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這個?”有人嗤笑著看向孟榮,一個毛頭小夥子而已,就算看著長得很精神,那也隻是一個很精神的毛頭小夥子而已。
“懂一點點,懂的不多。”孟榮隨口回道,然後上手就開始檢查起了拖拉機的離合器,看了一會兒,心裏就有數了。
看著他的動作,幾人都以為他是在裝模作樣,有些不耐煩,不過其中一個看上去麵容頂多隻有四十歲左右,卻是滿頭銀灰發絲的瘦削男子開口問道,“小兄弟,怎麽,你真的懂怎麽修?”
孟榮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回首瞥了一眼還老長的隊伍,開口反問,“你們是農機站的人麽?”
銀灰發絲的男子和幾人對視了一眼,笑道,“算吧,反正說話還能管點用,怎麽了?”
“沒什麽,你看啊,其實這個問題非常簡單的,我立即就能修好。免費,但是有一個要求。”
“別說笑話了,你還能修好?豬鼻子上插大蒜裝大象!”開始開口嘲笑他的那個人又笑道,孟榮看了他一眼,年紀不大,頂多比他大五六歲,但一看就知道這家夥養尊處優慣的,又白又胖,這種人眼高手低,沒什麽本事但口氣挺衝的。不值得搭理。
銀灰發絲的男子抬頭製止了那人的嘲笑,認真地問孟榮,“你說說你什麽要求?”
“沒什麽,就是我想你們盡快給我辦理一下租借旋耕機和插秧機的手續,可以麽?那裏隊排得太長了,我想早點回家幫我媽幹活。”孟榮說。
“就是為了插隊啊?”男子啞然失笑,“可以,都包在我身上,保證明天就有人去你家裏幫你們把活幹了,怎麽樣?說好,這個不免費,按市場價來。”
“沒問題!”孟榮興致勃勃地就準備修理離合器,其實,這個手扶的離合器的鋼繩斷了,隻需要換一根就可以,但是幾個人都不懂技術,看了半天也沒法下手,幹瞪眼,這輛車已經借出去了,請人來修來來回回少說又得一兩天時間,有些著急,在這裏商量怎麽辦。沒想到碰到孟榮了,他從小玩機械,確實有天份,看幾眼就看出了基本的結構,這玩意兒說難不難,隻要有基本裝配鉗工的技術就可以了,說白了,對於孟榮來說,就是會擰螺絲就能修。
讓人拿來備用的鋼繩,孟榮十分幹淨利索地把斷繩抽出來,裝好新繩,然後擰好,裝配完成,前後用了不到五分鍾,就幹完了活。
其中一名司機師傅上去試了試手感,驚喜地道,“可以了,修好了。”他回頭對著嘲笑孟榮的年輕人道,“許傑,這人是真有點手藝,你誤會人家了。”
他這麽實誠的評價,立即讓叫許傑的年輕人麵色難看起來,一張白淨的臉迅速脹紅起來。
銀灰發絲的男子笑了起來,“可以,可以,小兄弟,走,跟我去登記一下。那個,丁師傅,你先把車開走吧,別耽誤了人家的事。”
“好咧!那我先走了。”丁師傅十分爽朗地打了聲招呼,發動拖拉機“突突突”地就走了,眾人對視一眼,見問題解決了,就都各自散去了,那許傑有些憤恨地瞪了一眼孟榮,孟榮也絲毫不在意,他來這裏隻要解決問題就行了。
孟榮隨著男子來到了農機站後麵的小餐廳裏麵,徑直坐在一張圓桌前,然後指著凳子道,“坐!”
孟榮依言坐下,男子親自給他倒了杯水,詢問道,“小兄弟怎麽稱呼?”
“姓孟,單字一個榮,孟榮!”說著,孟榮反問道,“您貴姓,是農機站的領導嗎?”
銀灰發絲男子笑道,“孟榮,好名字,人生如夢,萬物枯榮,很貼切。我嘛,叫鄭渚,三點水的渚,不是煮飯四點水的煮。我不是這個農機站的,但我是縣農機站的副站長。剛調來不久,這裏歸我管。”
“鄭站長,您說話真幽默。”孟榮笑起來,對眼前這位男子很有些好感。
“沒辦法,天天為了講笑話,把頭發都急白了。”鄭渚幽默地道,“我這算是英年早衰,一頭奶奶灰,沒法子。都怪年輕時熬夜太多了,哈哈。”
孟榮陪著他笑了一陣。
鄭渚隨手遞過一張單子,讓他把姓名、聯係方式和地址,用途都寫下來。
見孟榮刷刷運筆如飛,鄭渚笑了起來,“年輕人,字寫得不錯啊。”
“一般了,讓你見笑了。”
“對了,孟榮,你怎麽會修理拖拉機呢?”鄭渚似是不經意地問道。
孟榮猶豫了一下,心中想到,我還會修小轎車和大卡車呢,小小拖拉機有多難嗎,但是他沒有直說,隻是簡單地道,“跟著前輩學過一點點,所以懂點。這次也是碰巧,剛好會。”
“年輕人,太謙虛就是驕傲。”鄭渚看出他還隱瞞了一些事情沒說,但也沒深究,隻是隨口道,“有些可惜了,你這麽好的技術,不應該在家務農啊。”
孟榮鬱悶地道,“我也想出去找份技術相關的工作做做,找不著啊,隻好先在家裏幹幹農活了。”
“不應該,不應該!有些可惜,有些可惜。”鄭渚突然起了愛才之心,這小夥子看上去人不錯,既機靈又有水平,如果就這麽埋沒了真是可惜。
孟榮苦笑了一下,沒有做聲,您老總不會把我招進農機站吧?大家萍水相逢,沒必要這麽照顧我吧。
但是日後很久,回顧這一天的往事,孟榮特別感慨,這輩子幸運地碰上了很多好人、貴人,鄭渚就算是其中一個。
隻見鄭渚忽然他一拍大腿,喜道,“我想起來了,豐禾農機廠你聽過沒?”
