀泥就和稀泥呢?
曾經的自己,和稀泥,不計較細節,結果輸得有多慘?那些痛苦的記憶,會讓他每年都要從噩夢中驚醒過好幾次的。
謝全隻能帶著孟榮去見郝昌盛部長,郝昌盛部長正在忙著對著一份圖紙比比劃劃,看到謝全帶著孟榮朝他走來,一時間有些愕然。
謝全一五一十把情況說明了一下。
郝昌盛聽罷神色怪異,眼睛打量了一下孟榮,見他老神在在的樣子,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年輕人,你這第一天就這麽放肆嗎?誰給你的膽子!”說到後麵的,他的聲音猛地嚴厲起來,配上他那超大嗓門,一下子就像八級台風一樣把謝全和孟榮兩人給頂到了牆壁上。
孟榮揉了揉被震得有些發麻的耳朵,穩了一下心神,“我隻是如實上報工作中發現的問題而已,這跟膽子沒關係。”
“你以為仗著是上麵送過來的什麽高手,就可以亂說話?”郝昌盛不屑一顧,“別以為在外麵是什麽龍什麽虎,到我這裏就得我們廠的規矩來做事。”
“那這裏是什麽規矩?可以看見錯誤而不改?”孟榮在心裏說著,卻沒有真說出口,那就是毫不客氣地頂回去了,對,他沒有理由慣著對方,大不了幹完半年,荒廢半年再回去,但是他畢竟成熟了很多,隻是報以微微一笑,不想刻意激怒對方。
“郝部長,我隻是個新人,發現了點疑問,不正好也和您請教一下麽,您消消氣!”孟榮笑得燦爛,一臉無辜。
伸手不打笑臉人,看到孟榮開始陪笑臉,郝昌盛的臉色好看了一點。“哼”了一聲,“你都發現了些什麽?你倒是仔細說說。”
孟榮見終於可以認真談話,這才把自己發現的問題講了出來,原來設定的刀具選用不合理,圖紙要求腔體圓角R18,選18的刀顯然就是不合理的,而且按照22Kw主軸的功率,吃刀1mm明顯過小,加工人用鉸銑刀的端麵刃當鑽,垂直紮3mm,在橫向走刀,效率明顯高得多,但是問題也很明顯,鉸銑刀的成本遠高於立銑刀,而且幹過這種粗活,鉸銑刀的精度就會受到很大影響,不可能再用於孔的加工,所以有些得不償失。
最後他還解釋道,“不是我覺得改刀具這點小事,而是覺得這麽幹,表麵增加了效率,但實際上對效率提升並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