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閆果更加意想不到的是,任勇比她預料得還要早地對江陽廠下手了。

當天下午,陶啟重就接到通知,要求他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與一位不知道從哪調來的孫強進行工作交接,也就是說,從即刻開始,陶啟重失去了在江陽廠的一切權力。這個孫強長得滿臉橫肉,絲毫沒有工人的氣質,說話也粗魯不堪,像是個社會上混的痞子。他蠻橫霸道地用命令式的語氣讓陶啟重把公章都交出來,他手上拿的是學校方麵的任命通知書,直愣愣地捅到陶啟重的麵前來。

這道命令來得毫無道理,卻又無法拒絕。

在經營上是一把好手的陶啟重,麵對這樣的權力鬥爭卻顯得比較幼稚,似乎沒有絲毫還手能力。

他在向學校掛了一個電話,確認過後,心情沉重無比,卻隻能準備進行交接。

而聽到消息的廠裏的一些管理層和老師傅,都匆匆地趕到了辦公室,他們好不容易一起努力,看到了江陽廠美好的發展前景,怎麽會願意它就這樣拱手讓人呢?他們關心著廠裏的前途命運。

趕到的時候,陶啟重正在翻找著文件和公章,準備進行交接,眾人都紛紛出聲製止,但陶啟重卻苦笑著解釋著。

見陶啟重準備同意,在這個時候,平常嘻嘻哈哈,吊兒郎當的羅小暉卻站了出來,他以職工代表的名義,強烈反對前來交接的孫強,他對跟隨而來的學校代表說道,“雖然學校的確有權更換江陽廠總經理,但是這必須得要董事會議批準。請拿出董事會議的決議文件。”

這讓學校代表目瞪口呆,對於這一點他們確實沒有想到,因為之前江陽廠經過一些改革,組建了董事會,任命陶啟重為總經理,而已經退休的盧勝利副校長升任了董事長,理論上,隻要董事會批準,的確可以隨時解除陶啟重的職務。

而盧勝利退休歸退休了,江陽廠的董事長職務並沒有解除啊,在工商部門的登記裏,他依然還是江陽廠的最高領導。

這是個很複雜的情況,理論上,隻要再給點時間,學校和盧副校長溝通好,進行登記更換就是了,但是任勇來了後,一通騷操作,主要精力都放在學校了,一時間竟然沒有考慮到這方麵的內容,盧副校長自然樂得裝作忘了。

原本以為,隻要學校出麵,很容易就把陶啟重給解決職務,取得江陽廠的實際控製權,沒有想到,百密一疏,忘了還有個董事會。

而董事會的三名成員沒有一個是任勇的人。

沒辦法,學校代表,隻能讓孫強回去,讓學校方麵處理這個程序問題。但孫強根本不吃這一套,他把手一揮,“狗屁的決議,任校長的決定是決議,紅頭文件在這裏,怎麽的,你要造反啊?”

“這是工廠企業,就要按廠裏的規程製度來辦事。”旁邊的羅小暉也絲毫不示弱。

孫強大怒,居然上去推了羅小暉一把,“孫子你誰呀,不管你是誰,立即開除,沒資格在我麵前說話。”

陶啟重本來的好脾氣終於被孫強的這句話給弄炸了,解除他的職務可以,取消他的權力可以,但是他的兄弟們不能動,他的師傅們不能動,這是他的底線,也是他一直以來準備拿來跟學校進行談判的條件。

可這位新來孫強完全不按道理行事。

這說明如果自己軟了,慫了,退縮了,所有跟著他的師傅兄弟們都沒有好果子,正如孟榮和閆果所料,廠子一定會被玩完。

一切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這讓他真正的暴怒,也決定進行反抗。

他攔在了羅小暉的前麵,一把抓住還要推人的孫強的手,他以前也一直一線工作,手中力氣依然充沛,雖然孫強五大三粗的,但是卻敵不過他的力氣,被他抓住了一時抽不出來。

“我警告你,第一,你們的程序不合法,第二,你目前還不是總經理,沒資格處理江陽廠的一切,第三,不準你在江陽廠動手動腳,否則我們會叫保安,再不聽勸我會報警的!”

孫強被他抓住手一時掙脫不開,便有些惱羞成怒起來,聽到陶啟重的警告,完全不當回事,在他看來,任勇是他的姐夫,這在姐夫的地盤上自己還能吃得了虧去。

所以,他想都沒想,按照平時的處置方式,直接一拳頭,揮了過去,這一拳沒有打陶啟重,而是打在了推開陶啟重的羅小暉頭上,羅小暉當時就被打了一個趔趄,還沒站穩,又挨了一拳,羅小暉這次直接被打爬下了。

這下子可引起眾怒了,眾位工人看到自己的工友吃虧,立即嚷嚷著圍了上來,而孫強絲毫不懼,還指指點點,跟大家對峙。

要不是陶啟重和幾位老師傅在前麵死死攔著眾人,孫強就要被打爬下了。

學校代表嚇臉色蒼白,他也沒有想到孫強居然是個這樣的愣頭青,任校長你就算要安排人也得安排一個腦子靈光的啊,這麽迫切地安排這麽一個笨蛋過來幹什麽?三言兩語就想把人家幹得好好的廠子給收過來?

未免太天真了吧?

