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處理完手頭的工作,喬蘇在自己難得的休息日裏去了一趟吳嘉欣父母住的地方。

吳嘉欣在城中白鷺亭裏還有一套房子,是專門買給她父母住的,平時她也很少來這裏。

白鷺亭這一處的風景很是漂亮,樹多水多,比起她自己住的地方,好了十倍不止。

喬蘇敲了敲這一層其中一扇門,隔了很久才有人來開門。開門的是個化著濃妝的女人,隱隱能看出和吳嘉欣有幾分相似。那女人看到她露出戒備之色:“你是誰?”

這時門內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略有些渾濁的聲音,他嗓門大,說話聽起來像是要去打架:“誰來了?”

“你是吳嘉欣的母親齊如意女士吧?我是吳嘉欣公司派來的律師。”喬蘇一隻腳抵在門口,防止齊如意關門。

齊如意一聽,臉色刷的白了下來:“你要做什麽?”

“網上傳的那個家暴視頻讓你們很苦惱吧?不讓我進去嗎?”喬蘇看著齊如意不太好看的臉色,忽而笑起來:“你別害怕,我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能對你們做什麽?不過要是我一直堵在門口,恐怕一會兒有人來了看到也不好。”

似乎確認了她的話可信,又掃了一遍她全身,齊如意才讓開一道口子。

家裏進來一個陌生人,吳宏一下子咆哮起來:“你怎麽回事?不知道我們的處境嗎?還敢把外人放進來!”

的確,家暴視頻一出,他們現在正處在風口浪尖之上,這扇門估計要被人敲爛了。

“吳先生,當初對吳嘉欣下手的時候就該想到有這一天。”喬蘇把提包放在一邊,手裏隻握著一個手機,手機在她手裏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停住。

吳宏梗著脖子:“那又怎麽樣?吳嘉欣是我的女兒,難道我打我自己的女兒你也要管?”

“我不管。但是你們住在她買的房子裏,理所當然的用著她給的東西,還做出這種禽獸的事,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她的生活。”

“她是我養大的,做這些都是應該的!做女兒的,就得孝敬父母,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你當她是你女兒嗎?”喬蘇忽而笑起來:“隻是一個提款機而已吧?”

暖陽就要落下了,餘暉照著白鷺亭地麵鋪滿的鵝卵石,一個個圓潤可愛。

走出一小段,喬蘇猝然發現前麵的涼亭裏站著個人,背對著他,像是在看那輪落日。

聽到聲音,那人轉過身,依舊麵無表情:“怎麽說?”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喬蘇滿目驚奇道。

沈鬱舟走在她身邊:“猜的。”

頓了頓,沈鬱舟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大學時,我似乎真的見過吳嘉欣幾次。校運會有比賽,她死活不肯穿短袖,應該是怕別看到傷痕吧。”

喬蘇點點頭:“對。吳嘉欣出道後,家暴情況有所緩解,她父母也怕她爆出去後臉上無光,所以動手少。但是前幾天他父親賭博輸了錢,找來她,她沒有給,所以被打了。”

“因為身後有這樣一個家,她才拚了命想要出名。”喬蘇拎著包,另一手凍得有些發紅,插進口袋裏也感覺不到溫熱:“怪我,如果不是我非要……”

“那是你的工作。”沈鬱舟打斷她的自責:“如果不是你,我猜她會更痛苦。”

一時無言,太陽也終於沉了下去。

喬蘇之後去醫院見過吳嘉欣一次,她臉色蒼白,沒了往日尖銳的棱角,一直盯著窗外的某一處發呆。可能是電線上的冬鳥,也可能是久雨未晴的明亮天空。

那是喬蘇第一次看到這樣安靜的吳嘉欣,仿佛身上的所有盔甲都被卸了下去。她身邊除了一個過來幫忙換藥的護士之外,沒有其他人。飛鳥劃過天際,留下一道清脆的叫聲,像是喚醒了她,她搭在白色被子上的雙手終於動了動。

“我這裏有一份錄音,你可以選擇把它交給法院。”喬蘇從包裏摸出一隻小巧的錄音筆。

聞言,吳嘉欣腦袋稍稍側了側,幹澀的嗓音如同被粗糲的沙子**過一樣:“謝謝你。”

“你……那天……”吳嘉欣有些猶豫,視線卻緊緊盯著她。

喬蘇笑道:“我說我有魔法你信嗎?”

