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沒有什麽事容易,但安幸覺得,他想要的事,還真是挺不容易的。

那天之後,他又跟林司良明示暗示了好幾次,但又都被林司良明推暗推地給推過去了。林司良待自己一向都很好,但兩個人中間就像是被他清清楚楚地劃了一條線,再怎麽對自己好,都從不往線的這一邊跨上一步。

嚴守戒律的修道士一樣。

安幸本來還是挺有信心的。畢竟在撩男人這件事上,他基本上就隻有成功的經驗。

可如今一肚子信心都快要用光了,想給自己鼓勁,都要鼓不起來了。

安幸幽幽歎了口氣,聲音不大,卻也被一邊的夏七聽到了。

“怎麽了?小安幸。”夏七坐到安幸身邊的沙發上,“什麽事不開心?”

安幸笑了笑,說了句“沒事”,就沒再多說什麽。

自己和林司良的事,他並不是很想和別人傾訴。

其實說起來,傾訴這件事本身,他一直就不太習慣。對他來說,傾訴就像是一種示弱,就像是把自己的剖開,將心裏脆弱的部分通通都捧出來給別人看。

哪怕那個“別人”是永遠都很溫柔的夏七,都會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可不知為什麽,麵對巷子裏那個吹樂器的老人,他卻可以稍稍放鬆下來,顯露出一些真實的難過。

……可能是因為那個老人不怎麽理他吧。

“哎,夏七。”

夏七好心來問,自己總不能就隻給人家一句“沒事”。安幸喝了口酒,便找了個話題問他。

“你和黑石……當初是怎麽在一起的?”

夏七愣了一下,看看對麵的黑石,又笑。

“怎麽在一起……就是他非得想跟我好唄。”

“別看他平時話也不說,笑也不笑,追起人來那可是相當執著,追得我實在沒辦法,就隻能答應他了。”

那邊的黑石嘴唇動了動,仍是沒什麽表情,就任憑夏七隨便說。

安幸被勾起了點興趣,放下酒杯,繼續問道:

“那具體是怎麽執著的,能講講麽?”

“嗯……”

夏七想了想,低頭一笑。

“這個人當初在我窗戶外邊給我守夜,一守就是一年多,這算不算執著?”

“守夜?這麽久?”

這確實讓人有點驚訝。

“為什麽守夜?是有什麽危險麽?”安幸問。

“其實也不算什麽危險。”

夏七慢慢解釋道。

“以前我精神狀況不太好,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緊張,外麵有點聲音,就睡不著覺。”

“那時候我就住在酒吧後麵二層的房間,窗外是一條小巷子,有那麽一陣子,總有一些喝醉了酒的人吵吵鬧鬧地經過,有時還會在這裏打架。”

“那段時間我每晚都沒法睡覺,狀態就更差了,最後終於撐不住暈倒在酒吧裏,然後就被黑石看到了。”

“其實我也沒有跟他說我睡不好覺的事。話說其實那時候,我都還不怎麽和別人說話。”

夏七笑道。

“但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就知道了我睡不好,而且還發現我是因為那些醉漢睡不好,所以每天晚上就會跑到我窗戶下麵來,看到有人要過來,就把人趕走。他個子大,長得又凶,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樣子,所以他往巷子裏一站,那些人還真就不怎麽敢過來了。”

夏七說著,笑著看了看黑石。黑石卻隻是低著頭看酒杯,沒有什麽反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其實我也沒拜托他來,他來了,我都不跟他說話,也從沒有謝過他。他倒是也不用我謝,也不主動跟我說話。我們一個在屋裏,一個在屋外,互相誰也不理誰,這事就這麽奇奇怪怪地持續了好久。”

“一開始,他還隔三差五會去出活兒。他一不在,那些人就又來了,還要特意爬到我窗戶外,要看看這個門神在這兒到底是守著什麽。”

“後來他可能發現,他不在的時候我就精神不好,所以幹脆連裂隙也不去了,平時不知道上哪兒去打工,一到夜裏睡覺的時間,就準時來我窗戶下那站著,就這麽一直站了一年多。”

“那一年多以後呢?”安幸聽得來了神,側著身倚在沙發上問。

“一年多以後……”

夏七撩了下頭發,綿綿一笑。

“一年多以後,他就不用再在窗戶下邊守著了。”

“嗯?什麽意思?”

