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不同尋常的興奮,有點無法控製的任性,頭腦有點遲鈍,但心情特別快樂。
安幸覺得自己沒醉。
他知道這一切是怎麽回事。
——他一定是被誰施了魔法了。
趁今夜還沒過去,再多來一點,再多來一點。
萬一午夜十二點一到,魔法就消失了呢。
高處的風有點冷,但林司良的身上很暖。安幸雙手雙腿都緊緊圈在林司良身上,抬起點頭,看林司良在管道窗口間幹淨利落地攀爬跳躍著。
不愧是哨兵。徒手爬天台這事,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可林司良身上掛著一百多斤的安幸,爬起來卻輕輕鬆鬆,好像根本沒費多少力氣。這主樓大概十幾層高,兩三分鍾之後,兩個人就已經在了樓頂天台上了。
天台上很空曠,一邊是齊腰高的護欄,另一邊是電子計時牌黑黢黢的背麵。幾根手腕粗的線纜插在計時牌後的插口上,牽出來的線在天台角落裏亂七八糟卷成一團,又從一個地井處延伸了下去。
“這個計時牌真是好大。”
安幸走到計時牌下,摸了摸那黑色的後殼,觸感涼涼的,好像是金屬。抬起頭,感覺這牌子得有四五個自己那麽高,往旁邊看看,要從這裏走到牌子邊緣,怕是要走上幾十步那麽遠。
“可這是背麵,看不見計時牌上的數字。”
安幸又回過頭,對林司良皺眉。
林司良安幸身後不遠處蹲著,拿出煙正想要抽,聽見安幸的話,手上一頓,無奈一笑。
“怎麽著,還想看字?”林司良說。
“嗯。”
安幸認真地點點頭,然後繞到計時牌邊上,探頭看了看。
“這裏,有個平台可以上去。”
說著,安幸就要往護欄外邊翻。
“哎哎哎等會兒!”
林司良連忙揣起煙盒,跑上前去拉住安幸。
“樓頂上危險!”
“我想過去看看……”
安幸仰著臉,兩隻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林司良。
林司良被他看得沒辦法,半天,方才歎了口氣。
“等一會兒,讓我看看。”
說著,林司良扒著護欄,也探頭出去觀察了一下。計時牌外確實有一個平台,一直延伸到計時牌那一端,寬度大概有一米的樣子,可能是為了檢修留的空間。
林司良又回過頭看安幸。
安幸仍是直直盯著自己,眼神中的期待半點不加掩飾。
一醉了,真跟平時挺不一樣的。平時的安幸,可沒有這麽直接又任性。
倒是……挺可愛的。
林司良笑著搖搖頭,抬手彈了一下安幸的腦門。
安幸條件反射地縮起脖子,閉了下眼,而再睜開眼時,林司良就已經站在了護欄外,對他伸出了手。
“來,過來吧。”林司良說。
安幸甜甜一笑,拉著他的手也翻出了護欄。
遠遠看起來,計時牌的數字是一片完整連貫的白光,距離近在咫尺時才發現,原來這光都是一個個燈球發出來的。這些燈球每個都有籃球那麽大,在漆黑的夜裏發出冷白色的電光,亮得讓人幾乎無法直視。
“刺眼。”
安幸用手遮在眼睛旁邊,一腳踏上了平台。
燈球亮得眼睛都要睜不開,平台又隻有一米多寬,稍有不慎,自己就會從這幾十米的高空墜落下去。
但不知為什麽,安幸卻並沒有感覺到害怕。
或許是因為有林司良的手臂一直穩穩護在身邊。
或許是今晚的魔法,它就是這麽神奇。
安幸甩開步子向前走著,走到兩個數字中間的位置,麵朝著遠方的夜色,坐了下來。
“開心了麽?”
林司良坐去安幸旁邊,總算是能掏出煙盒,點起根煙抽抽。
安幸笑容一展,不好好回答。
“湊合吧。”他說道。
林司良也笑,手指夾著煙送到嘴邊,在淡淡的煙霧中半眯著眼。
“你看下麵。”
安幸指著他們腳下的西區,對林司良說。
“房子和燈,都好小啊。”
林司良順著安幸的手指低頭看去。夜幕下的城市籠罩薄霧之中,熒熒閃閃的霓虹好像迷霧中的星星,一片連著一片,漸漸消失在遠方的天際。
“嗯。好小。”林司良應。
“我們也好小,都比不過這計時牌的一個數字大。”
“嗯。我們也小。”
林司良笑著,抬起手臂,在半空中彈了彈煙灰。煙灰還沒落地,就被一陣風吹散開去,融進這片茫茫的夜色裏。
“這就是西區啊……我們活著的地方。”
安幸抱著膝蓋,沉默了片刻,又沒頭沒腦地感歎了一句。
“……嗯。”
林司良唇角微微勾著,把煙送進唇間,深深吸了一口。
***
兩個人從天台上下來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安幸沒再要去什麽地方,林司良便開車帶著安幸,慢慢悠悠地往六分巷而去。
說是帶安幸玩,其實也就去了報時坊,上了一趟天台。但安幸的心情卻好像好得出奇,回來的一路上,嘴裏都在嚕嚕啦啦地唱著不知道什麽歌,一直到了六分巷,都還沒停。
看來是真的開心了吧。
停好了車進了六分巷,林司良跟在安幸身後慢慢走著,一邊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煙,一邊看安幸哼著瞎歌,左左右右地來回亂晃。
開心了就好。
林司良淡淡一笑,看著安幸的眼神不知不覺就帶了點溫柔。
想起以前哄著小西的時候了。
想要什麽都給,想玩想鬧都陪。有的時候也會任性得自己有點無奈,可看他開心了,那點無奈也就散了。
就像今晚一樣。
“林司良!”
