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打擊
一份由京都市中央銀行、金融工委層層批轉下來的署名為陳淑媛的文章《立即停止給怒潮集團發放貸款》的複印件,擺在了國商銀行營業部劉嚴鵬行長的辦公桌上。
文章是揭露怒潮集團公司利用虛假財務信息從銀行騙取貸款,從股市上圈錢的。金融工委的領導同誌批示:“盡快調查、采取有效措施,保護人民財產。”中央銀行的領導也批示道:“澄清事實,妥善處理怒潮集團總公司及其下屬公司的貸款問題。”國商銀行總行李鼎銀行長批示:“怒潮貸款,你行最多,由你行牽頭負責對怒潮貸款進行全麵調查,千方百計保全我行信貸資產。”
劉嚴鵬坐在自己的老板椅裏,又一遍一遍地讀著文章和領導的批示,按照他的智商水平,他對此事早已經做出了本能般的反映:第一、立即停止對怒潮集團的新增貸款;第二,立刻摸清企業情況;第三,情況屬實,馬上進入保全資產程序;第四,總結管理漏洞;第五,處理責任人。但是,他卻拿不定主意,因為,銀行的組織是嚴密的,貸款是層層授權的,如果怒潮集團的九億元貸款出現損失,他無論怎樣處理基層的責任人,自己也無法脫得了幹係。他劉嚴鵬到營業部任行長是上級部門的安排,是鍛煉鍍金出成績的,可千萬不要為了怒潮貸款之事而變成了自己職業生涯的滑鐵轤。韓小飛挾款外逃案已經夠鬧心,現在又來了個怒潮事件!這個關口可怎麽過?而且,他真的害怕怒潮事件再驚走一個兩個韓小飛之類的貪官。這種可能性不是完全沒有。根據市檢察院的反映,那殺人犯張夢天為了免於一死,不但咬出韓小飛,而且還揭發了郝逍遙,好在除了作風問題,其他倒沒有什麽證據,而且也不一定都是真的。但是,他作為一行之長,卻不得不有所警惕。
對怒潮事件,自己有責任,葛榮副行長有責任,那個郝逍遙更是責任重大。對怒潮集團每一筆新增貸款的發放都是他郝逍遙親自簽批出去的。如果怒潮貸款形成損失,他劉嚴鵬又怎麽處理郝逍遙?郝逍遙本身當然沒有什麽可顧慮的,但是,他的老子,那個政界的郝首長怎麽應對?
難難難!世上都言作官好,誰知作上沒頭了!人人都想被提拔,付出甘苦誰知曉!難難難!難呐!
正當劉嚴鵬茫然沉思之時,辦公桌上的紅色電話的鈴聲響了,這是一個專門聯係總行行長和總行各部室一把手的專用電話。
劉嚴鵬趕緊拿起電話:“您好。”
“我是李鼎銀!”
劉嚴鵬習慣性地坐直身子:“李行長。您好!”
李鼎銀行長開門見山:“郝逍遙的事情,我已經幫助你搞定了。郝首長同意把他調走。這樣,以後你處理其他人才方便。”
劉嚴鵬真誠地說:“感謝行長對我的關懷,韓小飛一案基本完結,我一定處理好怒潮事件。”
李鼎銀行長沉了一會兒,異常冷靜地說:“我看,你盡快回總行來吧。我需要你,也不希望你掉到營業部的泥潭裏去!”
劉嚴鵬的眼中立刻盈滿了淚水,帶著顫音回答:“我感謝領導的厚愛,但是……”
李鼎銀行長打斷了劉嚴鵬的話:“別‘但是’了,你就聽從組織的安排吧!”
劉嚴鵬感悟到自己在營業部工作的時間不會太久了,便進一步加速了自己的工作節奏。
第二天,他一上班便召開了處理怒潮事件緊急會議,葛副行長及資產保全部、財務部、公司業務部、信貸業務部的一把手都參加了。隻是劉嚴鵬沒有叫郝逍遙而是叫了董大為。
他幹淨利索地講讀了《立即停止給怒潮集團發放貸款》這篇文章及金融界各級領導的批示,在大家還竊竊私語的時候,他把自己剛才已經思索好的五條方案布置了四條,隻留下“第五,處理責任人”,他沒有說。
大家一片茫然。感慨的有之:歎市場風雲變幻莫測,一個三A級優質客戶轉眼就成了一個空殼騙子!躊躇者有之:疑慮著此一事端不知道又要連累出多少革命同誌!義憤者也有之:他們痛恨這個叫作陳淑媛的作者,閑得沒事不在家好好恪守婦道,管銀行的閑事幹嗎?無端給銀行的革命同誌找事!
