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一去不回頭，以為很慢的日子，轉眼各奔東西。
在孟榮和於倩倩從縣城回來後的第二天，正如於倩倩透露的消息所言，對大家的篩選分配很快到來了。
首先，組織分別對每個參與實習的人都進行了談話交流，了解他們的思想動態以及個人意願。然後，結合組織需要和個人意願，對四十個人進行了分流。一些表現不合格，完全不符合預期的人，被直接淘汰，送回原廠。
這類人，杜襄就在其中，領導對他的能力並不懷疑，但是杜襄那種不求上進，隻求混日子的態度讓領導無法接受，因此被打了低分，淘汰出局，然而這正符合杜襄個人心意，他開心極了，終於又可以回到老廠去繼續混日子了，那裏有長輩罩著，廠裏對他這樣的技術骨幹待遇也不錯，還有家裏人在身邊，幹嘛在深山老林裏荒廢自己的青春呢？
跟他類似的還有七八個人，並不願意留在先鋒，對於這類人，先鋒自然也不會願意強留，重申保密原則後，提前結束實習期，打回原廠。
另外還有七八個人，則是純粹名不符實，不符合先鋒廠對他們的能力考驗要求。
剩下還有二十四個人，都是願意留下來，並且能力出眾的，先鋒廠便直接進行了工作分配，除了少數幾人還留在山裏廠區外，大部分人都像胡椒粉撒進湯裏一樣，分配到了全國各地的先鋒公司分部分廠。
包括肖長風、鄭誌磊等一大部分人直接去了位於長寧市的先鋒航發主廠區，在那裏他們將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華，也會真正有經驗豐富、地位崇高的老師傅們帶領他們入行。
最讓人震驚的是，黎遙、歐陽缶居然都選擇了留下，連孟榮都沒有想到，他們會真的甘願留下，這讓他佩服不已，這兩人可都是在外麵有著大好前途的。
而他自己的出路，更加意想不到，他隻是表達了一下自己願意回本省工作的意思，因為他的女朋友還在家裏等著他，結果竟然就被分配回了楚湘省。
而且，是他最開始報名的辦事處。
這讓他很是不解，自己好歹也是個技術專才，怎麽會分配去辦事處呢？他甚至都不由得懷疑是不是於倩倩挾私報複，如果隻是去辦事處，那他直接就離開不就好了麽？何必多此一舉。是，他是想留著，但是他沒有想過要荒廢自己的前途，天下何處不留爺啊？
他拿著分配通知，去找郝昌盛，有困難找他嘛。
“郝部長，這段時間我的表現不敢說多麽完美，但也有目共睹，而且廠裏也給了我很多表彰，我相信我的技術能力應該是得到大家公認的，怎麽現在卻把我分配到一個閑散部門呢？這不是在浪費嗎？”孟榮直截了當。
郝昌盛沉吟了半天，對於這個分配，他也是百思而不得其解，“我也向上級反映過的，但是上級表示，這是上麵直接要求定的，說你去了大有用處，但具體是何用處，我也不能打聽啊。”
“這辦事處能有什麽大有用處啊？”孟榮完全不解，“我聽說了，肖長風都被分配到長寧市總部去了，我為什麽不能去，我雖然想回本省，但是也說過，可以接受分配調劑啊。為什麽還會這樣？”
郝昌盛愛莫能助，他當然比孟榮更清楚這種辦事處的作用，說有用也有用，說沒用就是清閑無比的打雜之地，無非就是給客戶跑跑腿，來人了招待一下，當然有時候這些也很重要，但基本上跟技術無關。
“真的沒辦法向上反映了嗎？”孟榮問。
郝昌盛沒有直麵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當他的麵拔通了一個電話，“喂，齊主任嗎？對，是我，郝昌盛，對，是這樣的，我們這裏分配名單有個疑問啊，想再請教一下，對，對，孟榮，是不是太浪費人才了，這樣會把人逼走的……什麽？啊！是這樣啊，我明白了，懂了。”
郝昌盛一臉複雜地放下了電話，看向孟榮，“你小子，要走狗屎運了。”
“這的確是狗屎運。”孟榮看了看通知上的地名。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郝昌盛道，“上麵給你這樣的安排，是很有深意的。其實這次讓你去，是準備讓你準備參與我們對330研究所，也就是傳說中的三飛院的兼並合作，而你，將來會在兼並後的新單位裏擔當重任。”
“330研究所？”孟榮不懂。
“就是你們省專門搞大飛機研究的，你不知道？”
孟榮慚愧地搖了搖頭，他一個搞民用產品的人，很少跟這類高大上的機構打交道，從來沒聽過，更不要說知道他們是幹什麽的了。
“這家研究所吧，一直幹了很多年，但是……”郝昌盛歎了口氣，“實話說，不咋的，一直沒有拿出什麽像樣的成果，這次大兼並改革，他們研究所就直接要被我們給接收了。我們在那裏的辦事處，接下來，首要任務就是對330進行改組，你去了，說不定會被委以重任，到時候，成就可不會小。”
“啊？”孟榮被驚到了，竟然還有這種機遇輪到自己頭上，然而，他的疑惑還是不解，“可是這種改組，我也不懂啊，我隻是個搞技術的！”
“我說你是真笨假笨啊？你不是管理過工廠嗎？對了，聽說你還家裏以前還開過工廠？”郝昌盛恨鐵不成鋼地問道。
