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是個大晴天,神農架裏基本沒有光汙染,星空璀璨。
這是林朔在大龍潭附近停留的第二個夜晚。
頭天晚上拖著不動手,是因為情報不明。
林家狩獵,地上的情報歸林家人自己搜集,天上就得讓林家黑鳳來。
獵物是一種飛禽,那就得靠小八出力,得給這隻鳥一晚上的準備時間。
想必蠱雕也是如此,昨天晚上沒有從天上攻擊這隊人馬,它也在觀察。
這是目前絕大多數猛獸異種的習性,人類一開始闖入它們的地盤,並不會馬上就襲擊,而是先暗中觀察和評估。
這種習性,算是一種優勝劣汰的結果。
沒有這種習性的猛獸異種,跟人類的矛盾過於激烈,危害太大,早就被獵門集中力量獵殺殆盡。
華夏大地上之前最後一頭蠱雕,被獵殺於清朝,兩百多年前,算是在華夏生存時間相當長的一種猛獸異種了。
能生存這麽長時間,生性必然是比較謹慎的。
要是像獰這種嗜殺成性的,早在唐宋時期就在華夏滅絕了。
所以昨天晚上林朔可以放心的睡覺,養精蓄銳,同時給林小八留出一晚上的時間,給今天晚上的狩獵,做好充足的準備。
此刻,眾人旁邊的篝火正在熊熊燃燒著,逼退了山間夜晚的寒意,也帶來了一定程度的光明。
可隨著小八在天上的提醒,魏行山和周令時兩人齊齊打了一個激靈,寒毛一下子豎了起來。
東西出水了。
魏行山趕緊把手裏的狙擊槍舉了起來,往天空一陣亂瞄。
隻可惜在此時的高倍瞄準鏡裏,魏行山除了星星之外,其他什麽也看不到。
到了這會兒,他終於想起來一件事情,嘴裏趕緊問道:“老林,這蠱雕一般多大?”
“得看品種。”林朔這會兒原地坐著沒動彈,飛天夜叉被橫放在他膝蓋上,“以前在河西走廊的一種蠱雕最大,名叫金喙蠱雕,翼展在十五米以上。
不過蠱雕這個東西,實力強弱跟體型的大小並沒有絕對的聯係。
那種金喙雕,反而是蠱雕中最弱的,不用我們獵人出手,當年秦朝軍隊用秦弩,就基本上把它們殺光了。
能在如今的神農架裏麵占山為王,這應該是一頭刀羽蠱雕,跟一普通的老鷹差不多大,這是蠱雕裏最強的品種。”
“刀羽蠱雕?”魏行山問道,“這又是什麽東西?”
“這種刀羽蠱雕之所以厲害,除了它本身的力量和速度水準極高之外,雄性個體的翅膀上的飛羽還無比鋒利。
不僅翅膀就像一對大砍刀,在近身搏擊時可以斬殺獵物,必要時那排飛羽甚至可以脫體射出,就跟暗器飛刀一樣發射出去,令人防不勝防。”
“我去,這麽厲害?”魏行山都聽傻了。
“當然厲害了,當年獵門眾人為了跟這個東西抗衡,可是損失了不少好手,一度束手無策。”
“那這東西是怎麽在華夏大地上滅絕的?” 魏行山問道。
“兩個原因,一個還是我們獵門的不斷獵殺。
後來,我們發現這種蠱雕是雌雄異態的,公的不好對付,母的就沒那麽厲害。
所以我獵門前輩,就集中力量消滅母的蠱雕,要限製這種東西的種群繁衍。
不過這種刀羽蠱雕的雌性,也就跟雄性比稍微弱一些,本身依然是一種很強大的猛獸異種。
而且你別看這種東西公母平時不在一塊兒過,可實際上是一夫一妻製的,母的一旦遇襲,就會用特殊的鳴叫聲把公的從附近水域裏喊出來。
往往這邊母的還沒拿下,獵人背後飛羽就射過來了。
總之為了這種東西,我們獵門當年也是損失慘重。
雲夢澤,也一度是華夏文明的禁區之一。”
“雲夢澤?”魏行山愣了一下,“這是什麽地方,聽著挺耳熟的。”
“這是古地名,在楚地,也就是如今的漢江平原。
在秦漢以前,漢江平原附近還是連綿不斷的湖泊和沼澤,周圍有大量的原始森林,這個地方叫做雲夢澤。
這種環境,也極為適合這種刀羽蠱雕生存。
公的在水裏,母的在森林裏。
這東西後來在華夏消失,除了被我們獵門重點關照之外,這第二個原因,也是主要原因,就是雲夢澤地理環境,逐漸發生了改變。
隨著長江和漢江泥沙的不斷衝擊,雲夢澤逐漸消失,變成如今的江漢平原。
這讓絕大多數的刀羽蠱雕逐漸向南遷徙,如今現存的種群,基本上都在東南亞。
我估計目前的神農架的這頭蠱雕,就是馬逸仙在東南亞抓到的幼崽,這會兒長大了。”
“那這個東西的飛羽,到底有多厲害?”周令時這時候問道。
“到底有多厲害,這個我不是很清楚。”林朔說道,“不過在當年的獵門陣亡名單上,有好幾個蘇家傳承獵人,那幾位前輩都是九境中人。
蘇家獵人,一旦入了自家傳承的九境,反應之迅捷、身法之矯健必然冠絕獵門。
他們都會死在刀羽之下,這東西的厲害程度就可見一斑了。
反正如今這黑燈瞎火的,這頭蠱雕的飛羽,我是不想去硬接的,你們倆是不是有這個興致?”