而董大為卻按捺不住地驚喜。一喜黨和金融行業的領導人英明睿智、高瞻遠矚,不但識破怒潮騙局而且本著對人民負責的精神很快做出正確決策;二喜郝逍遙此次必倒無疑,如果還能夠為此再拿一次獎狀,簡直是沒有王法,簡直是天理不容!三喜他郝逍遙明明白白坐在辦公室裏,可開會通知時,要他董大為來,而繞開了郝逍遙!
而此時的郝逍遙正坐在辦公室裏,他剛才聽到了樓道裏喊“開行務會”,習慣性的拿本出來,卻發現行長秘書隻把董大為叫走了。這是什麽意思?“總”閑著,“副總”開會?這不是發生了法國的“霧月革命”,自己被造反派奪了權、篡了位嗎!
革命經驗豐富的郝逍遙同誌急忙回身衝進辦公室,抓起電話,分別打給資產保全部、財務部、公司業務部,得到的答複分別都是:“總”開會去了!“副總”在家。
老謀深算的他開始慌張起來,一顆平日裏處亂不驚的老心也開始“砰砰”亂跳了。他不知道韓小飛的問題把自己揪了多深,如果涉及到經濟犯罪,恐怕老爹也救不了他了。雖然老爹是一個大**,但必然不代表**,還不能夠完全阻擋住整個**反腐倡廉的步伐。
他撥通了韓小飛辦公室的電話,沒有人接,他又撥通了韓小飛的手機,一個女聲回答:“該用戶沒有開機。”
此時,他才醒過悶兒來,原來,他尋找並要交流情況的韓小飛早已經挾款外逃,不知道在地球的那個地方逍遙自在呢!
就在郝逍遙神誌全亂的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找誰?”他竟忘了說“你好”。
“我是爸爸。”對麵傳來了老子蒼老而慈祥的聲音。
“您怎麽打這兒來了?”雖然已經是人近五十,可兒子永遠還是兒子,老子永遠還是老子,郝逍遙對老爹依然很不客氣地說。
“發達銀行京都分行的洪長虹退休了,有個行長的位置,我要安排你去!”首長對兒子不容置疑地說。
郝逍遙感到突然:“為什麽?”
“不用問啦,那裏一年五十萬的年薪,你這裏才多少?你在那裏本本分分地幹幾年,就可以退休養老啦!”
“您還算年輕幹部,我怎麽就要退休了!”郝逍遙跟老爹撒著蠻。
首長並不理會郝逍遙的牢騷:“發達銀行是京都市金融改革的先鋒,也可能是京都市金融今後的樣板。以後要全麵與國際金融接軌,你這學曆是很難進去的!你可要好好幹,否則,那些大資本家可不買我的帳!”
“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郝逍遙有點垂頭喪氣了。
“你明天就到發達銀行去報到。總行的李行長和營業部的劉行長都已經同意了。”
郝逍遙似乎如夢方醒:“原來,您已經跟他們商定好了!我說今天開會怎麽沒有叫我去!”說罷,忽然又有了受侮辱的感覺,“怎麽不先跟我商量!我都五十歲了,倒還像小孩請家長一般!”
“行了,我忙著呢!我隻忠告你一句:忘了你的老子,本分作一個平民!”老爹說罷就把電話掛了。
郝逍遙把個咖啡瓶重重地摔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辦公桌被砸了一個坑,咖啡瓶隨著“咣當”之聲破碎成幾片,咖啡顆粒撒了一桌一地。同時,郝逍遙怒吼:“我操你董大為、劉嚴鵬的媽!老子不服,孫子,等著瞧!”
但是,個人隻要願意在組織體係裏混,便是永遠也佞不過組織的。郝逍遙雖然猖狂,但是,依然乖乖地交了位子,到發達銀行報道上班去了。
在劉嚴鵬辦公桌上擺放著陳淑媛的文章《立即停止給怒潮集團發放貸款》複印件的時候,同樣的文件由中央銀行批轉參股銀行總行,再由參股銀行總行林行長批示了“盡快清貸,調查後處理責任人”之後,也同樣轉到了賴主任的辦公桌上。
這個東西有如炸彈,讓賴主任發了懵,雖然經他批準隻給怒潮股份貸款了四個億,可總行下達給他的資產質量指標是新增不良貸款不得超過五千萬元,僅怒潮一個企業一筆貸款,就讓他不可能完成指標,他以前的一切努力也都將付之東流。
賴主任真想馬上再下一道免職令把個賈好運這條喪門魚處理了,以頂上他賴主任應該承擔的責任。但是,賴主任突然想起來了,他賴主任還一直沒有給賈好運下達過任何任命書呢!連個副行長的任命也沒有下過,因為,他見賈好運不甘心於副行長的位子,害怕下了一個副行長的任命,反倒把個賈好運惹蹦起來!