安幸好奇地追問道。可還沒等夏七回答,卻見黑石霍地一下站起身,訥訥說了一句我去找司良,就離開了他們的卡座。

“黑石也抽煙?”安幸知道林司良是去外邊抽煙去了。

“他不抽,可能是不好意思了吧。”

夏七笑道。

“沒關係,就讓他出去溜達溜達吧。”

夏七看著黑石從後門離開酒吧,又繼續講道。

“之前他不去裂隙的那段時間,不到夜裏他都是不出現的,也沒人知道他去幹什麽了。可有一天還沒到夜裏,他突然就來了酒吧裏,一身是傷,跌跌撞撞的,走路都走不穩。而且神誌一看就不太正常,眼睛都是通紅的。”

“源哥一看他的模樣,就知道他是精神力過載了,趕緊叫我來給他處理。你知道,沒有匹配過的兩個人,就算是用了精神滲透,效果也不會太好,何況我那時候雖然覺醒了很久了,但其實連精神滲透都不怎麽會用。”

“不過這個人一直給我守夜,他出事了,我總不能就那麽放著他不管。所以就隻能硬著頭皮滲透了他一下,當然也沒起多大作用。好在他精神力還不錯,昏迷了幾天,自己倒慢慢恢複過來了。”

“不過這樣一滲透,我就看到了很多他記憶裏的事情,這才知道原來他不在的時候,都是去給別的幫會做雇傭打手去了。出事這回是一次幫會火並,對方人數太多,能力太強,其他人打不過,就全都跑了,隻把他這個臨時來的推在敵人堆送死。他不得不過載了精神力,才勉強死裏逃生。”

“要隻看到了這些,都還不會怎樣。要命的是我還聽到了好多他放在心裏不說的話。聽到他站在窗下時想著我有沒有睡好,聽到他打架時想著要趕快回來守著我,還聽到他過載了精神力,就快控製不住意識的時候,還想著他要回來,就算死了,也想要再見我一麵……”

夏七聲音頓住,似乎是穩了穩心緒,方才繼續說道。

“總之在他的意識裏看到聽到了那些,真的是……哎,哪怕是死人的心,都要被捂暖了吧。”

“所以後來,他就不用守在窗戶底下了。”

“……在**陪著我,就行了。”

夏七大方一笑,笑得眼角眉梢都是甜蜜。

“你們倆真是……好甜啊。”安幸不禁羨慕道。

“你問這些……是不是和司良不太順利?”

夏七說完自己,忽然又問安幸道。

“嗯?”

冷不丁被問中心事,安幸一時想不好該怎麽反應,愣了兩秒,才胡亂答道。

“沒、也沒有,還行吧,就慢慢來。”

“嗯,慢慢來。”

夏七可能是看出來了點什麽,但卻並沒有戳穿安幸。他抿了口酒,思量了好一會兒,才又悠悠說道。

“其實沒有黑石之前,我一直都覺得活著挺沒意思的。每天都要吃營養劑續著命,但這條命除了受苦,似乎也並沒有別的用處。”

“一開始是想死也死不了,後來源哥救了我,對我也很好,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活著,但一時倒也沒有了去死的理由。”

“一天一天,也就那麽渾渾噩噩地過,直到遇見了黑石,我才終於感覺到,原來……”

夏七停頓了一下,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

“……原來活著,是這樣的感覺。”

“活著的感覺麽……”

安幸喃喃說道。

很巧的,在剛剛進入暗街11號的時候,安幸也曾有過同樣的想法。就在他感覺自己終於被夏七、林司良、源哥,終於被一些人所接納的那個時候,他也曾體會過那種驀然湧入心間的,活著的實感。

“有時候真是覺得,想要活著,還挺不容易的。身體活著容易,有點營養劑就行了,可想要心活著,還是需要有人愛啊。”

“司良可能沒怎麽跟你說過,他以前的向導的事吧?”

夏七一邊感慨著,不知怎麽就提到了林司良。

“沒。”

安幸抬抬嘴角。

“他說的,還不如你跟我說的多。”

“我想也是。”

夏七輕輕點了點頭。

“司良以前的向導,叫小西。當年小西出了事,他一下子就消失了好幾個月,我們找遍了西區,也沒能找到他。”

“就在我們都以為他也跟著小西去了的時候,他卻突然又回來了。不僅人回來了,而且還和以前一樣出活兒,甚至還一樣地跟大家一起聊天玩笑,就像並沒有發生什麽大不了的事。”

“但無論他怎麽掩飾,其實我們都看得出來,他還是不一樣了。”

“他這裏的活氣,沒了。”

夏七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輕歎了一聲。

“不過你可能不知道,自從你來,他比之前狀態好多了,偶爾地,還能從他臉上看到幾分好像過去一樣的笑了。”

“所以別著急,他是需要你的,隻不過要把一顆死過的心重新捂熱,沒有那麽快。”

“我從半死不活到重新活過來用了好多年,我想他也該是一樣。慢慢來,多給他一些時間,你們兩個也一定會越來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