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駛離群山,開始踏上返途。
一路上,孟榮和杜襄隨意聊了幾句,但是沒有肖長風在中間來回挑起話頭,他們倆很快就無話可聊,隻能沿路或看風景,或睡覺。
直到晚上,他們又回到了省城江淐市。
終於又回來了,雖然對省城不是太熟,但畢竟是來過幾次,孟榮還是有一種溫暖的回家感覺。
山中不知寒暑,城市萬家燈火。
這是完全不同的感受,隔著車窗,看著路邊霓虹燈下的行人,熱鬧的燒燒攤和小商販,孟榮有點迷戀,他發覺自己很愛這樣的煙火氣。
隻是這樣的心情一閃而過,因為他很清楚,所謂的煙火氣,那隻是繁華的表麵,一個國家也好,一個城市也罷,甚至到個人,都離不開工業化的力量,沒有工廠裏那些機器日夜不停地運行,源源不斷地生產出各種文人雅士們覺得冰冷的工業製品,所謂的煙火氣立即就會變成硝煙氣。
沒有力量的民族是悲哀的,而當今時代,工業能力就是一個民族的力量集中體現。
孟榮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他就想了這些事情,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怎麽著今天自己想得那麽多,忽然煙火氣,忽然工業化,忽然民族力量。
這些東西怎麽會串在一起想呢?
自己又哪能資格想那麽多,都離自己遠著,自己還是隻能踏踏實實地工作,認認真真地學習提升自己,等到哪一天,有了一點點小小成就,再來想這些事情吧。
杜襄在一旁,則完全沒有孟榮那麽多心思,他隻是看著外麵那些飛奔來往的車輛,聞著路邊肉串散發的香氣,整個人就陶醉了,他拉著孟榮,說一會兒安頓下來,睡前吃一口去。
孟榮點頭,他也在吞口水。
很快,司機大哥把他們放到了辦事處前,還是那位笑容可掬的李幹事,在等待著迎接他們。
看到孟榮下車,他熱情地把車門給打開了,緊緊地握著孟榮的手,“歡迎啊,歡迎啊,歡迎孟主任!”
“孟主任?”孟榮有些意外,離開江陽廠這小半年,沒有一個人這麽叫過他。
“您還不知道啊?馬上你是我們辦事處的臨時主任了!咱們這個處啊,主任一職空閑大半年了,終於盼到了你來接任!”
“有這事?”孟榮一臉懵,這事沒人跟他說過啊。
“哦,這是內部消息,正式任命還沒下來呢,早晚的事。”李幹事非常熱情,直接忽略了旁邊的杜襄,到杜襄下車來,他就是眼睛斜瞥了一下,點點頭完事。
孟榮可是記得眼前這位李幹事,以前辦事態度可是相當公事公辦的,不苛刻,但也沒什麽太大熱情。
這突如其來的熱情,讓他有點不習慣,再說了他現在根本還沒接到任命,分配隻說自己到辦事處任職,沒說任何職啊。
說當主任就當主任啊?
孟榮根本不信,要知道像這種大單位的外地辦事處,一般來說除非無人可用,否則大多數都是一些關係戶在這裏工作,尤其是負責人,都是有關係背景的,否則不會擔任這樣相對清閑、自在,又有一定權力的位置。
他於是堅決搖頭,“我還沒接到任命,對這個情況完全不清楚,你可能搞錯了,還是直接叫我孟榮吧,孟主任不敢當啊!”
在他的堅持下,李幹事最後也隻能改口,叫他孟工勉強完事。
然後李幹事,就熱情地張羅給他安排住宿。孟榮又有些意外,要知道上次來報到,也住了一晚賓館,這位李幹事可沒有給他們安排,隻是指點了一下附近有哪些可以住就完事了,這次李幹事堅持要把他安排到一家五星賓館,說不能讓他受委屈。
孟榮一聽,這哪行,連連搖頭,表示安排賓館可以,但是還是上次住的附近那家賓館就好了,自己住著方便,明天過來上班走過來也方便。
拗不過孟榮,李幹事也隻好應允了,孟榮又道,“能不能把杜襄也一起安排了?”
李幹事,雖然臉上有些不情願,但是看到孟榮很認真的樣子,他隻能勉強點頭同意了。
杜襄在此過程中,安然如素,毫不在乎自己被冷落,聽到有地方安排,頓時滿心歡喜。
他們剛辦好入住手續,卻見李幹事掛完電話,迎上前來,“孟工,夜宵已經安排好了,咱們走吧?”
“夜宵?”