吳嘉欣也笑了一聲:“多謝你的魔法了,讓我沒有斷手斷腳的。”

喬蘇緩步走下樓梯,醫院的消毒水味真的不太好聞。

莫名的,喬蘇想到了那天沈鬱舟給她塗抹的、淡淡的碘酒味道,比這個好聞多了。

02.

這幾天氣溫又上升了幾度,偶爾走兩步後背還會出一層薄汗。

喬蘇依舊踩著上班的點,飛奔進了辦公室。

這好像是她的日常,每次踩著快要遲到的線,卻總能神奇的掐準最後幾分鍾。

沈鬱舟對她埋頭苦吃的樣子不發一言。他平時吃飯都慢條斯理的,和喬蘇形成兩種極端。過了會兒,還是忍不住難受的敲她的邊上的玻璃牆:“你……你慢點,不急。”

這樣吃,胃能受得了麽?

喬蘇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看他一眼,今天的他也很正經。

沈鬱舟每天在上班時間的標配就是西服,配了一件薄大衣,吃飯時也很端正,動作慢,吃得一點也不含糊,幾十年如一日。

對此,喬蘇問道:“沈總,你每天幾點起床?”

沈鬱舟遲疑了一下,才道:“六點。”

“……”喬蘇抬起那雙含滿了震驚的眼,咬斷最後一截粉條:“現在!冬天!六點?”

沈鬱舟難得的解釋了一下:“六點起床,沿著河岸跑一小時步,再洗澡做早餐。”

“這麽冷的天,你還跑步?”喬蘇更加震驚了:“我每天八點半才起的!”

難怪沈鬱舟每天坐著,身材還那麽好!

沈鬱舟沒說話,但他滿臉都寫著四個大字:不敢苟同。

喬蘇忍不住又問道:“那你幾點睡覺?”

沈鬱舟:“十點半。”

十點半,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好嗎?

“我們不一樣!不一樣!”喬蘇說著說著,就唱了起來,她越唱越覺得,真是應景。

場麵有點一言難盡,沈鬱舟從未見過喬蘇這樣的女人,一時間什麽話都被噎回了肚子裏。

他可能,有個假的助理。

直到兩人到了華夏小學,喬蘇還沉浸在“我們不一樣”的氣氛裏。

原來沈鬱舟剛才一直不開電腦是有原因的,他今天根本就沒打算工作。

今天是華夏小學舉辦親子運動會的日子,十點不到,操場上就到處圍滿了人,到處熱熱鬧鬧,歡聲笑語的。

到現在,喬蘇還在想:她到底是怎麽被沈鬱舟喊過來的?

哦,半個小時前——

“希林很想你。”

“是嗎?我也很想他啊!”

“好,走吧。”

“……等等,去哪?”

沈鬱舟語氣鏗鏘:“華夏小學。”

“……”

可以,這很沈鬱舟。

03.

沈希林在三年二班的隊伍裏,隔著很遠朝他們揮手。

他們班正好在走隊形喊口號,一不留神他就被老師抓住了開小差,連忙正經嚴肅的繼續邁方步走至操場正中央。

正方形的方陣裏小朋友們穿著清一色的迷彩服,沐浴在暖色的陽光下,稚嫩的臉上還帶著甜甜的笑容。

隊伍一解散,沈希林就像個火箭炮一樣衝了過來,衝到沈鬱舟麵前又來了一個急刹車,整個人站得筆直筆直,繃著一張小臉,先喊了沈鬱舟一聲:“哥哥。”

沈鬱舟點了點頭。

見兩人互動少得可憐,喬蘇推了推沈鬱舟的手臂:“沈總,應一聲。”

沈鬱舟滿臉冷漠:“嗯。”

沈希林偷偷拿眼瞥沈鬱舟,然後一步一步挪到喬蘇麵前,仰起小臉:“小蘇姐!”

