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結實實一盆冷水,澆在眾人頭上。
大家都張大了嘴,那台平磨已經壞了一段時間了,維修費太貴,一直沒有進行維修。如果孟總在,說不定有辦法,但是孟總不在,廠裏也完全拿不出錢來請人進行維修。根本用不了,怎麽磨平?
“吳叔呢?”孟榮忽然注意到一個問題,當他想谘詢的時候,才發現吳賢根本不在身邊。
眾人都搖頭,吳賢和孟榮最近兩天都在外麵忙著跑關係跑業務,誰也不知道此時老吳在哪裏。
孟榮無奈,回頭說,“大家有什麽辦法能修好它嗎?”
盡皆搖頭,黃胖子說,“王佐思是用這台機器最多的人,你不如問問他的想法?”這個建議非常合理,孟榮點頭,便讓大家都散了,自己帶著黃胖子去找王佐思。
實際上王佐思此時已經站直了身子,等著他過來,剛剛遠遠地看著他們朝著平磨機床指指點點,心裏就有些數了。
見孟榮走過來,還不等他問話,王佐思迎上來便說道,“想用平磨機床是吧?我看是沒戲,這玩意我們隻會用,要說修理,隻有孟總一人精通,我們沒那個天份。我看沒戲了。”
孟榮皺眉,“那它到底是怎麽壞的,你總知道吧?”
王佐思搖頭,隻是問道,“你知道這平磨是幹什麽用的罷?”
“我當然知道。”孟榮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王佐思,真當他幾年技校時光是全白費的呢?就算是沒認真寫,實操也是幹過的。
“那你也知道,這玩意還是挺危險的,我建議你,就別打它的主意了,等修好了再說。”王佐思拍了拍床子,顯得有些隨意地道。
所謂平磨加工,主要是針對平麵度和光潔度要求高的工件平麵用的,水平橫向移動的工作台上有橫向T形槽,可以裝電吸盤或者虎鉗,或者專用工裝,固定工件;砂輪主軸帶著砂輪在垂直和前後方向移動,因為砂輪寬度有限,所以在加工比砂輪寬的工作麵的時候需要前後移動多走幾刀。
至於為什麽說它有些危險,的確,平磨相對來說是比較危險的設備,因為砂輪旋轉速度非常高,一旦砂輪有製造缺陷或者磕碰過不平衡,非常容易碎裂,所以砂輪上麵有一公分厚鋼板做成的砂輪罩,隻留下下麵加工麵部分的開口,大半個砂輪都被包在罩子裏麵,以防碎裂飛出來。
孟榮默然無語,王佐思所說的,他多少還是清楚的,但是現在能怎麽辦?
現在對密封有要求的結合麵一般都需要平磨處理,比如發動機缸體平麵,缸頭安裝麵之類的,兩端和缸頭都需要平磨。剛才何誌師傅一提醒,孟榮就立即意識到這台平磨的作用了,眼下要解決問題必須要用到它。
就算有點危險,這個險也值得冒。
但現在這台床子莫名其妙地就壞了,壞得可真是時候。
“那它就算是壞了,你也得告訴我,它壞在哪裏吧?”孟榮思索了半天,依然不折不撓地問道。
王佐思裂嘴一笑,“這個問題你算是問得對了!老牛!”
旁邊不遠處正在閉著眼睛養神的牛師傅聽到後,眯瞪著眼地應了一聲,王佐思不滿地又大喊了一聲。老牛這才站了起來,嘟噥道,“真是,不讓人好好休息。”他最近照看家裏人時間太多,上班的精神就不足,反正事情也不多,就索性補覺了。
聽到王佐思喊,隻得走了過來,“喊什麽喊……”說著還打了一個哈欠。看得孟榮一陣無語,這個牛師傅以前可是頂級踏實的人,但自從吃過兩次虧後就顯得有些心不在蔫了。但是都知道他家裏的情況,也不好批評什麽,隻得默認了。
王佐思指著他對孟榮道,“老牛是最後一個用這台機器的人,你自己問他,什麽情況吧。”說著,他就雙手叉在胸前,走到一旁看熱鬧了。
“牛師傅,這機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孟榮問道,他有些後悔,早該仔細盤問一下了,要是早修好,眼下就直接上手解決問題了。
“哦,就是抖動太大了。現在完全沒有精度,這就沒法使了。”牛師傅回答道,又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來,反正用著用著,就這樣了。”
“以前也出現過這種情況嗎?”孟榮問道。
“呃,這個,也有過吧,都是孟總自己調校一下就好了,我們吧,就是用,不管修,也看不懂孟總的操作。”
這一番解釋下來,孟榮什麽話也沒法說了,他不可能指責去牛師傅,這樣會對他也不會平。
王佐思在旁邊補充道,“孟榮,床子也不是大家故意弄壞的,老牛是個老實人,我後麵也檢查過了,確實如他所言,精度差不多差了8絲,這就根本沒法用了。”