這些工人可都是挺有力氣的,一旦暴怒,真發起狠來打人,自己難免也要被打個半死。嚇得躲桌子後,都蹲了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常工趕到了,他一看現場情況,就立即出聲,“都幹什麽呢?沒活幹啦,都去上班!”

他在工人中是非常有權威的,看他發聲,現場很多工人雖然心有不甘,但是也都離開了,隻剩下一小部分人。

常工看了看還在梗著脖子叫囂的孫強,沒有吭聲,蹲下來檢查了一下還坐在地上捂著腦袋的羅小暉,皺了皺眉頭,“這是誰幹的?”

大家都指了指孫強。

“怎麽著,就是爺爺我幹的。”孫強確實是個橫不吝,到這步他也不害怕。

常工鐵青著臉,“論年齡,我都可以當你爺爺了,你一個小輩,這麽狂妄。”

“什麽狂妄,我現在是這個廠裏的總經理,這裏的一切都得聽我的。”孫強揚了揚手中的文件。

常工瞟了一眼,搖頭,站了起來,“等警察來了再說吧。”他已經不想多說了。

警察?大家都有些詫異,常工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報過警了。

果然,不大一會兒,一輛110警車就開進了工廠院內,三名警察趕到了現場,詢問情況,哪料到孫強一看到警察,就很有經驗地順勢倒地,嚷嚷著廠裏職工打人了,變臉之快,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可是有沒有打人,檢查一下就知道了,羅小暉頭上的淤青清晰可見,痛苦不堪,需要趕緊送去急救,孫強則連皮都沒破,誰打誰一目了然了。

並且在場眾人一致指孫強動手了,連那位學校代表也猶猶豫豫地點頭承認了。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有的送醫院,有的被帶走,有的跟著去做筆錄。

誰也沒有想到,本來以為手到拿來的一場交接竟然這麽戲劇化地落幕了。

直到警察離開,盧副校長才悄然地出現在了常工的身後,他的眼神深邃,冷笑道,“想這麽輕易地從我們手中奪走我們奮鬥得到的一切,想得太美了。”

常工擔憂地道,“可最終,我們胳膊擰不過大腿。”

盧副校長搖頭,“我們又不是沒有大腿可以抱。”

而此時得到消息的任勇校長,沒有辦法,隻能趕往派出所,為自己的小舅子擔保,他的關係的確通天,本來要刑拘數日的孫強,最終卻被取保侯審了。

看著一臉不忿的孫強,任勇心中惱怒,卻也不便多加訓斥。他心裏清楚,這次廠裏的反抗,是衝著他來的,孫強接任不成,反而意外被警察給抓了起來,就憑這一點,已經不可能再讓孫強去接任了。關鍵是,這一次事件,會降低任勇在學校的威信。

他也沒有想到,江陽廠如今竟然有了董事會,按理說,盧老頭退休後,應該自動卸任,可工商手續沒改啊。這種陰差陽錯,就導致了這種結果。

他如今隻能耐著性子,盡快把手續辦了。然後再收拾這些人,他在心裏默默地發著狠。

閆果離開了端江學校,她把一切講給了外公聽,外公聽得額頭青筋暴起,緊緊地握緊了拳頭,有些事,他也很難改變,就算強行改變了,也無法挽回閆果失去的一切。他隻能抱著閆果,她輕微地低泣著,外公隻能給她一些安慰。

到此刻,他也知道,閆果真的要離開這裏了。

女孩長大了,終於要飛了,何況,她已經嫁人了。

再也留不住了。以前,他還能提出讓閆果回地方上班,離自己近一些,如今,一切突然地就改變了。

飛吧,去找尋自己的幸福,飛吧,去找自己的樂巢,在那裏重新築自己的城。

“可是我真的要去長寧市,每年能回來的時間會越來越少了呢。”閆果有些憂傷。

“不用擔心我們!這裏有你爸媽,有你舅舅舅媽,都在身邊呢,我們的果果隻要時常記得給我們打電話就好了。”外公凝視著閆果,輕輕地撫著她的頭發,自己的青春歲月那是戰鬥,戰鬥,再戰鬥,每活著一天那就是快樂,他還記得當時有很多的年輕人,朝氣蓬勃,卻再也看不見了。想到他們,如今不過是短暫的離別,有什麽想不開的。

閆果怔怔地點了點頭,她的心其實已經飛了,她想迫切地去長寧市,見孟榮。

“不過呢,你要搬走也不能吃苦嘍。這樣,讓你表哥,搞一輛車,把你的東西都運過去,去了那邊,很多老家的東西都沒有嘍,尤其是那些平常你吃習慣了的東西,都帶過去,鄉下親戚送來的麻糖、幹果,前幾天你表哥找來的雲霧茶葉、去山裏摘的桔子,又大又甜,好吃哩,還有你外婆親手做的一些酸菜,每餐吃一口,嘖嘖,都是好東西,讓你表哥都裝車,給你送過去,我猜啊,小孟也喜歡這些哩,我當年可以去北京,也可以去省城,為什麽一直想回來啊,就舍不得這一口土零食。我們當年為了革命,那叫離鄉背井,一雙腳板走天下,天涯海角隻等閑,而今,有飛機、有鐵路,還有工作,你們更加等閑嘍……”

閆果聽著聽著,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