怎麽處理這個賈好運呢?馬上到箭樓支行宣布免職,還是再利用賈好運一次,讓這條榨不出存款來的魚去給自己清收回怒潮集團的四億元貸款本息?
賴主任拿不定主意,他在自己四四方方的辦公室裏,邁著小短腿,挺著長身子,晃晃****地度起方步來。
忽然,電話鈴響了,賴主任拿起了電話:“你好,參股銀行。”
“我說,賴主任,您的承諾還有譜嗎?”是賈好運找上門來了。
奇怪的是今天賈好運沒有一點唯唯諾諾之感,卻是一副灼灼逼人的架勢。經過四個多月的內心煎熬,賈好運在人間煉獄裏已經豁然開朗了,宛若成佛一般,他終於想明白了:他在參股銀行原來隻是謀生,在掙一份工資!如果工作隻是為了掙一份工資而不是終身的事業,他完全可以不要這份工作,也可以到別處再找一份掙工資的工作用來謀生。尤其是韓小飛的悄然出走,又讓賈好運的思想往更深層發展了:原來人並非天生就要作某種人、生活在某個國度、某個小圈子裏麵的!換一下環境,無論好壞,也等於死一次再活一回,有什麽可怕的!
有了這種思想,再有了某種準備,賈好運不但不再懼怕賴主任,反而從骨子裏麵輕視這種小人了!
賴主任依然是真理的擁有者,他賴著:“好運,你要努力呀!我連副行長都沒有給你下文,不就是準備給你任行長的嘛!”
賈好運還不知道怒潮集團的事,拍胸脯說:“你希望挖怒潮股份,蘭總老爺子的葬禮,我帶你去了!你想讓怒潮用貸款,我給你放了四個億!你希望我拉存款,我也拉來兩個億!我還沒有做事嗎?”
“不夠呀,吳力還有十三個億的存款呐!”賴主任繼續堅持著真理,忽然想起賈好運提起存款的事,立馬回過悶兒來:“怒潮現在還有多少存款?”
賈好運冷笑一聲:“一分錢沒有了!”
賴主任驚叫:“一分錢沒有了!”
賈好運忽然來了絕望中的得意:“一分沒有了!我行長的位置一直沒有定,蘭總不高興,都提走了!”而後,竟逗弄起賴主任來:“要不要我再約蘭總一次,你賴主任再請她吃一頓飯,存款就來了。您的位子也更穩了!”
賴主任聽出了賈好運話語裏的不恭,雖然心裏恨得咬牙切齒,但是,賴主任畢竟不是京都市胡同裏的坯子,也不是A省的流氓,他是參股銀行京都管理部的黨政一把手,他很克製地說:“好運,你想盡一切辦法,可以用任何手段,趕快把怒潮的貸款本息收回來!”
賈好運問:“為什麽?”
賴主任繼續用了老伎倆**道:“本息收回,行長就是你的!好運,好好幹吧!”
賈好運開始逗燜子了:“三A級優質客戶,為什麽要收?”
賴主任一臉晦氣:“別提什麽三A級優質客戶了,已經出事了,趕快收吧!”
賈好運見賴主任又有求於自己了,趕忙乘勝追擊:“那我的位子……”
賴主任見賈好運沒完沒了、窮追不舍,心想:不再玩他一把,他賈好運就不服管!他就不知道官場是什麽!想到自己準備在奧運城再開辦一家新支行並且已經內定了行長人選,便說:“現在,你就有一個當一把手的機會!”
賈好運將信將疑:“真的嗎?那家支行?”
賴主任笑言:“奧運城支行!新支行、一把手!”
賈好運喜形於色:“那好呀!”
賴主任則故作矜持:“不過,你需要竟聘!”
“竟聘?”賈好運疑惑起來。
“人力資源部的阮總也是一個人選,你們兩個竟聘!”賴主任的謊言,此時已經變成了自己的真實計劃,因為,他明白,賈好運人生地不熟的,根本就不是阮總的對手,隻能夠充當竟聘的分母。如果竟聘落敗,看他賈好運還鬧騰什麽!
