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紹昌走後,隆康帝的臉色十分不好看。

劉智有些提心吊膽,詢問道:“陛下,您看奴才要不要傳許大將軍進宮來?”

“暫時不用。”隆康帝捏了捏眉間,覺得頭疼的緊:“這幾日一直沒接到蒲元他們的戰報,不知這場仗打成了什麽樣子,現在驚動許盡川不好。”

劉智也明白隆康帝的意思,猶豫了一番說:“許大將軍倒是沒聽說和齊國有什麽牽扯,估計隻是陷害了方釗?”

這也是他的猜測。

隆康帝聽見這話,放下了手抬起頭看著劉智,眼神發冷道:“方釗謀反已是事實,沒準兒就是方家的人搞事情。”

他是判決了方釗有罪的人,如果承認是旁人陷害了方釗,那他也難辭其咎,這個責任他不能負。

他可以將許盡川處決,隻因他攛掇朝臣一同欺君,卻不可能為方釗尋回清白,那樣的話就說明他錯了。他是皇帝,他怎麽能錯?

劉智不敢再說話,隆康帝繼續說:“上一次從齊國使臣那兒搜到的信件和蹀躞帶,怎不能證明許盡川和齊國有牽連?他們說不定早就暗自通氣兒,等著兩國何時開戰時,讓許盡川給他們行個方便!”

“陛下說的是。”

“方家的人並未死絕,這也是許盡川的疏漏,方釗兒子方湛遲的屍骨一直未找到,雖然當年他隻有十歲,可現在五年過去,他怎麽說也有十五歲了,家恨他不會忘記,而且方釗在他小時就傳授武藝,他可不見得是比方釗懦弱的人。”

“那陛下打算怎麽辦?”劉智說道:“兵符已經從許大將軍的手上要回來了,他手下也沒什麽人用了,是不是可以暫且等等?”

隆康帝眼睛半眯,滿臉都寫著深不可測:“當年朕吩咐他去抄了方家,但朕再派人去時,一直沒能找到狩虎符,這是朕的一塊心病。”

劉智故作緊張道:“陛下是懷疑,許大將軍暗自拿了狩虎符,一直沒能交還給陛下?”

“他也掌兵多年,在軍中也算有威望,且收回兵符的事外人並不知情,保不齊還會有兵士追隨於他,若是他突然造反,這事還真不好收場。狩虎符統領的都是精兵,如若落在他手上,那京城怕是會亂了套。”

“五年前方釗被殺時都沒拿出狩虎符自保,狩虎符這些年沒現身,會不會是壓根就不存在?”

隆康帝瞪了劉智一眼:“朕的父皇能騙人不成?聖旨都下了,不準朕將狩虎符要回來,還能有假?不過朕覺得,許盡川敢揭發與他有著父子之情的方釗,會不會是之前方釗將狩虎符給了他?”

不然許盡川憑什麽有這麽大的膽子?

而且隆康帝一直懷疑,許盡川跟隨方釗多年,了解他的為人,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了狩虎符被藏在何處,他要是偷到手裏,也就能解釋清他為何有這麽大的膽子了。

“待蒲元和文崢將戰況告知,朕再決定要不要對許盡川下手吧。”

溫南蕁來到了棗香坊,看了一眼門口掛著的虎頭,她匆忙進了灶房。

盧伯正在忙碌著,為荷花糕點綴花蕊,瞧見溫南蕁進來後看了看她的身後,確認沒有人跟著。

“盧伯,這段時間有人過來嗎?”

“回掌櫃的,並未有人過來!”盧伯有些擔憂的說:“按理說三千精兵也能剩下不少,為何沒人來認呢?會不會是大部分都不在京中,或者壓根就是看見了卻不想承認自己的身份?”

“這些都有可能。”溫南蕁歎了口氣:“這麽多年過去,當年的精兵如今都上了年紀,狩虎符多年不現世,他們自己怕是都要懷疑狩虎軍究竟還存不存在。”

盧伯點了點頭:“再等等吧,說不定是沒人看見這些,總會有人來承認的。”

作為狩虎軍的一員,他不願相信當年的兄弟們已經放棄了狩虎軍的身份,或者說他對這些當年的戰友還有著很高的期盼。

“對了盧伯,您可知刑部尚書蕭敬之?”

