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同生共死這個決定,林司良甚至沒有用掉一秒的時間。

根本不用去思考,也不需要權衡什麽。他的心早就放在小西那裏了,把小西留在這兒,就是把心留在了這兒。

心都沒了,還怎麽活著。

不過雖然決定不走了,但林司良還是慣性地劈砍著泥巴。沒什麽目的,也不知道該有什麽目的。

可能是想再多延長一點時間吧。

再延長一點,兩個人還能活著說說話的時間。

“說起來,咱們都還沒有見過七天之後的裂隙呢,這回也見識見識……”

林司良說著,忽然感覺小西從他手心裏把手抽出了一隻。

“嗯?”

林司良回頭去看小西,隻見他從腰間取下計時門,看了看上麵的倒計時。

“就隻有五分鍾了……哥,你……還是走吧。”

小西把計時門遞向林司良,最後催了他一次。

“不走,走了也沒地方可去,跟你在這兒呆著挺好。”

林司良不假思索地說著,不去接小西手裏的計時門。

小西拿著計時門的手在林司良身旁空舉了半天,隻得又收了回來。

“就隻有三分鍾了,哥。”

“嗯。三分鍾就三分鍾。”

“還有一分鍾……”

“嗯。”

“……歸零了。”

“嗯。”

林司良平靜地應著,就像應著什麽再尋常不過的小事。應完停了幾秒,又像問日常瑣事一樣地開口道。

“對了,你的腿卷在黑洞裏有什麽感覺麽?疼不疼?”

“倒是不疼……就是……有點冷。”

小西緊握著計時門,一邊回答林司良,一邊垂眼看著那計時門上的數字。

不能再拖了。

再怎麽舍不得……也隻能到這裏了。

小西想著,終於深吸了口氣,抬起了頭,話語中浸潤著濃得化不開的依戀。

“哥……我想讓你抱抱我。”

林司良微微一笑,稍稍過載了一點精神力,隨後揮刀大力一掃,將周圍的幾波泥巴全部掃了幹淨。

“來,抱抱。”

趁下一波泥巴還沒移動到近前,林司良放下刀,轉過身朝小西走了一小步。

可這一步卻並沒能讓他抱到小西。就在他邁出腳步的刹那,一個巨大的水珠陡然出現在二人之間,林司良一時沒反應過來,一腳便踏進了水珠之中。

“哥……再見了。”

小西最後的聲音掠過耳畔,林司良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被瞬間吸入了時空通道之中。

……

待到再回過神來,眼前的景象已經變成了那片夜幕中的荒原。他們的機車就停在不遠處,安安靜靜地,一如既往地,等待著兩個主人回來。

但這一次,回來的卻隻有一個。

冷風攜著細小的沙粒擦過臉頰,刮得皮膚微微發痛。林司良呆望著空****的荒野,愣了一會兒,突然又摸向腰間,一把抄起了計時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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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時門上的倒計時仍在跳動著,直到現在,都還剩著幾秒的時間沒有歸零。

……小西騙了自己。

小西不讓自己陪他,他選擇獨自消失在裂隙深處,剩下自己孤單單一個人,留在這片無邊無際的漫長黑暗之中。

****

林司良看完報告的最後一頁,才發現那東區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了。他將報告放回文件袋裏,攥攥發僵的手,又拿起桌上的酒杯,咕嘟咕嘟,將大半杯酒全部灌進喉中。

在小西出事之前,他從未聽說過什麽黑洞,而在小西出事後的幾年裏,這樣的事也再沒有發生過。

那次意外就是這樣沒抬頭,沒落款,就像老天心血**的一次惡作劇,為的隻是要讓他們二人生死兩隔,再難廝守。

但現在,自己終於等來了這份報告,這白色的文件夾裏,就裝著通向過去的門。

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去。

小西就在門的那一邊,等著他抱。

沒有任何人、任何理由,能夠阻擋得了他。

***

“你……決定了?”