“絕對沒有!”魏行山和周令時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其中周令時問道:“師傅,那如今這頭蠱雕就在附近的天上飛著,您難道就一點都不擔心?這萬一飛羽招呼下來,我們這一門總共就咱仨,這一下子就算絕戶了啊!”
“刀羽蠱雕的飛羽,這是這種畜生的保命技能。
飛羽一旦射出去,它就不能飛了,得在水裏待上一兩年才能慢慢長出新的飛羽。
要是擱在以前的雲夢澤,這個事兒它不用很顧忌,因為水裏有魚,同時母的也會給它送食物。
如今這頭蠱雕在大龍潭裏生存,大龍潭附近的那點水產,肯定是不夠它塞牙縫的。
而且整個神農架林區的猛獸異種,現在都在鬧饑荒,一旦失去了飛行能力,這對它來說極可能是致命的。
所以這會兒萬不得已,它不會把飛羽射下來。
而且這種天上的畜生,生性自傲,它隻要在天上飛著,就不會太把地上的東西放在眼裏。
你隻要不往天上看,去找它,它頂多默默觀察你,不至於會跟你拚命。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繼續聊天,得裝成沒事人兒一樣。
所以老魏,你要是再用這杆槍往天上瞄來瞄去,咱這一門說不定就真的要絕戶了。”
“我去!” 魏行山一縮脖子,趕緊把手裏的槍放了下來,“這麽大的事兒你怎麽不早說!”
“不把道理給你說明白了,你這個徒弟怎麽學能耐?”林朔反問道,“況且用一根杆子往天上杵,這對刀羽蠱雕來說也算不上致命的威脅,不至於很快就把它的飛羽招下來。”
“師傅。”周令時問道,“那我們現在就這麽愣聊,也不往天上看,那您到底要怎麽獵殺那頭蠱雕呢?
我知道,這會兒八爺在天上盯著,可你們倆怎麽配合上呢?
還有八爺的‘夜觀星象定位鎖敵’,到底是怎麽個鎖法?”
林朔看了自己的二徒弟一眼:“周令時,你的文化課是什麽水平?”
“我沒上過學。”周令時撓了撓頭,“不過我以前的師傅吳天南教過我幾年。”
“數理化怎麽樣?”林朔問道。
“沒怎麽學過。”周令時搖了搖頭,“不過算術懂一些。”
“坐標知道嗎?”
“這個知道。”周令時點點頭。
“那就能跟你解釋清楚了。”林朔點點頭,說道,“我先說定位。我們要確定一個東西的位置,是不是往往需要具體的地理坐標,擱在地麵上就是東經北緯。”
“沒錯啊。”
“那我們要定天上的位置,是不是也需要坐標?”
“嗯。”
“那麽天上的坐標,我們是不是有個現成的體係,叫做星象?”