林司良正想著,忽然聽見安幸喊了自己一聲。他回過神,隻見安幸站在一個小樓的牆根底下,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麽。
“林司良,我想要那個瓶子!”
安幸向上指著,回頭說道。
林司良抬眼看去,隻見那小樓二層下方的房簷上,放著幾個空了的雕花酒瓶。
“你要哪個?我給你拿。”林司良走到安幸身邊。
“不要你拿,我自己拿。”安幸說。
“自己拿?”林司良挑了挑眉,“你自己拿得著麽?”
“嘿嘿……拿不著。”
安幸笑嘻嘻的,一邊說,一邊將林司良推到房簷邊上。
“你讓我踩著你肩膀,我就拿著了。”
“……我直接給你拿不好麽?”
林司良有點詫異安幸的腦回路。安幸也不聽他說,兩下踢掉腳上的鞋,就要往林司良身上爬。
“……哎!”
……
哎……算了。
林司良低頭一笑,隻得掐了煙蹲下身子,讓安幸踩上自己的肩膀,抓緊了他的腳腕,然後站起身,扛著他去夠那酒瓶子。
“小心點啊。”林司良囑咐著。
安幸有酒壯膽,顯然不太知道什麽是小心,隻顧使勁踮著腳伸著手臂。好容易算是抓住了一個酒瓶,可酒瓶剛抓在手裏,安幸便驚叫著搖晃了起來,一個沒穩住,一下子就從林司良肩上栽了下來。
林司自然不會讓安幸摔著,見安幸栽下來了,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摟,不等安幸摔在地上,就已經把他穩穩抱進了懷裏。
安幸嚇了一跳,半天沒回過神。可等他回過了神,那氤氳在身邊的薄荷煙味,又讓他的大腦有點宕機。
特別溫暖,特別懷念,就像是不小心墜入了一處秘密的山穀,在那裏,飄**著引人沉醉的迷霧。
他抬起眼,看向林司良的眼睛,這才發現林司良也正默默地看著他,既沒有責備他不知小心,也沒有要鬆開他的意思。
安幸這麽瘦的麽,抱著感覺都沒有多少肉。
林司良下意識地想。
不是第一次抱了,下裂隙,進漩渦,包括剛才爬天台,都抱過他。
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抱著安幸,林司良腦子裏就突然冒出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瑣碎念頭。
眼睛亮亮的,睫毛很長。
他其實……長得很好看。
嘴唇……看起來軟綿綿的樣子。
……
是很軟的,那個時候自己感受過的。
有點想……再感受一次。
可是不能吧。
是……不能的吧。
林司良心裏正亂想著,忽然見安幸表情一動,隨後那綿綿軟軟的嘴唇抿了起來,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
“林司良。”
安幸伸起手臂勾上林司良的脖子,又把沒穿鞋的腳踩在林司良鞋上。
“林司良,我腿疼。”
“腿疼?”林司良怔了怔。
“嗯,傷口疼,特別疼,走不了路了。”安幸看著他的眼睛說。
對了……折騰了一晚上,差點都忘了安幸腿上的傷還沒好利索。
不過看他笑容滿麵的樣子,應該還是不怎麽疼吧……
“走不了路,怎麽辦?”不過林司良還是很配合地問。
安幸嘴角一翹。
“你背我。”
林司良不禁笑,笑得眼神都軟軟的。他抱起安幸,把這個耍賴的人從自己腳上放下來,然後轉過身,背對安幸蹲下身子。
“來吧。”
安幸笑眼一彎,立刻趴上林司良的背。林司良背起安幸,撿起被安幸踢飛了的鞋,便繼續向前走。
“哎,等等!我的瓶子!”
安幸指著自己脫手掉在地上的酒瓶,急急說道。林司良隻得又返回去把酒瓶撿了起來,大概看了看,倒還沒碎。
“沒別的了吧?”林司良問。
“嗯,沒了。”
安幸總算滿意了,踏踏實實地伏在林司良背上。林司良又把安幸背穩了點,一手拎著鞋,一手拎著酒瓶,慢慢朝安幸家走去。
“林司良。”
沒走幾步,安幸又叫他。
“嗯?”林司良應。
“我沉嗎?”安幸側著頭問。
“不沉。瘦得都沒肉了。”
林司良一邊走一邊說。
“為什麽這麽想要這個酒瓶?”
“這個酒瓶好看。”安幸說,“用來□□給我的花。”
“那個黃銅花?”
“嗯。”
林司良低頭笑了笑,沒說話。
安幸也沒再說話,就枕在他脖頸邊上看他,過了會兒,又抬起點頭,去聞他耳朵邊的頭發。
“哎……癢。”
林司良忍不住縮縮脖子。
“小醉鬼,別鬧了。”
“嘿嘿……”
安幸又把頭枕下來笑。
“你的味道好聞。”
“我什麽味?”林司良問。
“薄荷煙的味。好聞。”
林司良表情淡了一些,許久,又微微勾起一點嘴角,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折騰這一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早點睡。”林司良說。
“不……”
聽到林司良的話,安幸語調忽然就低了下來。
“不想睡。睡著了,魔法就沒有了。”
“魔法?”林司良聽得莫名其妙。
“嗯。魔法。”
安幸說著,閉上眼睛,深吸口氣,虛搭著的兩條手臂往裏圈了圈,將林司良抱緊了一點。
“特別好、特別好的魔法。”
林司良心中一動,忽然就明白了安幸說的魔法是什麽意思。
在他那裏,這些原來……就隻能算是魔法麽。
……有點心酸,又有點心疼。
林司良垂下眼皮,長長一段沉默之後,才接了安幸的話。
“還有。”
他低聲說。
“你想要,就一直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