賈好運沒有想到賴主任就一把手的事情,把組織的承諾改為了自己的爭取,當然對自己不利,但是,似乎也比總不給自己機會強。他一時倒搞不懂自己應該怎麽辦了。嘴上則含糊著:“謝謝賴主任的信任!怒潮的貸款,我馬上去清收!”
賴主任連聲說:“好!好!好!好運同誌,這就對了!”
賈好運掛斷了電話,心情異常複雜起來。為了自己能夠獲得一個竟聘一把手的機會,他要先弄清怒潮到底出了什麽事。
他沒有找吳力要管理部的文件看,而是撥通了國商銀行總行信貸業務部1312號房間的電話。老部下李勵接了電話。寒暄幾句之後,賈好運直問到主題:“小李,怒潮怎麽了?國商銀行的評級改了嗎?
李勵總是知無不言:“什麽三A企業!就是一個空殼!我親自去了一趟他們在懷密的保鮮基地,一片荒地,也敢要貸款幾個億!我們就要把怒潮的信用等級降為一個B了!”
賈好運驚詫了:“由最好變最差!那你們貸款政策怎麽掌握的?”
李勵依然坦城:“還沒有最後定,還要調查一下再說!隻是暫時停止了增加新貸款,蘭總現在正又告狀又登報,找陳淑媛打官司恢複怒潮名譽呢!”
賈好運說:“我們倒快,已經要清收貸款了!”
李勵壓低聲音說:“您是我的老領導,我給您一個建議吧!”
“你說!”賈好運很誠懇。
李勵更實在:“趕快清收,趕快起訴,得著什麽摟什麽!怒潮必亡無疑!”
賈好運誠心誠意地跟博士討教:“你怎麽這樣肯定?”
李勵繼續壓著嗓子:“您想,企業再好,資金都壓在產品和設備上了,沒有銀行新增貸款,企業無法擴大生產,產品再好也沒有那麽多錢流回來!怎麽還能夠繼續給貸款?企業不死等什麽?何況怒潮本來就是一個不怎麽樣的破企業!”
“操他媽的!老子放了四個億呐!”聽李勵這麽說,賈好運真的急了。
李勵深謀遠慮著:“快收,收不回來,下一步準會被處理,弄個處分恐怕都是輕的!”
賈好運正隻顧妄自菲薄著,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是吳力打來的。他在電話對麵說:“賈行長,阮總通知我,說準備讓你去竟聘奧運城支行一把手了!恭喜你呀!”
賈好運一片茫然,認真地問:“我應該準備些什麽呢?”
“當然是拉存款的業績報告了!”吳力指點著。
賈好運試探著問:“竟聘成功的希望大嗎?”
吳力沉吟了一會,而後,“嘿嘿”笑起來:“賈行長,您是金融研究所的碩士,是高智商的人,您心裏還能夠不明白?”
賈好運詫異著:“我來參股銀行晚,真不明白!”
吳力恨不得讓賈好運明天就離開箭樓支行自己才舒服呢,如果賈好運假戲真做地去竟聘,那不定又要在自己的地盤上混幾個月呢;如果不參加竟聘,他賈好運也可能下個月,也可能明天就滾蛋了!於是,吳力說:“賈行長,我聽說您來之前已經承諾您作一把手了吧?怎麽又改為需要竟聘才能夠當一把手了?”
賈好運被吳力點到了痛處,苦笑著“哼”一聲算作答複。
吳力繼續說:“承諾的都不算,競爭的,能有多大把握,您還能夠不明白!”
賈好運岔著嗓音說:“我甘願當一個分母!”等吳力連說幾聲“好好、佩服佩服”之後,賈好運先把電話掛斷了。
吳力的好心話,讓賈好運的心情壞到了極點。
他真想大哭一場,可他不能哭,因為,他現在已經不是孩子了,他已經找不到了母親的懷抱;同時,他還是個男人,淚水怎麽能夠輕彈而出呢!
絕望之中,他忽然想到了調到其他銀行或者辭職去經營老婆自辦的中介公司,這樣不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嗎?憑自己的學曆和才華在哪裏還不能夠混碗飯吃,不能掙回活命錢來?
他拿起電話,向人力資源部的阮總谘詢調離問題。那阮總虛情假意著:“賈行長,你對我們的體製有一點不適應是正常的,過一段自然就好了!何必馬上就走呢!而且,聽賴主任說,不是還要安排你和我竟聘奧運城支行的行長嗎!”