8絲?孟榮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在機械加工中常用到的計量單位,通常將將1毫米劃分為100份,其中的1份所代表的長度單位稱為1絲。1絲為0.01毫米,10微米,在中國傳統長度單位中,1毫=100絲。這8絲在精密加工是非常大的誤差了。
要知道,這台平磨是磨平麵的機床,專門用於精加工,對工件表麵能做到3μ以內的平麵度公差,而1絲則等於10繆(μ)。所謂8絲,可想而知,誤差有多大了。正所謂,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在這裏可以說是繆以千裏了。
“對了,這之前誤差還大。”牛師傅突然又說到,“我還是按照常規方法,保養了一下的,發現問題後,我把導軌上的鏽都擦拭過了,用砂紙打磨了一下,還是不行。”說著,他的臉上浮現出極其無奈的表情。
這裏麵就涉及到一些機床本身的知識了,要對工件表麵能做到3μ以內的平麵度公差,關鍵就在於砂輪主軸跳動、工作台導軌平麵度這兩項指標上,買的這台平磨是閑置了很久的老設備,屬於最早的鐵碰鐵設計,也就是導軌和床身一體鑄造出來,然後粗加工,精加工,同時工作台也是鑄件,要和床身的導軌一起配對加工,加工完後要對研找高點,再手工刮研刮掉,保證70%接觸,然後還要再雕花刮油穴。
而導軌是兩條,一條平麵軌道,一條V形軌道,前者提供垂直精度,後者提供水平精度。在床身導軌麵上,會銑出幾條油槽,讓高壓液壓油擠進來,這樣給工作台導軌提供浮起力和潤滑,實際上工作起來工作台是浮在導軌油膜上的,油膜厚度隻有1μ左右。
但是由於畢竟是鐵碰鐵,所以時間長了很容易磨損丟精度,所以後來有人試過改成貼銅帶,工作台導軌和床身導軌上都貼上一層黃銅,在黃銅麵上對研,刮研,由於黃銅耐磨性好,而且硬度相對低,容易加工,所以很快用的多了起來。但是黃銅價格高,所以隻有高端床子上才會貼銅,中低端的還是以鐵碰鐵為主,而這台二手老舊機床當時還沒有試驗過,所以還是鐵碰鐵。
這床子時間長了,尤其近期,保養維護欠缺,導軌生鏽嚴重,牛師傅用砂紙打完還是有痕跡,裝上工作台一打精度,8絲左右的抖動,所以看起來隻能大修了。
這可怎麽辦好呢?
在場數人都看向孟榮,都沒有說話,實際上也沒有什麽好說的,這活兒,他們幹不了。
孟榮反反複複的查看了一下床子,還親自上手試驗了一下,正如牛師傅所言,這精度根本拿不出台麵了。
現在,就算是找高手來修,或者送出去修,肯花錢,也沒有時間了,一來一回,少說得一周時間,現在哪有這時間去浪費。
孟榮臉色冷峻,一時間也沒有了什麽好主意。
但是他的強脾氣上來了,決定就跟床子幹上了,索性接下來一天的時間裏,琢磨起機床的結構來。在這方麵,他還真是有些天份,琢磨著琢磨著,就有了些心得。在他看來,最主要的就是導軌,要是能到東西替代一下這個鐵碰鐵,也許就能解決問題。兩塊鐵疙瘩,再結實,天天碰日日碰,那也要變形了。
但用什麽東西來替代呢?他還真是閃過用黃銅的念頭,但是也就是一閃而過,他哪裏去找這樣形狀合適的黃銅呢?那玩意死貴還是小事,去定製時間也來不及了。
就這樣一琢磨,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其他的工人該下班下班的,逐漸都走了。
黃胖子最後一個走,他來到孟榮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句,“別太費腦子了,有時候,盡人事,聽天命吧,能得的得,不能得的咱們得認。”
孟榮苦笑,認命?他是不認的,還沒到山窮水盡呢。
不去想黃胖子的話,他點亮車間大燈,一個人就坐在機床前,靜靜發呆。偶爾拆一些部件研究,尋找一下突破口。
為了一個問題,需要解決另外一個問題,他沒有其它選擇,別人可以不管,他不能不管,這關乎到廠子的存亡。隻是之前這台平磨壞了,他也知道,卻沒有太上心,哪知道,一個疏忽,就有可能毀掉自己最後的機會呢?
不知不覺,時間就到了晚上快十點鍾,孟榮感到腹中饑餓得緊,於是站起身,回工作台在櫃子裏翻出了一包方便麵,找了瓶開水,給自己泡了碗麵,端坐回機床前。
聞著方便麵那誘人的香氣,好不容易堅持到五分鍾,他迫不及待地準備開吃,突然隻聽大門吱呀一聲響。
他愕然地抬頭一看,發現老吳正凍得瑟瑟發抖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