暗街11號酒吧裏,源哥震驚了片刻,又漸漸緩下了神情。

其實也沒必要怎麽震驚,畢竟源哥早就知道林司良從東區買報告的事了。

既然買報告,那他遲早都是要走的。

“嗯,決定了。”

林司良堅定地點了點頭。

安幸和夏七玩去了,吧台附近隻有他和源哥,還有不太懂事的小圖。

這是一個道別的好時機。

“報告裏隻寫了一種理論上的穿越途徑,並沒有太多實驗結論,中央塔的實探隊也還沒有出發。”

“成功幾率可能不是太大,不過就算失敗了,我想……多半應該也是回不來了。”

林司良抬起頭,認真看向源哥。

“所以,就先提前跟源哥道個別,這麽多年……多謝源哥照顧了。”

“嗨,謝什麽。”

源哥給自己倒了杯酒,也給林司良的酒杯倒滿。兩個人默契地碰了下杯。

“你放在心裏這麽久的事,我要攔,估計也是攔不住你。”

源哥喝了口酒,斟酌著說道。

“不過既然成功幾率不大,那你……不再等一等麽?”

“不等了。等太久了,等煩了。”

林司良垂著目光,笑了笑。

“不管成與不成,是死是活,就都這麽了結了吧。”

“哎……”

源哥也笑,隻是比林司良多了幾分無奈。

“三年多了,我以為你能多少放下一點了,而且你現在還有了安幸。沒想到你還是要去啊……”

林司良嘴角動了動,但卻並沒有說出什麽,就這樣默默不語地出了好久的神。就在源哥以為他不想再說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卻又低聲開口,接了源哥的話。

“如果不去,那我這些年……到底是為什麽活著。”

如果不是抱著這樣的希望,他早就跳下去陪小西了。

他不可能放下他,不可能不再去找他。

不然他的小西,一心救下他,又獨自一人赴死的小西……該有多寂寞。

源哥一怔,隨後輕歎了一聲,表情也有些黯然。

“那……安幸呢?”

停了一會兒,源哥又問。

安幸這會兒正在跟夏七一起在桌球台邊比比劃劃,安幸俯身打了一杆,金屬球撞了幾下壁,居然還誤打誤撞地進了。

“耶!”

安幸揚起球杆,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你走了,他怎麽辦。”

源哥望著那邊一無所知的安幸說道。

“他……就拜托源哥照顧一下了。”

林司良的目光也落在安幸身上,落了片刻又移開,垂眼看著手裏的酒杯。

“照顧當然是會照顧,隻不過……”

源哥遲疑了一下,還是把話直接說了。

“你就這麽走了,挺傷人的。”

“……嗯。”

安幸對自己的心,林司良自然是懂的。自己就這麽扔下安幸走了,會讓人家多傷心,他也不是想象不到。

不過,就算自己不走,又能怎麽樣呢。

和安幸相處這麽久,他也算是把自己看明白了。

不敢對安幸太好,又舍不得對他不好。

不想把安幸當作替身,卻又忍不住把小西的影子投射在他身上。

走了他會傷心,一直待在他身邊,大概會更傷他的心。這樣亂七八糟的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好好麵對安幸。

不如就趁現在,把一切全都畫上句號吧。

或是成了,或是敗了,或是走了,或是死了,反正都是結束了。

挺好的。

“我走之後,麻煩源哥……替我好好安慰安慰他。”

林司良話音有些發沉。

“哎……”

源哥也沒再多說什麽,隻是幽幽歎了口氣。

“什麽時候走?”源哥問。

“不一定。報告上說的那種漩渦不常見,不一定什麽時候能遇到。也許三五個月走不了,也許下次就不回來了。”林司良說。

源哥點點頭,又拿起杯子,叮地碰了一下林司良的杯壁。

“自己的活法自己選,我這個外人也說不了什麽,總之……祝你成功吧。”

林司良坦然一笑,給兩個人都把酒倒滿,舉起杯子,和源哥正正經經幹了一下杯。

“祝我成功。”

說著,林司良一仰頭,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