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裴若微叫他:“既然要死,總也得讓我知道你是誰吧?冤有頭,債有主,以免我變作了鬼,找錯了人。”
“老夫還怕你什麽鬼怪不成!老夫乃青門宗主,關雄!”關雄頭也未回,便繼續朝前走去。
“那就請關宗主替我謝謝陸大人,給我找了個好地方!”裴若微提著嗓子,喊了一句。
關雄腳步微頓,卻還是沒有回頭。
裴若微就在皇陵山附近的一間小房子中住了下來,和她一起的除了要看著她不能逃跑的上官沉,還有一個婢女玉蘭。
說是婢女,可裴若微看得出來,這個玉蘭是有功夫在身的,看樣子,也是他們那個叫做“青門宗”的江湖門派中人。
沒想到陸豐年在江湖中也有勢力,她這一回,說不定真的就要命喪皇陵山了。
“郡主,你不能出去!”
這天裴若微用過午膳,就打算到外麵轉一轉。玉蘭堵在門口,一臉的冷漠。
“你師父要你看著我,隻是不讓我逃跑,可沒說讓你囚禁我吧?”裴若微對玉蘭沒有留什麽好臉色。
“我都是個要死的人了,最後享受享受人間美景,也不過分吧?再說,有你跟著,我能上哪兒去?”
玉蘭無法反駁她,卻還是一動不動地攔著路。
裴若微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讓她出去,我跟著。”上官沉的聲音在玉蘭身後響起。
裴若微越過玉蘭向他看去,還是那一副抱著劍的冷漠樣子,可看過來的眼睛裏,卻添了很多複雜的情緒。
玉蘭還要阻攔,上官沉的表情也嚴肅起來,她隻好退到一邊,憤恨地瞪一記裴若微,轉身便走了。
上官沉走上前來,悶聲道:“郡主想去哪兒?”
裴若微掃視著屋外的景色,隨手指了一個地方:“就那兒吧。”
裴若微和上官沉一前一後,走在山間的小路之上。她指的那個地方是個山坡,兩人一路登上,上官沉有武功還算好,裴若微卻是累得氣喘籲籲。
“不如就在這兒看看吧。”上官沉看著裴若微有些髒汙的裙擺,和臉上的虛汗,勸了一聲。
“在這兒看算什麽?”裴若微果斷拒絕:“能站上山頂,就絕不停在半山腰。”
說著,裴若微一咬牙,提起裙子,繼續朝山頂爬去。
這個季節的暖風很是黏膩,等裴若微真正站在俯瞰四處群山景致的山頂之上,才終於感受到了心靈的舒暢。
長時間以來的壓抑和鬱悶好像一瞬間消散殆盡,山上開遍的紅紅白白的野花此時也成了最美麗的點綴。
“大衛皇帝的先祖眼光不錯,這裏的確是個適合長眠的好地方。”裴若微感歎道。
“上官沉,能求你一件事兒嗎?”裴若微回過頭,笑意盈盈地看著身後的人。
午後的陽光在她腦後散發著強烈的光輝,上官沉隻能依稀看到裴若微臉上燦爛的笑容——那是他一輩子都沒有再見過的笑容。
他被那笑容迷得失了神,下意識地點頭,很快又回過神來,眼中露出戒備與疑惑。
裴若微嗬嗬一笑,笑他如此膽小:“怕什麽,又不是讓你放我走。”
“我隻是想,如果我真的要死,能不能讓我在這兒死去?”
“你……”上官沉張嘴想說什麽,卻終究什麽也說不出來,隻得道:“好,這個我可以答應。”
“那就多謝了。”裴若微一旋身,朝旁邊的樹下跑去。
上官沉跟著她來到樹下,卻見她正拿著一個石塊兒,在樹上刻寫著什麽:“你在寫什麽?”
裴若微撫去樹上字跡上的木屑,眼光似留戀,似不舍的看了一眼那行字:“沒什麽,隻是想給關心我的人,留下一些念想。”
她不知道這次能不能逃過死劫,更不知道在臨死之前還能不能再見到沈修言一麵。
裴若微想,自己終究還是懦弱又自私的,明明答應了他,也答應了自己要拚盡一切地活下去,可如今,卻想要放棄了。
她隻是受夠了這令人作嘔的社會,她的掙紮和反抗不過是池塘裏的漣漪,麵對洶湧波濤的江河,毫無應對之力。
回想她這兩年的經曆,好像得到了名利、金錢,好像是她來改變了這個世界。
可實際上,這個時代不會因為她一個人的力量改變,等級森嚴的三綱五常,頑固守舊的封建思想,她每一瞬間都覺得在窒息!
從把綺羅香的緙絲分出設立京城織造局,到她進言祁徇籌錢運糧,設置“忠義令”,又到她散盡家財給商行顧客取錢,再到戶部收買四海商行管製權……
每一次,她好像都找到了解決困難的辦法,可每一次,都無一不是對現實的妥協。
她撼動不了在脆弱的小農經濟支撐下,封建王朝的這顆正茂盛生長的大樹,可她是一個生長在現代的人,經不起這般的扭曲。
裴若微雖然不肯說,上官沉的眼神卻極好,隻一眼,就能看到她寫的東西——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上官沉不自覺地念出那樹上的字,內心像被什麽東西,重重地錘了一下。
“這句詩……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上官沉不由自主地問道。
裴若微的目光驀地陷入回憶。
因為這首詩,她和沈修言有幸相識、相認,之後相知,相愛。而這首詩,同樣是她在決定進京冒名頂替南錦身份後,一次又一次給了她精神支柱的詩句!
如果自己死了,沈修言能夠看到這句話,希望他能原諒自己決心赴死的想法,她可能再也做不到“任爾東西”了。
“它是我和我心愛的人,共同擁有的秘密。”裴若微輕輕說道。
上官沉神色猛然一黯,心口處突然如刀刺一般,可他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二位是什麽人?這裏可很多年沒有人來了。”
突然,一個渾厚地聲音在身後響起。
裴若微倏地轉身,是一個穿著上好,氣場獨特的白胡子老頭,正奇怪地看著他們。
“我二人隻是隨意走走,老先生是住在這裏嗎?”裴若微詢問道。
“我是守陵人,世代為祁氏皇族看守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