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幸這第一趟出活兒,出得可以說十分輕鬆。一路上沒遇到多少泥巴,就算遇到了,總歸也是有林司良處理。安幸除了練著開了幾槍,基本上隻負責旅遊觀光。
“行了,這回就到這兒吧。”
林司良又撿起一個泥巴剛留下來的結晶,對安幸說道。
“時間差不多過了兩天多了,再往下走就有點危險了。”
“兩天?”
以安幸的感覺,他們也就是來了半天左右,營養劑也隻吃了一包。
“嗯,你可以看看你的計時門。”
林司良指指安幸腰間。安幸將計時門取下來看,隻見上麵顯示著一行時間:
116小時15分28秒。
並且這個秒數,還在節奏很快地減少著。
“這是一個倒計時?”
安幸抬起頭問。
“嗯。”林司良點點頭,“時間裂隙裏和地麵上的時間流速不一樣,總體來說比地麵上要快。我們在這裏的時限,是地麵時間的七天,這個倒計時就是用來確定剩餘時間的。”
“那如果過了七天……會怎麽樣?”
“倒計時歸零,計時門失效,我們就回不去了。”
林司良語氣很輕鬆,但說出的話卻一點也不輕鬆。安幸輕輕抽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把計時門攥緊了一點。
“那我們要怎麽通過這個計時門回去?”
這計時門一隻手就能攥住,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能讓他們回去的東西。
林司良嘴角一勾,拿下自己腰上的計時門,在這個小圓裝置的側麵什麽地方撥了兩下,眨眼間,一個巨大透明的“水珠”就出現在安幸眼前。
“哇!這個是……!?”安幸眼睛驀地睜得老大。
“回去的路。”
林司良將用過的計時門收了起來。
“計時門本質上是一個模擬蟲洞,下來之前把門激活,七天之內,隨時都可以通過這個蟲洞回到激活地點。”
“開關在這兒。”林司良給安幸指了一下,“你自己試試看。”
安幸也學著林司良的樣子撥動開關,另一個“水珠”立刻又出現在二人麵前。
“邁進蟲洞裏,很快就能傳送回去了。走吧。”
***
進了蟲洞之後眼前花了幾秒,而後不知哪來一股力量將身體向前一推,再回過神來,安幸就已經回到了那片黑暗的荒野上。機車還在原地靜靜等著他們,林司良啟動機車,載著安幸,又原路返回了中心城。
“你家就在這兒了吧?”
六分巷巷口,林司良將機車停了下來。
“這巷口太窄,車開不進去啊。”
“沒事,我住得不遠了,再往裏走一點就到了。”
安幸抬腿邁下車,摘下風鏡,還給林司良。
“多謝你帶我下裂隙。那……我回去了。”
“哎,等會兒。”
林司良叫住安幸,從空間卡裏取出一個小皮袋子,就是他們在裂隙裏裝時間結晶的那個。
“你的。”林司良把袋子遞給安幸。
“真都給我啊。”
安幸看看袋子,沒好意思接。
“……我什麽都沒幹,泥巴也都是你打的。”
“這剛哪兒到哪兒,以後有你幹活兒的時候。”
林司良嘴角一挑,又揚了揚袋子。
“拿著吧,說好了給你的。”
“嗯……”
推來推去也沒意思,安幸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袋子接了過來。
裏麵結晶不多,不過還挺有點兒份量。
“謝謝。”安幸對林司良甜甜一笑。
“客氣。”
林司良也笑了笑,噠地一撥火機,點上根煙。
“這些結晶明天你給源哥,有專門的人負責拿去賣,過兩天你就能拿到錢了。”
“這些結晶大概值多少錢?”安幸問。
“沒多少,估計一萬來塊吧。”
“一萬?!”