“豐禾農機廠?”孟榮想了一下,點頭,“聽過一點,似乎有些農機就是他們生產的?”他很少下地幹活,對這些也並不了解,隻是剛才在外麵假裝看農機時留意了一下。而且,模模糊糊記得在技校上學時,曾聽老師提過一些,但那時他哪裏敢專心聽講。
“對啊,就是生產農機的廠,這個廠啊,我覺得特別適合你去工作。”
“我進不去啊。”
“沒關係,我認識裏麵一位朋友,我給你介紹一下,你去那裏上班吧,那裏常年招人,尤其缺你這樣懂得技術的工人,你不如去那裏發揮你的擅長吧。”
“啊?!”孟榮很是意外,“但豐禾農機廠不在我們縣吧?”
“當然不在,在淡水縣,也是我老家。你不會嫌遠吧?”他這一說,立即讓孟榮意識到,怪不得口音與本地還是有些差異呢,原來是淡水縣的人。
“當然不會嫌遠。”這正合孟榮之間,遠離本縣,中間還隔了一個縣,這距離不遠不近,尤其適合他現在的需求。
“那就行了!”鄭渚笑道,說著,雷厲風行的他,當即就當著孟榮的麵,打了一通電話,說給人家介紹一個技術工人才,對方顯然很賣他的麵子,當即就應允了下來。
發生得太快,以致於孟榮都沒有回過味來,就忽然地找到了工作。
“這,要怎麽感謝您呢?”孟榮心中感激,他完全沒有想到,就是修了個離合器,竟然找到了一份求之不得的工作。
鄭渚爽朗地搖搖頭,“這都是舉手之勞的事,看得出來,年輕人,你現在應該是遇到了困難,我呢,年輕的時候也困難過,全靠別人幫忙,所以能幫別人的我也幫你。”
他嘿嘿一笑道,“不過,你去了,能不能待下去我就保證不了了,得自己努力。”
就這麽簡單一個巧合,當晚,孟榮就收拾了行囊,第二天就趕往淡水縣縣城邊上的豐禾農機廠去上班。
在來之前,聽鄭渚介紹,再加上多方打聽,孟榮這才確定,豐禾農機廠隻是一個縣辦企業而已,然後千萬別小看這個縣辦企業。
它其實是國內數一數二的農機行業大廠了,全國知名。
它的前身在建國前,即是一座槍械修理廠,解放之後接收到地方轉產開始做農具農機,搞得有聲有色,59年全國第一台拖拉機播種機就是他們做出來的,還專門拉到了北京展示給首長看,得到了很多的報道、讚賞和批示。
在行業裏,它赫赫有名。隻是對孟榮而言,以前從沒關注過而已。
在得知它的江湖地位後,孟榮對鄭渚感激涕零,想不到自己尋覓良久的機會,就這麽得到了。而對方還不要求任何回報,可能真的就是惜才罷了。
母親當然也不會攔著他,有農機幫忙,她就省了很多力氣,說什麽也不可因為這點小事擋住了兒子的前程。
去淡水縣豐禾農機廠,比去市區的路程還要遠,幾乎比得上去一趟省城了,因為公交車路上停停走走,到處拉客,時間拖得特別慢。
好不容易到了客運站點,孟榮擰著一箱子就逃也似地跳下了車。
這裏,他幾乎是兩眼一抹黑,以前從來沒有來過這裏,問了很多人,走了一些冤枉路後,才終於來到了豐禾農機廠門口。
當他第一眼看到豐禾農機廠的大門,頓時就驚呆了,他見過鑫穎五金、仕德電機,還有其它廠家的門麵,但沒有一家門麵有豐禾機場這麽特別的。
不是特別宏偉壯觀,而是一到這裏,他就感受了一股濃濃的曆史滄桑味道。
這應該是建國時就修築好的大門和圍牆吧?
難得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