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幹就幹,他立即興衝衝地跑到工具區,尋找磨刀石,很快就找到了1000/3000目的雙麵磨石,所謂多少目的磨刀石,其實隻是一種分辯磨刀石粗細程度的計數方法,目數代表磨刀石表麵那些凸起顆粒物的數目,目數在3000以下的都是較為粗糙的磨刀石,一般稱之為粗磨石,還有中磨石和精磨石,顧名思義,目數越多就越代表磨刀越精細。而根據父親的記載認為,這目數小,有小的好處,適合做開刃、粗磨之用,對付這樣的三棱刀足夠了,又不需要磨成特別鋒利的薄片刀。

而更重要的是,磨刀不能幹磨,一般人家庭磨刀,在磨刀時不時要澆上一點水,保證不那麽幹燥就行了。

但是做機修,可要講究多了。

在磨刀時不僅需要冷卻,還要講究潤滑,根據孟榮父親多年的經驗,磨石時首先要注意降溫,煤油的冷卻效果非常好,會帶走磨刀產生的熱量,不會導致退火,磨完了還能夠保證刀片足夠的硬度。

而用齒輪油則是用來潤滑,在磨的過程中,需要有效控製砂粒刮深,保持刃口光滑平整,這不是家裏磨菜刀切菜切肉,不用那麽齊整,工業用刀則是必須講究齊齊整整。

而磨完的刀,又硬又剛又潤滑,正適合用來刮膠墊。

孟榮很快就找到了比黃胖子用刀,更加稱手的三棱刀片,他按照父親的配方調好了一盤油料,當即就坐在刀具區磨了起來。

沒一會兒他就滿意地打量起手中的刀具了,黃油油明澄澄的刀麵,散發著一股幽幽的凜冽寒氣,有著一種別致的工業美學,這對於從小就在機械零件中打滾的孟榮來說,這比鮮花更豔麗。

於是他就拿著刀具又匆匆地往地溝那裏趕,急不可耐地要試試手藝。

然後,整個廠區整個中午飯都沒吃好,大家隻看見孟榮來來回回地折騰,跑得不亦樂乎,一會兒一趟,像是得了啥瘋魔病。

黃毛王佐思一邊挑著飯,一邊張望,毒舌依然,“我看啊,這小子等會找塊廢鐵拌點醬油就可以下飯了,這都幹啥呢,吃個飯都不讓人消停。”

而正靠坐在一排木架下,埋頭幹飯的黃胖子,也被孟榮弄得心神不寧,不時抬頭看著孟榮從他身前跑過,據他後來描述,感覺自己當天一定被搞得少吃了兩碗飯。

所有人都被孟榮這麽折騰搞得吃飯都有些不大安寧,更不用說吃完飯的休憩了,沒一個人能安坐,畢竟你剛一坐下,就聽見這小子撲通撲通,急不可耐的走路聲音,然後又是磨又是刮的,還讓不讓人活了?

孟榮哪管別人的眼神,隻是完全沉浸在發現新大陸的興奮之中,為了驗證父親留下的筆記心得內容,更為了解決眼前的困難,他必須要拚了。

最後一次,他拿著磨好的刀片開始按照特定的角度刮缸墊時,他簡直快興奮得要叫出聲來,真的之前特別困難的事,變得特別容易了,簡簡單單,輕輕鬆鬆地就把所有膠墊刮得幹幹淨淨了,然後拿塊抹布小心地擦試一遍,缸麵整潔得如同剛出廠一般。

看著他手舞足蹈,大家夥索性也懶得休憩了,都圍了過來,看著眼前的傑作,大家不得不承認——

幹得漂亮!

眾人都沉默了,包括王佐思,他都在用不可思議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孟榮,這小子是不是突然被他父親上身附體了,不然哪能變得這般神勇?

想到這裏,他都打了個寒顫,感覺空氣都突然冷了幾分,不光是他,周邊眾人也有想到的,按理說,大家都是工人先鋒,不信鬼神,但是眼前這毛頭小子幹的活,完全不像是他這個年齡段能夠做到的。

所以,眾人都有些受到驚嚇了,甚至越看越覺得孟榮這小子有幾分像他的父親了。心中嘀咕,一時間更沒人敢胡亂說話。

孟榮幹完這個,心中頗為得意,環顧了一下周邊工人略帶幾份敬畏的眼神,雖然不知道大家在想什麽,但不管怎麽說,眼下這個難關應該算是度過了。

他佯裝老練對黃胖子說,“喏,這個不難,你來把這個塗好再裝上,試試,我去吃口飯。”

說著,他把刀片不動聲色地藏在了袖子中,然後手背在身後,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圍觀的眾人不由自主地都讓開了一條路。

這下子連黃胖子都有些嘴唇打哆嗦了,這語氣,這動作,這活兒,怎麽看活脫脫是孟總在世時的風範啊。

難道他真的就孟總回魂附體了?

說起來,孟總過世到今天,剛好就是頭七啊!