安幸睜大眼睛,驚喜兩個字直接就寫在了眼仁裏。
雖然林司良說沒多少,但這兩天工夫拿到的結晶,足夠他幾個月的房租和營養劑了。
林司良看著安幸這副沒見過錢的樣子,眼神不易察覺地軟了軟。
“行了,回吧。裂隙裏時間和地麵上流速不同,會對身體有些影響,早點回去,好好休息。”
“嗯。”安幸攥好袋子,點點頭,“那你也早點休息。”
林司良叼著煙,揚了下下巴,算是應了。安幸又對他笑了笑,轉身走進了六分巷。
***
六分巷也是一條窮人巷,巷子裏基本都是危房一樣的小樓,每隔一段距離,就會看到牆壁上亂七八糟的低俗塗鴉。冷白的路燈有亮有暗,還有一半已經徹底不亮了。零星有幾個賣東西的小店無精打采地開著,店裏賣的不是什麽值錢東西,也沒什麽顧客,就連霓虹店招都接觸不良地閃著,看著馬上就要壞了的樣子。
不過安幸今天心情格外好,哪怕是這條巷子是一如既往的昏暗破敗,也掩不住他心裏的光亮。
這光亮,不僅僅是來自手裏這價值一萬塊錢的結晶。
自己和暗街11號眾人很合得來,雖然才認識這麽幾天,卻像很早以前就熟識了一般,相處起來十分自在。
林司良也沒有食言,到了能下裂隙的時間,就帶自己出了第一趟活兒。他特意為自己準備了計時門和配重器,看起來,以後也會願意一直帶自己出活兒的樣子。
從今以後,自己好像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了。
自己終於被一個地方,被一群人接納了。
想想就好開心。
安幸走在破敗的小巷子裏,臉上不自覺漾起了笑意。
而且自己的直覺,似乎又準了一次。
這個讓自己一眼心動的男人,這個今後該會與自己有點什麽的男人,看起來的確是個不錯的人。
總之一切都這麽好,就連斑駁的危樓,都像是座座雕塑,就連回家的腳步,都像有樂曲伴奏。
……嗯?伴奏?
安幸突然回了點神。
不是自己的想象,耳畔竟然真的有音樂傳來。聽起來好像是豎笛,但音色卻又比豎笛渾厚一些,不知是什麽樂器。
安幸向音樂傳來的方向望去。不遠處的一個廣告牌下,果然有一個人坐在一堆鐵皮箱子上,手裏正拿著一個彎管子一樣的樂器吹著。旋律不急不慢,聽起來輕鬆又愜意,一如自己現在的心情。
安幸向那個人走過去,也沒走得太近,就隔著一段距離站著聽。
那是一個年紀不小的老人,頭發稀疏花白,嘴上留著一些胡須,身上的衣服已經舊得沒了型,但看起來倒還整齊。明明隻是坐在破巷子裏的破箱子上,可他就像是陶醉在自己的音樂世界中,不介意來往行人的無視,也不理會一旁安幸的注目。廣告牌的霓虹光藍藍紫紫映在他身上,就像將他整個人,都融進了這條暗巷的磚瓦之中。
一曲奏完,仍是隻有安幸一個聽眾。安幸認真為他鼓了鼓掌,而待到鼓完了掌才忽然反應過來,這樣站著聽人家演奏曲子,好像是應該給錢的。
自己身上就隻有十幾塊了。不過很快,手裏的時間結晶就能換出一萬塊錢來。
給他一些錢……也沒什麽問題吧。
畢竟他的音樂讓自己的心情又美好了幾分,他理應獲得自己的感謝。
安幸這樣想著,將自己身上的十幾塊錢全掏了出來。地上沒有琴盒或者帽子一類可以放錢的地方,安幸便將錢直接遞給了老人。可沒想到老人一把揮開安幸拿著錢的手,不開口,也不看他,直接又吹起了下一首曲子。
這首曲子聽起來比剛才那首低沉了許多,似乎是帶著點兒趕人的意思。
安幸怔了怔,隻得識相地離開了老人所在的那堆鐵箱子。而沒走幾步,身後的樂曲聲便又和緩了下來。
……他不想要錢麽?
