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

玄晟立著,一隻胳膊壓在桌案之上,一旁是厚厚的幾摞奏章。

身後慕容瑾幾人默默候著。

江南突然暴亂,而大燕境內青蓮教遍布,恐怕這隻是個開始,一切的發生都悄無聲息。

玄晟隻覺得心慌。

“列為愛卿可有什麽消息嗎?”沉沉問道。

慕容瑾接了句,“並沒有。”

果然是什麽都沒有,竟能做到如此悄無聲息,若是沒有十全準備絕不會連一點點信都透不出。

趙小天在江南,玄儀與衛征都在江南,為什麽半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此時玄晟的胸口攢著一團火,恨不能將作亂之人撕碎。

門外侍衛進門,看了眼屋內各位大人,穩步走到玄晟身邊,伏在他耳邊道:“趙統領回來了。”

聽言點點頭,擺手示意他下去。

“各位愛卿請回吧,若有何消息來向朕說一聲。”囑咐道,說話間聽宮內的更聲又起。

已三更天了。

待他們走後,玄晟扭著拇指之上的扳指,問那侍衛:“他人呢,叫他來這裏見朕。”

那侍衛躬身道:“趙統領身負重傷,安置在神明台了。”

“走。”應道。

李江與侍衛跟隨,便直接往神明台而去。

神明台前,跟隨趙小天而去的錦衣衛在外把守,火把燃起,各個風塵仆仆,周身蔓著殺氣。

“見過皇上。”一齊下拜道。

見此景,玄晟便知是出事了,淡淡道:“都起來。”甩袖進入殿中,眾人在外等候。

這些人都是玄晟精挑細選而來,各個都是心腹。

進殿中,殿門關上。

隻見趙小天臥於床榻之上,他的臉被幔布遮擋,雙腳無力張開,胸口上下起伏著。

走近卻見他的胸口處的衣裳被血染出一塊暗色的圈,重傷歸來,不知他這一路是受了什麽。

能傷他的人也不簡單呢。

見玄晟到了,趙小天按著胸口要站起,被他按下,“你有傷在身,躺著吧。”而後坐到他身邊。

“奴才無用。”開口便是這一句。

他從來都沒懷疑過他手下的能力,也沒想怪罪,溫聲道:“你說吧,是什麽人,大半年不見你了,也沒傳回多少消息。”

聽言趙小天的臉色大變,“奴才每隔十幾日便往宮中傳信,皇上從未收到過嗎?”

竟然真的一封都沒有,沒做聲,聽他繼續道:“奴才讓親信傳信,每每都送到宮中才回,皇上竟沒見過?”

“……”莫非宮裏有內鬼,“你隻說,朕要你查的事情可查出了?”

趙小天的心口劇痛,咳了聲道:“七月,奴才親眼見了四爺,便為皇上傳信,皇上授命再看,奴才便未動過。”

“八月,奴才查出四爺與西北衛老將軍謀事,皇上未曾回話。”如此回道。

中間有人作梗,這樣重要的消息玄晟竟然半個字都沒聽到過,還一直以為風平浪靜。

起事之人真的是玄宣,當年是他手軟故意放他生路,不想竟然恩將仇報,三年,三年!

他捂著心口繼續道:“十幾日前,奴才被青蓮教眾發現,他們一路追殺,奴才與眾兄弟逃到水路才安生了幾日。”

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可

下了水路,便又遇上人為難,奴才與眾弟兄拚死殺出,到今夜才得以活命回來。”他將話都說完了,才安心的躺平身子喘氣。

原來這天下,大亂之勢早已蠢蠢欲動,而他卻渾然不覺。

好,好。玄晟壓著心裏的火氣,看著燭台之上的燭火靜靜燃燒,“你在神明台好好養著,這段日子都不要與他們在宮中走動。”交代道。

既然宮中有人幫他的忙,那這人就必要找出來,他要報一箭之仇,卻不謝不殺之恩,可不要怪玄晟心狠手辣。

“入城時可還有旁人見過你們?”問道。

趙小天眨著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床頂,“那時已是宵禁,奴才用令牌一路闖行,街上並未遇到旁人,但守城侍衛都見過。”

“好,朕馬上將他們換下,這幾日你要小心些,恐怕宮裏有人正等著要你的命呢。”向他的臉看去,而後起身。

出了神明台,將他的錦衣衛安置了,便直接回了禦書房。

此時天已大亮,他的覺也睡不得了,心裏盤算著江南之事,是他太過疏忽大意了,是他當初太心慈了。

衛征與玄儀被圍困,想來他們也起不了作用,還要另覓人選。

而一直作為心腹的趙小天重傷,他想著手邊還有幾個能用的人,思來想去,也隻有趙毅等人與慕容瑾能夠幫的上忙。

李江躬身走入殿中,稟道:“萱妃娘娘聽聞江南暴亂,要求見皇上。”

還有將領親眷,萱妃有孕在身,也要跟著著急,便沒應,先說道:“去請宰相和趙大人來。”