賈好運仿佛鐵了心,語氣很硬地說:“如果我要堅持呢?”
阮總支吾著:“賈行長,您是做過怒潮公司貸款業務的人,調走或辭職恐怕都要經過離任稽核。如果沒有問題,如果貸款能夠順利收回,我才敢給你辦手續呀!”
賈好運詫異著:“賴主任好像說過,其他銀行有合適的位置,可以放我走呀!”
阮總繼續支吾道:“賴主任也跟我說過,但他是指對你離任稽核之後可以走。這是中央銀行規定的,不是我……”“刁難”二字終於沒有從阮總的嘴裏吐出來。
賈好運放下電話後,不禁又對自己開罵了:“操他媽,我他媽為什麽偏跑參股銀行來幹呀!”如果不是上次抽了自己的嘴巴,使自己不舒服,現在的賈好運不定大嘴巴掄起來把自己的一張滄桑之臉抽成什麽鬼模樣了呢!
想起侯山轉正的事情還沒有著落,賈好運到了吳力的大辦公室,想找他求求情,可吳力卻恰巧沒在。說是到營業廳財務室找仇洋去了。
賈好運來到一樓,穿過營業廳,直接進入財務室,卻沒有找到吳力,也沒有看見仇洋,隻是仇洋的保險櫃居然又沒有鎖,依然可以看到空白的存款單。
賈好運見四周無人,竟然從一遝空白憑證中悄悄抽了一張空白存款單出來,並迅速地塞進了自己的西服內兜裏。雖然心口“砰砰”狂跳,但是,他拿了單子之後,立刻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了。他的盤算以久的報複計劃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實現了。
按照賈好運原來的報複計劃,把偷出來的張空白單子一毀,就有吳力和賴主任好看的了!丟重要單據,總行不讓他們撤職也會給他們背個處分什麽的!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想到吳力和賴主任要為這張單子付出的代價,賈好運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雖大已然穿越了玻璃窗,但是,卻充滿怪異、扭曲的音符,難聽極了。
此時,賈好運笑得開心極了,心裏舒服極了,自打進了參股銀行,他還從來就沒有這麽開心過呢。
突然,電話鈴聲響了。賈好運很不情願的拿起了電話。電話竟然是怒潮集團的財務總監丁博士打來的。不等賈好運開口說“你好”,丁博士就陽光燦爛地開口了:
“好消息!賈行長!”
賈好運現在已經不知道什麽是好消息什麽是壞消息了,他強打精神問:“什麽好消息?”
“近來,公司經營狀況不錯,一些閑置資金想存一下。”丁博士回答。
“那好!那好!”賈好運嘴上說“那好”,心裏卻沒有多少激動,如果換上剛調到參股銀行來的時候,聽到存款,他非得蹦起來,通過電話傳聲,也要親吻丁博士三口不可。
丁博士在電話那邊客氣著:“不過還需要你們銀行來人取支票呦!”
賈好運慣性地說:“應該!應該!當然!當然!”
丁博士說罷就掛了電話。這些存款是怒潮集團公司為了扭轉陳淑媛對自己的攻擊而形成的不利局麵,配合自己重塑形象的宣傳攻勢而采取的舉措之一。
賈好運沒有想到,他去了幾次怒潮公司,那怒潮公司便連續幾次讓他拿走了用來存款的支票。每次一二百萬,全部作為定期存款存在了參股銀行。
手裏捏著這一張張轉帳支票,想著那蘭總從各家銀行弄來的錢多得一定數不清,再琢磨著韓小飛的舒服日子,賈好運竟然有了一念之差。他沒有撕毀那張空白存款憑證,而是趁營業室的同事們上樓吃飯,留下看門的仇洋又去衛生間小解之時,竟在自己偷來的空白憑證上偷蓋了支行業務章和經辦員私章。而後,他再把這張存單私自填了二百萬元,交給怒潮公司,作為存款證明。而手裏的二百萬元支票,他卻沒有入參股銀行怒潮公司的帳,而是偷偷地把支票拿到了信用社,直接存入了老婆所辦的中介公司的帳戶裏。
賈好運的老婆——仇雪看著自打到了倒黴的參股銀行便一天天消瘦下去的老公,見賈好運一天天魂不守舍的樣子,並不知道小兩口的自辦公司裏已經趴進去了二百萬人民幣,心疼老公的同時,忽然眼睛一亮,對賈好運說:“你不就是不想在賴主任手下幹了嗎?”