“對,我們常去的一家長寧駐江辦,那裏有地道的關中小吃。我們有合作的,來客都去那裏,所以我就安排了下,你晚飯沒吃,所以就晚飯夜宵一塊了!”李幹事說話時滿臉堆笑,“還有啊,我們幾個同事都已經過去了,都等著想見一下孟主任,哦,不,孟工呢。”
杜襄一聽有小吃,有夜宵,口水就流下來了。
孟榮也是一陣陣饑餓感傳來。
作過老板的他,當然知道這樣的接待意義,即使這麽多年來,他不再是老板,但是畢竟也接待過客戶,請過別人吃飯。
但現在他有點猶豫,如果隻是普通同事間的歡迎,不是單位的性質,他毫不猶豫就去了,可是現在,有一個所謂的“主任”頭銜懸而未決。
他去接受這樣的接待就有些不妥了,接受未來下屬的祝賀?這性質就不同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對辦事處的情況一無所知,這頓飯吃完後,以後這些人怎麽看自己,或者犯有什麽錯誤,自己打還不打板子呢?
更重要的是,他還是不太相信什麽主任的位子已經內定給他了,他清楚地記得郝昌盛隻是說讓他參與工作,不是說讓他負責工作。
也許就是個誤傳,到時候,吃了這頓祝賀飯,自己沒能當上主任,那可就是個笑話了。
這些話說來話長,其實不過一個念頭的功夫。
孟榮猶豫了,他想婉拒,但是他又不想得罪李幹事這些人,畢竟將來還是要一塊共事,如果第一次就把關係搞得特別僵,那以後就不太好相處了,怎麽著都會有些尷尬,要修複都要用好長時間,甚至根本修複不了。
想到這裏,他便腦子一轉,笑道,“路上我們倒是吃了點東西,不是太餓,不過大家盛情難卻,要不這樣子,我請大家一塊去路邊攤上吃點燒烤,喝點啤酒,不瞞你說,在山裏住太久了,剛才坐車一路看到好多燒烤,我就想著吃這一口,不吃啊,今晚估計都睡不著,你說是吧,杜襄?”
杜襄連連點頭,關中小吃也好,燒烤也好,解決腹中問題,乃是頭等大事。不過,他隱約記得肖長風曾經說過孟榮是非常摳門的,從來都沒有請過肖長風的客,怎麽忽然這麽大方了,不過這不關他事,他現在就想著吃這一口。
李幹事識人無數,孟榮隻是略一沉吟的功夫,他就已經揣摩到孟榮的心意了,心中倒也沒有太失望,領導想吃啥就吃啥吧,他既然不喜歡去定點合作的地方吃什麽小吃,那就不去。
所以,他立即就一口答應了下來,“好,那我們就去吃燒烤吧!我知道這附近啊,有個特別好的攤,那家攤主每次都得趕時間去,他總是晚上九點半才出攤,淩晨兩點不到就收攤,有時還早,因為手藝特別好,所以每次都是很快賣完,要不是食客太多,又喜歡聊天,我估計啊,他12點多就能收攤了。”
這麽一說,倒是勾起孟榮的好奇了,那就去吃這位傳奇攤主的燒烤吧。
於是,李幹事一個電話過了過去,很快就把同事們都約到燒烤攤,自己則陪著兩人散步過去,一路上李幹事非常熱情地給孟榮介紹著處裏的情況。
“咱們處裏啊,除我外,還有加起來不到五個半人!”
“五個半?”
“對啊,那位清潔工隻能算半個,她兼了好幾家公司的保潔工作。但咱們公司有什麽福利也會帶她一份,所以算半個。另外還有一個名額算半個,一個是趙姐,她家裏兩孩子,每天晚來早歸,都是為了孩子,平時也不總在單位,所以叫半個,另外一個是小雯,她還在上學,來的也不多,隻能算半個。另外三個,分別是大劉、小藍、采耳三個人。”
孟榮聽得有趣,又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接著孩子還能理解,怎麽還有上學的呢?李幹事含糊解釋了一下,說小雯是當地一個幹部關係的女兒,在省城上學,就是偶爾來幫點忙,賺點生活費的。
孟榮沒有吭聲,他懂了,這是關係戶,還在上大學呢,但領一份工資當生活費用,這是在搞不正之風,他皺了皺眉,李幹事也當沒看見。
“為什麽叫采耳呢?”孟榮對其中一個同事的名字感到有趣。
“嘿嘿,上次你來沒有看到,這位同事啊,本名不叫采耳,叫張佳,但是這家夥耳朵有點毛病,耳背,還經常發炎,所以沒事就在辦公室裏掏耳朵,不光掏自己的,還給別人掏,於是就得了個外號,叫采耳,他自己也喜歡這個,大家都叫習慣了。”
如果自己真要當了主任,怎麽去對待這幫同事,他還真是拿不定主意,他突然覺得還是回到技術崗最適合自己。管理太傷腦筋,不是自己這樣的笨人能夠玩得轉的。
他們很快就見到了傳說中的那三個人,很快他就明白為什麽叫大劉了,因為體型巨大啊,為什麽叫小藍,因為真的小巧,那位采耳更是正拿著燒烤簽子掏耳朵掏得歡快無比。
孟榮歎息,都是一群什麽妖魔鬼怪,自己來到什麽地方了。怪不得很多人一聽說他要去辦事處,都是那種極盡哀榮的表情。
當然,他隻是微笑著,開始了自己在辦事處的第一頓飯,哦,不,第一頓燒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