“你叫萱妃先回去吧,朕晚點便去看她,叫她別擔心,安心養胎。”應付說道,這時也顧不上她了。

天已慢慢亮了起來,而盛京城中仍與往常相同。

饒親王府上下一夜未眠。

層層粉紗帳之內,陳草木懷抱著一個沉沉酣睡的男嬰,而慕容漪在進行手術的最後一步縫合。

孩子的母親也一樣睡得很沉,她走針細膩,一夜疲勞,眼睛也熬紅了,捏著針的手都在顫抖。

顫顫巍巍將最後一針下好,咬斷絲線,終於鬆了口氣。

額前散落了幾縷發,伸手攏起,站起身來卻站不穩,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陳草木起身扶住她。

而她一眼便看在了那孩子的臉上,淡淡道:“這孩子從落地到現在都沒哭過一聲,不會是個啞巴吧。”

也好在他沒哭,不然守在外麵的那些人早就闖進來了。

她吩咐了梁翠不準別人進來,一晚上便真的沒人進來搗亂,真是幸運。

她的手上沾滿了血,想摸一摸那孩子的小臉,才抬起手便放下了。

陳草木扶她到一旁坐下,把孩子交到她手中,便過去替慕容柔將衣裳套上了身,一邊整理殘局。

這已經是與陳草木第二次做這種勾當了,而她也親自動手做過三次,希望下一次是陳草木主刀才好。

隻覺得心跳加速,這一晚上可累壞了她,看那孩子的小嘴巴動了動,她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

不知道是否抱著自己的孩子時,會不會也是這種感受。

為了他們夫妻兩個,慕容漪能做的都已做了,救她們母子兩命,這情也就還清了。

那邊陳草木收拾好了,走到她身邊去,跪在她的裙畔,崇拜之情一如在南燕宮那夜。

手裏拿著剛剛洗好的手絹,拉起她的手,為她擦洗手上的血漬。

聽她問了句:“這孩子怎麽不出聲呢,我見剛剛落地的嬰兒都很愛哭,他是不是有什麽殘疾?”擔心說道,眼睛不離那張手掌大的乳白色小臉。

皺皺的,泡在羊水裏十月,真是件神奇的事情,人也許真的是由魚變化而來。

陳草木默默道:“這孩子哭過,娘娘沒聽見,他出生早了有一月多,身子還弱,所以聲音小。”又將她另一手拉過擦洗。

“又礙著你做事了。”有些歉意的說道。

陳草木的醫術絕無問題,相信其他醫者來看也會做同樣的決斷。

“是娘娘醫術超群,微臣隻會自慚形穢,若不是有娘娘,也許這孩子都不能生下來。”應道,他垂著頭精神也用盡了。

慕容漪舒服的呼出口氣,將手拿回來,細語道:“昨晚上,你明知姐姐不能生產了,怎麽不與夫人說呢?”

這半年,陳草木行事越發穩重了,說話也不似從前,學會了不言。

他的眼睛也熬紅了,滿布著紅血絲,抬起頭跪坐在地上,“微臣最怕向人報噩耗,夫人擔心王妃,我怎敢說那種話。”

從前玄晟突發急病那次,見著恩肅聽了張廷玉一句無能為力便要仗殺眾人,他可長著記性,決不再人咽氣之前便先說沒救這兩個字。

尤其是在帝王王侯將相之家。

若是開口,即便李嬌沒有當場處置了他,也會即刻因為悲傷而昏死過去,為人報喜好開口,為人報喪卻不好開口。

而在皇宮之中,連報喜都不好開口,更何況報喪呢。

聽言慕容漪微微一笑,“你思慮的倒比從前周全,好了,起來吧,叫她們進來看看世子。”

這一晚都讓外祖母苦等著,李嬌該是擔心死了。

陳草木扶著膝蓋費力的站起身來,托著疲累的步子走到門口,才一開門便有個人砸在他的腿上。

無花在外麵,靠著門守了一夜便睡著了,身子向後一仰便醒了過來,坐在地上抬頭仰視著陳草木的臉。

“太醫。”緩過神來便露出了擔憂。

隻見陳草木安穩的一笑,“去請夫人過來吧,王妃已沒事了,告訴一聲王妃誕下一位世子。”

聽言無花熱淚盈眶,連連點頭,“奴婢這就去。”抹了把眼淚便拔腿跑開了。

陳草木鬆懈下精神,回到屋裏,遠遠的見著慕容漪看著繈褓當中的嬰孩甜甜微笑。

世間人的善可真叫人動容,他立到慕容漪身邊,看她悠悠搖晃著那孩子,“娘娘身子不便,等下快回去歇歇吧。”

她凝視著那張小臉,整個神思都被吸引了過去,久久才回過神來,抬頭對他笑道:“他父母長得都好,這孩子真是漂亮。”

說話之時李嬌與慕容漪匆忙便趕進了屋內。

也顧不上旁人,李嬌直接奔著床邊而去,看慕容柔沉沉睡著,撫著胸口終於將懸在嗓子眼的心放下了。

而慕容瑾卻將眼神放在坐在一旁的慕容漪身上。

抬眼與他對視,臉上那溫和笑容也自覺收斂了,冷淡笑道:“父親,您的外孫。”示意他過來抱一抱。

相比於出生嬰兒,他們這些人都是心懷太多肮髒的蠢貨,包括她自己。

一見到這家人,便想起她的過去和陰謀,謊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