還是嫌自己給得太少了……
安幸回頭看了那老人一眼,無奈地笑笑。人老了,有點脾氣倒也正常。安幸沒放在心上,收好錢,緩步向出租屋走去。
***
第二天一起床,安幸將自己收拾整齊,拿好裝著結晶的皮袋子,便出了門。
走出家門的那一刻,安幸很自然地覺得,今天也會是非常愉快的一天。
他會把這袋結晶交給源哥,等著拿到自己回西區以來的第一筆錢。
他還可以見到林司良。這個人和夏七他們一樣,沒事就呆在暗街11號的酒吧裏,很少有不來的時候。
結晶交了,再和他們鬧鬧哄哄地喝酒打牌,玩到晚上,再疲憊又滿足地回家,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就會這樣平常地度過。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剛一走出六分巷,意外就來了。
巷口對麵站著幾個又高又壯的男人,在一家店門口湊在一堆抽煙。安幸走過巷口,腦子裏某根弦動了動,又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隻見其中一個男人露著花臂,剃著光頭,看起來很是有幾分眼熟。
……他的左邊眼睛不知是有什麽問題,戴了一個黑色的眼罩遮著。
等等……是他!
安幸猛然想起了那天的事,心髒驟停半秒,又通通通地狂跳起來。
那個光頭,就是被自己紮了眼睛的人!
“在那呢!”
那堆人裏的其中一個也看見了安幸,立刻大喊了一聲。幾個壯男人聞聲轉頭,然後紛紛啐掉煙頭,凶神惡煞地向安幸跑了過來。
安幸臉色陡然一白,想也沒想,拔腿就逃。
光頭男人他們大概有四五個人,一個個看著都是能輕鬆把自己拎起來揍的體格。他傷了光頭一隻眼,搞不好就要賠他半條命!
更何況這些人不光會揍自己,還有可能……
安幸不敢再想下去,隻得拚命地逃跑。那幫人的呼喝聲在身後越來越近,安幸回頭看了一眼,心倏地提到嗓子眼,見路邊有個垃圾桶,忙一腳踢翻阻住後路,繼續沒命地向前跑去。
“別讓他跑了!”
“這小雞娘們兒!”
“等抓著你,看我不幹爛……”
身後的罵聲越來越不堪入耳,安幸劇烈地喘息著,隻覺得全身血液都凝固在了血管中。
天賜好運的地震,不可能再那麽恰好地出現第二次,如果被他們抓住,自己就完了!
恐懼逐漸蔓延至全身,安幸眼前直冒金星,缺氧的大腦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反複翻滾著——
快跑……快跑!
又跑出一段距離,忽然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音由遠及近。安幸急忙抬眼去看,果然,是一輛電車慢悠悠開了過來,恰好停在不遠處的車站前。
車……電車……!
安幸眼睛驀地一亮。他回了頭掃了一眼,故意掀翻路邊堆放的一堆塑料箱子,然後提起一口氣,拚上全部的體力衝到車站,一個箭步跳上了電車。
自動駕駛的電車堪堪在他身後關閉了車門,又不緊不慢地啟動,繼續向下一站開去。安幸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看著窗外叫罵追車的幾個男人在電車後麵越落越遠,終於稍稍安下了心。
到了暗街11號就安全了。
安幸一邊順著氣,一邊慶幸地想。
那些人應該隻會在自己落單的時候來找麻煩,或許他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去暗街11號。
就算他們找去暗街11號,酒吧裏有那麽多人,林司良和黑石還都是完全覺醒的哨兵,那幾個半吊子也肯定占不到便宜,而且……
……哎?
想到林司良,安幸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低下頭,垂眼看向自己的雙手。
兩手空空。
本來拿在手裏的,那裝著結晶的皮袋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