“哦。”周令時眼前一亮。
“別哦,就跟你明白了似的。”林朔淡淡說道,“星象這個坐標體係,它不是固定不變的。
天上的繁星,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大體上是以北極星為中心,隨著四季更迭不斷旋轉。
而距離北極星最近的星宿,就是北鬥七星。
所以說,天上的星星參北鬥。
而同時,因為地球自轉軸心的變動,從古到今,北極星的位置也在變動,這叫歲差。
這是一個動態的坐標體係,想要去定天上的固定位置,還要結合曆法。
每時每刻,天上每一顆星星的位置,我們林家獵人,要求不用抬頭就知道。
因為在白天,我們人類是看不到星星的,所以必須記在腦內。
這套東西記住了,那就能跟林家黑鳳配合上了。”
“老林,那你跟八爺要定天上的位置,是因為什麽呢?”魏行山問道。
“嗐,那肯定是借此來定敵人在天上的位置嘛。”周令時說道。
“不是。”林朔搖了搖頭,“老魏是個狙擊手,他能意識到這點,你周令時就意識不到。我跟小八定的,並不是敵人的位置。”
“那是什麽?”周令時問道。
“彈道的方向和仰角。”林朔說道,“這套體係,適用的時段,不僅僅是晚上,還有白天。
針對的獵物,也不僅僅是天上飛的,還有地上跑的。
體係核心並不是我,也不是林小八,而是追爺。
用現代的軍事術語來說,這是一套超視距的戰鬥體係。
不用我去看見獵物,我先用林家的‘聞風辨位’,大體知道獵物的方位,提前開弓。
林小八在天上觀測我和獵物的位置,定下彈道,然後用星宿的名稱通知我。
我微調之後,一箭往天上射出去,這場狩獵就結束了。”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兒。”魏行山恍然大悟道,“這跟高射炮和無人偵察機的配合,一個道理。”
“就是這個意思。”林朔點點頭,“不過今天,多少有些麻煩。”
“怎麽了?”
“這套體係的核心是追爺,追爺經過何家鐵匠的細致保養,每一次開弓的力道是恒定不變的,所以這個彈道的落點,隻要有方向和仰角,我自己再加一點兒風向造成的誤差,那就能確定了。
林小八掌握的,就是這一套體係。
它畢竟是一隻八哥,再聰明也有極限,讓它記住不斷變化的星象和固定力道下的射擊仰角,這就很不容易了。
再讓它去學彈道函數,現場計算不同力道下的各種彈道軌跡,那是不可能的。
別說它了,換個人在天上,手邊沒任何計算工具,如果不是心算的天才,那也沒戲。
所以這獸叉射出去的力道,是不能變的,得跟追爺的射擊力道一樣。
這一趟追爺不在身邊,所以它老人家的開弓力道,我得用投擲的方式去模擬。
手上力道一旦有偏差,那就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了。
而且這出手的角度也是個難點,不如直接開弓那麽好把握。
所以我先說好了,回頭我這一叉上去要是落空了,你們可不準笑話我。”
“那萬一我倆沒忍住,笑出聲了呢?”魏行山問道。
“就地逐出師門。”林朔淡淡說道。
篝火邊上一陣安靜。
林朔接著又說道:“不過萬一我這一下落空了,應該也不用把你們逐出師門。”
“為什麽?”
“蠱雕又不傻,我這一下不中,它肯定用飛羽反擊了。它一隻翅膀有十八枚飛羽,一對翅膀,這就是三十六記飛刀組成的飛刀陣。”林朔說道,“到時候你們倆人都沒了,我還費那個勁幹嘛。”
“師傅,我對您有信心,您一定能射中的!”周令時趕緊表態。
“師弟你別聽他嚇唬人,今晚的獵物在天上不在地上,整個彈道行程短,而且隻有上半截,允許的誤差值那就大不少。你別怕,應該八九不離十。”
魏行山一邊一臉淡定地說著,一邊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一頂鋼盔,扣在了自己腦袋上。
“師兄,你這頭盔不錯啊,還有嗎?”
“沒了,就這一頂。”魏行山把鋼盔正了正,趕緊係上了卡扣。
“師兄,我是師弟,你得讓讓我,要不先給我戴上?”
“滾一邊去,我比你小十歲呢。”
“這個不看年齡的,看入門早晚。”周令時扭頭向林朔求助道,“師傅你管管。”
“讓他戴著吧,反正蠱雕的飛羽這種鋼盔擋不住。”林朔笑著說完,隨後終於琢磨出滋味來了,臉色一僵,“你們倆到底幾個意思?”
就在這時候,天上的林小八一嗓子遙遙傳來。
“朔哥!準備了。”
林朔沒工夫這倆徒弟計較,緩緩站起身來。
他抖了抖肩膀,把手裏的“飛天夜叉”從雙手平握改到了右手反拿。
準備好了手勢,林朔說道:“老魏,誰告訴你今晚的獵物隻在天上?”
“啊?”
“地上,也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