“當然知道。”盧伯繼續點綴著花蕊,認真的說著:“蕭敬之是老臣了,他從先帝在位時便坐著刑部尚書的位置,一晃也有三十幾年了吧?並且這蕭氏家族輩輩出高官,蕭敬之的祖父做過正一品,蕭敬之的父親是現在這位皇帝的啟蒙師傅,再往上數幾代,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溫南蕁聽進了心裏,又問:“那您可知蕭敬之與五年前被抄家滅族的方釗有何關聯?”

盧伯動作一頓,放下了手裏的小碗。

狩虎符當年是被方釗拿在手裏的,他們雖表麵上效忠隆康帝,但實則要做的是狩虎軍的本分。可惜方釗臨死也不拿出狩虎符來,讓他們十分的不解。

即便知道不能讓方釗白白的死,但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狩虎符是否還在方釗的手上無人知曉,而且一旦行動了那便是造反,這幫狩虎軍有一個算一個,被抓住都是必死無疑。

因此方家出事時,狩虎軍並未幫忙,他們效忠的是手拿狩虎符的人。

聽溫南蕁問起蕭敬之與方釗的關係,盧伯回答說:“他們二人是否有私交,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聽說早年間蕭敬之曾向方釗的正妻嚴氏求親。”

這件事溫南蕁也聽定國公說了,隻是她所知也不詳細。

“那後來呢?她定然是沒同意啊,不然怎會嫁給別人?”

“正是如此,當年的嚴家就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因為嚴氏的父親意外過世,家裏上下全靠嚴氏的母親操持,定然要為自己的女兒尋個好歸宿的。”盧伯又拿起了小碗,用小刷子蘸著花色的漿糊,往綻放的荷花上塗抹:“蕭敬之早年間名聲並不好,他是個好色的人,嚴氏的母親估計是因為這件事所以不嫁的吧。”

溫南蕁沒想到,在多年以前還有這麽一檔子事。

“那嚴氏本人是怎麽打算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所知也不算多詳細,因為我早年間負責的是搜集情報,聽說狩虎符被傳到了方釗手中,我便打聽了一些方釗的事,因此才查到了蕭敬之的頭上。”

“還有其他消息嗎?比如說蕭敬之因愛生恨的事?”

盧伯回想了一番:“你若是這麽說,倒是真有一件!嚴氏懷著第一個孩子快要臨盆時,到山上上香的途中被蕭家的馬車剮蹭到了。”

“後來呢?”溫南蕁攥了攥拳頭。

既然盧伯說起此事,那必然是和蕭敬之有關係的。

沒想到她出生之前,還遇到過這樣的事。此事若真是蕭敬之所為,那他實在算不得是個大丈夫。

對一個懷身大肚的孕婦下手,還曾是他喜歡的人,他這麽做簡直不配為人!

盧伯冷笑一聲:“當時蕭敬之已經娶妻,馬車之中就是他連同他的妻子,剮蹭之後不僅不道歉,甚至還倒打一耙說方家的馬車先刮了他的,驚嚇到了他的妻子。”

“嚴氏當時沒什麽事吧?”

“動了胎氣,原本嚴氏的胎象就不穩固,那日之後的四五天便生了,據說是早產了一段時日。”盧伯想到當年零零散散的消息,總覺得這裏頭似乎有一條能將所有事情都穿到一起的線,隻是自己沒能將線抓住。

“方大將軍是個很照顧家人的男人,他會放任蕭家這樣做事不管?”

在溫南蕁的眼裏,她的父親心胸寬廣不假,但父親更是將家人放在第一位。

盧伯緊接著說道:“怎麽會不管?方釗得知此事,當天抄著家夥闖到了蕭家,幾乎是破門而入,抓著蕭敬之就是一頓打,聽說當時都打的破了相。”

關係到妻子和女兒的性命,方釗能這樣做顯然不奇怪。

很可能就是當年的這段瓜葛,讓蕭敬之將仇恨的種子種在了心裏,隻待方釗倒台的那日,他再狠狠的踩上一腳出氣。

盧伯繼續說:“皇帝得知此事重罰了方釗,後來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二十年過去,現在知道的人也不多,不瞞您說您要是不問的話,我都快忘幹淨了。”

溫南蕁冷靜了一番:“盧伯,這蕭敬之很可能與當年陷害方釗的事有關聯,若是讓您撿回多年前打探消息的能耐,您是否能做到?”