孟榮有點震驚，這些事他很少提的，尤其是家裏工作那件事，基本沒跟人提過。
“不用驚訝，讓你們來這裏，當然提前對你們進行過政審，不是曆史清白的，怎麽可能你們進來。”郝昌盛解釋。
孟榮恍然大悟，同時又有些納悶，對自己進行背景調查，這一點他沒有異議，可是怎麽做到自己毫無所覺呢？
似是知道孟榮心中所想，郝昌盛解釋道，“這種調查並不是很難，你又不是沒檔案，又不是沒有知根知底的熟人，一聊天就全知道了，你們來這裏，檔案我都研究過。早知道你的底了。”
孟榮訕訕地，他們也知道自己以前是如何頹廢的了，但這一點他還真是想多了，這些調查隻能調查背景，又不可能真的做到人生閱曆大全。
“所以，我想，上麵是覺你又開過廠子，又做過管理，相當於兩次創業，懂技術，又有些管理經驗，所以讓你去參與，肯定事半功倍，你知道，技術型的管理人才有多難得嗎？而且還貴在年輕，前途無量啊你！我都羨慕！”
於是孟榮就被郝昌盛一通高分貝炮轟，暈乎乎地走了出來，半天耳朵還有些耳鳴現象。
回到宿舍裏，三人都拿著自己的分配通知。
難得的，眾人都靜靜地沒有說話，而是默默地收拾著行李，準備著廠裏安排送離。
直到孟榮推門進來——
黎遙第一個忍不住問道，“怎麽著，你那個分配有沒有回旋餘地？”
孟榮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看著他落寞的表情，眾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走上前來，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說不定這就是個過渡，後麵你肯定會受到重用的，我就不信上麵能瞎了眼，把你這樣一個技術楷模給變成整天給人低頭哈腰的辦事員！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在犯罪？”
“就是，大不了不幹了，你還回你的廠去，實在不行，我給你介紹下，去達利安船廠，他們保證舉雙手歡迎！”
“不行，我覺得不能就這樣算了，我報到後一定要向那些領導申訴。”
“對對，申訴，聯名，咱們三人，不，聯合更多的人寫聯名信，向上麵申訴，開玩笑，今天是孟榮，明天就是我！先鋒航發必須得有點先鋒隊的樣子，不能這樣搞人才浪費。那是犯罪！”
“同意！搞起來！”
看著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表達著自己的關心，還真的準備找紙寫狀子。孟榮心中很是感動，製止了他們。
“情況不是咱們想的那麽糟糕……”他就簡要地說明了一下情況，但也沒詳細講述，隻說會有一些重用變故，然後宿舍的畫風就變了。
“大佬，你帶我飛啊！”
“我都想去，這麽好的地方，可比達利安船廠要有前途！”
“果然上級領導還是英明果斷，把你分配到了最好的地方，我就說嘛，這麽優秀的一大坨人才，怎麽可能棄之菜地，肯定是要送到廣闊天地大有所為的。”
四人嘻嘻哈哈，剛才那股子義憤填膺的狀態徹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肉麻的互相吹捧。
但，最後有人說了一句：“從此，我們就將各奔東西啦！”
這句話一說出來，四人就陷入了沉默。
是啊，大家各奔東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崗位，下次再見，居然不知伊於何時。
“我想唱一首畢業歌了！”
“我想唱《那些花兒》！”
“要不，還是我來一首《幹杯吧朋友》！”
雖然時間不長，但是經曆了這許多，天天住在一起，嬉笑怒罵，不知不覺間，四人已經建立了牢固的友誼。就好像是孟榮曾經的鐵三角一樣，現在他加入了一個四邊形。
忽然分開，很是不舍得。
在彼此麵前，每個人都卸下了自己的偽裝，誰還記得黎遙的**，誰還介意歐陽的孤傲，誰還覺得鄭誌磊沉默寡言，誰還認為孟榮虛榮過度？
年輕的人們，很真實。
“也許有一天，我們四個人會有很多變故，人生會有不同的際遇，不同的成就，也許有一天我們中有人會當大官，有人會成為名人，但希望我們的友誼不要變，就像今天這樣，大家肆意地聊天，唱著歌，像兄弟一樣，自然，隨意，彼此信任。”鄭誌磊說道，像忽然變身哲學家，大家對他有點刮目相看了，這麽煽情，這是你嗎？
但大家對這段話，都極為讚成，約定誰變捶誰！
次日，接送他們的車輛來了，還是那輛可以越野的2190西汽重卡，隻不過與來時不同的是，這次同行的人中還有一位於倩倩，她還是那身幹淨利索的打扮，和他們一樣坐在後車廂。
“你去哪裏？”孟榮問。
“我去搞外貿這塊，去首都。”於倩倩幽幽地回答。
眾人一陣驚呼，孟榮卻是從她的語氣裏聽明白了，她在感歎，她沒有說錯，大家真的要各奔東西了，隻是，她會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