賈好運點點頭,算作回答。
“多容易的事兒呀!”仇雪用手摩捏著賈好運的後脖頸,“明兒找我當醫生的大舅哥,給你開病假條去!填一個‘肝炎’!先休他三個月再說!參股銀行不是不想讓你舒服著走嗎?那咱們就泡上它了!不去上班,工資照拿!”
於是,賈好運按照老婆仇雪的安排,真的開始泡病假了。
隻是他的心除了為自己私吞的那二百萬而忐忑不安之外,依舊難以免俗。他做了好幾次他竟聘參股銀行奧運城支行行長的夢。
在夢裏,有一次他成功了;有三次,他失敗了。還有一次最奇絕:他把竟聘的講台當成了對賴主任怒斥的舞台。
那是在參股銀行的大會議室裏,阮總講完了竟聘的話,在熱烈的掌聲中下了台;他賈好運便氣宇宣昂地站在了主席台上。
他穿著參股銀行的行服:藍西服、白襯衫、紅領帶。他望著參股銀行黑壓壓的員工開始竟聘發言了:
“我知道我今天是一個分母,但是,我依然要參加奧運城支行行長的竟聘!因為,我有這麽個理想,就是要建立這麽一個支行,用誠信來贏得客戶,用技術來吸引客戶,用服務來留住客戶。哪怕這個理想被某些人所譏笑與不齒,但是,我依然堅持,因為我相信,這才是中國銀行業發展的方向!”
見賈好運言語乖張,花白頭發、胖乎乎的吳力受賴主任指派,借送水之機,上來提醒道:“可別亂說呦!”
夢裏的賈好運比現實的他勇敢得多,他喝了一口水,根本就不管賴主任之流那一套:“我原來在國商銀行總行當處長,放棄了出國考察的機會,到參股銀行來,應聘的是一個支行行長的位子,為的是實現我心中的理想。但是,今天我為什麽又站在這裏來竟聘行長呢?這本身說明了什麽?說明,我們尊敬的領導——賴主任不誠信!他把存款看得比誠信更重要!當一個銀行的領導者都沒有誠信的時候,以信譽為本的銀行業還何談發展!最終受害的不光是國家、銀行,還有我們員工自己!因為沒有誠信,才有銀行之間爾虞我詐的惡性競爭,堂堂的銀行白領才會淪落為存款追逐者……”
齊副主任主任帶頭鼓起了掌,會場上的大部分人也都鼓了掌。
賴主任在台下立刻蹦起來:“他瘋了,快把他送到精神病醫院去!”
吳力和阮總見賴主任大喝,便立刻衝上台來,撲向賈好運。賈好運在搏鬥中大叫著:“我不要作分母!你們這是欺騙!你們毀了我的前程,我也讓你們沒有好下場!”
阮總則揮起老拳直搗賈好運的老臉:“閉嘴!禁止你汙蔑我們參股銀行的新機製和賴領導!”
這時,賈好運被嚇醒了,心怦怦亂跳。但是,每每回味這個夢,他便感到開心解氣。但是,現實的他泡病在家,賴主任即便是神經錯亂了,也不會給他這個講演的機會了!
但是,生活在夢境裏不是強者所為,也不是弱者的長久之計。每每想到自己手頭這二百萬不是好來的,一旦東窗事發,自己弄不好還要掉腦袋,他便開始後悔、後怕起來,想把那錢再私下送回去。可怎麽個送法呢?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真是一步錯了步步錯!與其說這樣,倒不如殺了賴主任之流,為京都市的金融界鋤奸,倒還落得個痛快而磊落。但是,他又沒有這個膽量。於是,他想到了出國。何不學習一下失蹤的韓小飛,自己也失蹤一把呢?
賈好運想起了他的老鄉,一個八十年代就下海先闖京都,在一個古典家具公司作過副總經理,後到俄羅斯和東歐做服裝生意的人:謝雲。
這次的聯係倒非常順利,謝雲很快就接了他的電話,並輕車熟路地指點了他出國的套路。謝雲雖然應自己的原老板——蘭賀之邀,很快要回國,但卻不希望放掉這條送錢來的大魚,依然主動要幫助落魄的賈好運:“我什麽都能夠辦,隻要你有錢。”
賈好運氣也挺足:“隻要你能夠辦,我肯定有錢!”
謝雲繼續說:“這樣吧,咱們都是兄弟,我也不宰你,你帶兩萬美元給我,我給你做一個護照,包括出生履曆、學曆!別人要做,我要他五萬美元一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