做了多年的正常人,若是讓他一朝回到從前的日子,每個人的反應和決定都會不同。

但盧伯平淡了多年,每一日的生活都像是重複,一日重複一日,早就沒意思了。

見溫南蕁要他做事,盧伯立馬擦了擦手,單膝跪地道:“盧修願意為您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溫南蕁急忙將人扶了起來:“您是長輩,怎好跪我?也不需要您拋頭露麵,消息少一些是沒是的,不要暴露自己。”

畢竟一轉眼五年十年的時光過去,當年的事本就是一筆爛賬,能打聽到的實在有限。

並且方釗二字在京城之中就像是一句禁言,誰敢胡亂提及?盧伯的差事實在是不容易。

恒郡王府之中,看著何明煜已經順利抵達齊國的信件,何祁安的臉色很不好看。

隆康帝給他的任務他還未完成,在何明煜回來之前,孟思屏必須死。

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做這件事,但即便孟思屏與他毫無感情,但畢竟為他生了一對兒女。

傍晚時分,溫南蕁帶著何明燭來找何祁安一起用晚飯,何祁安抬手夾菜時手上的口子引起了溫南蕁的注意。

“父親,您這手是怎麽弄的?”

何祁安頓了頓,立馬將手往袖子裏收了收:“多年不練功夫了,都快忘幹淨了,就撿起劍來練了練,沒想到削到了手。”

溫南蕁同何明燭對視一眼。

這情況明顯不對,何祁安一個久病未愈的人,好端端的練什麽劍?

臨走時,何明燭‘不當心’的將湯羹灑在了衣裳前襟上,溫南蕁用帕子為他擦了擦,埋怨道:“夫君怎麽不小心些。”

何祁安笑了笑:“無妨,到內室去換身衣裳吧,晚上風大,衣裳濕了容易生病。”

就這樣,何明燭去了裏屋,溫南蕁就在外頭等候。

何祁安則自己去了別處,神神秘秘的,讓溫南蕁心裏更加懷疑。

她抬頭看見了屋內掛著的劍,和一把上好的弓,可見何祁安當年也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隻是死了心愛的妻子,又被強製娶了個不愛的女人,多年與孟思屏的相處消耗了他的精神,早年間的模樣現在再也看不到了。

等何明燭出來時,二人走在回棲雲閣的路上,何明燭說道:“我在父親的房間發現了幾樣東西。”

他穿著何祁安的衣裳,鬆鬆垮垮,十分不合身。

“什麽東西?”

“一個紙包裏包著藥,白色粉末,我怕驚動父親就沒拿出來。另外還有一條用來自盡的白綾,放在被褥下頭。”

溫南蕁站定了腳步,有幾分緊張:“你說,他不會是要尋死吧?”

“怎麽會。”何明燭不相信。

“我瞧著他今日的狀態不對勁。”溫南蕁說道:“晚上來這兒看看吧,別真出了什麽事。”

晚上月白風清,夜闌人靜,溫南蕁帶著不會功夫的何明燭費力的爬到了何祁安的院牆上頭,正要往裏跳時,忽然見何祁安背著什麽東西從臥房走了出來。

他身邊沒有伺候的人跟著,自己一個人匆匆的走,連個燈籠也不打,就這麽徑直走出了院子。

“這是要去哪?”何明燭皺了皺眉,小聲的問。

“跟上去看看。”

二人在後頭跟著,與何祁安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就見他走到了靜淑苑,卻不走正門,站在牆外的石頭上,費力的往牆上爬。

奈何他上了年紀,身子骨不如從前輕便,又剛生了一聲大病,虛虧還沒補回來,再加上靜淑苑的牆不好爬,何祁安廢了半天的力氣愣是沒上去。

這讓何明燭這個做兒子的有些無奈,低聲說:“要是放在十年前,我父親上這牆,不比你慢多少。”

溫南蕁聽出來了,這是何明燭在為他的父親挽尊呢,怕她這個兒媳婦嫌棄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