想到這個,連老吳的臉色都狂變了,他心中狂呼,幸好自己沒有什麽歪念,力主讓孟榮回來接班,也沒像王佐思那樣說怪話,否則今天這日子,怎麽過呢?

其實也不怪大家,這機修小廠,前途一般,招來的技工大多都是老粗,就算認識字,也不會有幾個人喜歡像孟榮父親那樣研究和記載心得體會。甚至連老吳都從來不關心老孟整天在記載什麽,哪有功夫去翻他的筆記本,看到文字就頭疼是真的。

所以無人知曉孟榮是怎麽瞬間悟道,解決這道難題的。

眾人之中,王佐思的臉顯得最為沮喪,他有點嚇壞了。

不說眾人在那裏疑神疑鬼,隻有孟榮心中大叫著饒幸,離開廠區後就往家裏狂奔,他心裏很是興奮,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

一路狂奔到家,他趕緊跪在了父親的靈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看著父親遺像,他甚至都覺得父親的眼神中略帶著一絲欣慰。他在心裏默念,“爸,您留下的筆記真的有大用場,兒子領會到了。”

他心中無限感慨,站起身來,眼淚再次奪眶而出,瞬間再也沒了剛才在廠裏裝出的高手風範。

從前都怪自己不孝,沒能好好跟父親請教。

此時的他,心中很是悔恨。

他的母親聽到動靜,端著熱乎乎的飯菜走了出來,心疼地說,“兒啊,趕緊把飯吃了,廠裏哪有什麽忙活,你搞這麽晚回來,今天都是你父親的頭七,按老家規矩要去靈前祭拜的,現在沒那麽多講究,該磕的頭不能少。”

她嘮嘮叨叼,擺好了飯菜,看著孟榮低頭大口吃飯——他是真餓壞了,此時放鬆下來,他隻覺得自己飯量能趕超黃胖子了。

“小泉呢?”他邊吃飯邊含含糊糊地說。

“你忙糊塗了?她昨天就回學校去了,她還是個學生,家裏的事再怎麽著,也不需要她太操心,讓她好好顧著學業吧,希望她將來能好好讀書,考個好學校吧。”李桂琴輕聲道,“將來她的學業都要靠你了,如果她能好好學,考上大學,你這個當哥的,少不得要有負責起來,這可都是苦了你啊,我的兒……”

聽到她這麽說,孟榮放下了碗筷,認真地道,“媽,你放心,無論多苦多累,將來小泉的事,都包在我身上,誰讓她是我妹,我是她哥。”

看著母親充滿憂傷而又憂慮的眼神,孟榮想轉移下話題,有些事,反複說沒有意義,關鍵要做到,妹妹將來的幸福,他這個做哥的豈能置之不理,他道,“媽,告訴你一件事啊!”

說著,他就當剛才發生的事快速地說了一遍,並信心滿滿地道,“放心吧,媽,我有信心把廠撐下去,隻要廠子不倒,家裏將來就不愁吃喝的。”

此時的他,確實信心爆棚,隻覺得寶典在手,天下我有,全世界有什麽難題是解決不掉的呢?

他自己在那裏信心滿滿,可看在他母親的眼裏,卻是毛毛躁躁的,一點也不穩重。

一件小事算得了什麽,這一輩子的坎坎坷坷多著呢,將來碰到的難題恐怕會越來越棘手的,就是孟翔華的能力,支撐這個小廠都費盡心神,何況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呢?

想到這裏,她的臉上愁容絲毫未減,憂慮更甚。

如果有可能,她多麽希望兒子還是去做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可就是因為他倆的縱容,才導致這兒子不成器罷?本來想把考大學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但已經徹底沒了指望,還是看小泉吧,希望她將來能夠魚躍龍門,過上更好的生活,不要再一輩子跟機油打交道了。

老孟幹了這一輩子技工,有啥大出息呢?

李桂琴不想自己的兒子走上這條路,但是她卻又從來不敢跟孟翔華提這件事,因為孟翔華如果聽到她小看技工就很生氣,做技術工人怎麽了,光榮啊!不說法律定調的工人先鋒地位,就說說這個社會,沒有他們這樣的技工付出,哪裏可能有良好的運轉,經濟能夠潤滑地運轉嗎?他隻覺得這個社會好的技工太少了。

所以兒子考不上大學,去中專學點技術,他覺得沒什麽不好的,子承父業嘛,挺好。就是這小子不認真,荒廢學業,讓他有些失望,這才讓他離開身邊去別的地方鍛煉。

這些心思,孟榮不太清楚,但李桂琴卻是一清二楚,此時看著興奮的孟榮,她也不好直接潑冷水,隻能默默地看著他吃完飯,又風風火火地離家而去。

看著他出門遠去的背影,李桂琴回頭看向孟翔華的遺像,輕聲地道,“兒子終於走上你的道路,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以後就全靠他的個人努力了,你在天之靈,好好保佑你的兒子吧。”

然後她便開始收拾好碗筷,開始思忖接下來要怎麽處理家裏的一些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