“希林,好久不見。”喬蘇蹲下去,摸摸他的頭,那頭柔順的短發上翹起一根呆毛。

沈鬱舟睨了兩人一眼,繼續麵無表情。

真不明白沈鬱舟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弟弟。喬蘇握著沈希林給的一塊巧克力,由衷的想。

不知道沈鬱舟小時候是不是也這麽可愛?

中午一到,家長紛紛拿出野餐布鋪在地上。一時間,校內各處都開滿了五顏六色,形態各異的的巨大花朵。

喬蘇環視一圈,發現所有人都帶了便當,正準備和孩子一起分享。她於是轉向沈鬱舟:“便當呢?”

沈鬱舟楞了一下:“沒有收到通知說要做便當。”

沈希林默默地說:“老師發了郵件。”

“……可能我沒看見。”

朋友,你還記得自己是來參加活動的嗎?

沈希林不敢說哥哥,隻好抓著喬蘇的手。

喬蘇摸摸沈希林的腦袋:“那我們去食堂吃。”

沈鬱舟視線落在兩人握著的手上,頓了一會,率先走開。

04.

華夏小學裏的建築都很有特色,南側還有開設特長班。

沈希林興奮異常,拉著喬蘇往其中一間教室跑去。

這是一間小提琴室,沈希林從櫃子裏取出自己的小提琴:“小蘇姐,我新學了一首曲子,我拉給你聽!”

沈鬱舟無聲的看了他一眼,不做聲。

喬蘇立即小聲道:“你幹什麽這種眼神?他是你弟弟。”

琴音溢出,喬蘇聽了一會,隻覺心曠神怡。她剛想稱讚一下,琴音卻陡然尖銳起來,如同魔音灌耳,錚錚響著,全無美感,真是一言難盡。

沈鬱舟麵無表情轉個身,打開門想走出去。

喬蘇算是知道沈鬱舟的心情了,她拉著沈鬱舟的手臂:“再撐一會兒,別打擊他。”

沈鬱舟依言停了下來,目光停在自己的手臂上。

喬蘇的手白皙漂亮,指節修長,被她拉住的地方傳來源源不斷的熱量。

沈希林一曲拉完,放下小提琴,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喬蘇。

喬蘇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於是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了旁邊的人,她推推沈鬱舟:“沈總,給點評價吧!”

沈鬱舟:“難聽。”

沈希林一下子垮下臉。

“你怎麽能這樣!”喬蘇不可置信道。

沈鬱舟:“不是你讓我評價的嗎?”

喬蘇:“人家還小呢,這樣已經很不錯了!難道你比他拉得好?”

說完她就後悔了,因為沈鬱舟真的走過去拿起了沈希林的小提琴。

音符緩緩溢出,如潺潺流水沒過溪澗,又仿佛竹露輕響,落進無邊青林。

沈希林垂著腦袋。

喬蘇道:“希林,別灰心,我覺得你拉得比他好。”

“真的嗎?”沈希林抬起臉。

喬蘇昧著良心:“當然了!你哥哥已經25歲了,還拉得那麽難聽,你那麽小,以後一定會超過他!”

沈鬱舟走過來在她麵前站定,微微抿了抿唇角:“難聽?”

“對。”喬蘇拉著沈希林走了。

沈鬱舟估計是第一次得到這樣的評價,一個人在原地思考了很久,才緩緩邁開步子,走出小提琴室。

05.

下午三點,一聲哨響,沈鬱舟和沈希林並肩跑在跑道上。

磚紅色的塑膠跑道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有些耀眼。

沈鬱舟難得換了套運動服,舍棄了在公司的形象,它人高腿長,在一群家長裏都是特別顯眼的存在。沈希林也長得好,一對高顏值的兄弟幾乎讓旁邊的老師移不開眼。

親子運動會鍛煉的就是互相間的默契度,沈鬱舟雖然嘴上損著沈希林,行動上卻由著他,跑到欄杆障礙物區,他想也沒想抱著沈希林就跨了過去,領先其他隊伍一大截。

喬蘇跟著一群女人在拉拉隊裏喊“加油”,嗓子都快破了。

等兩人跑過來,喬蘇連忙丟開花球,一起拉著沈希林穿越刷得五顏六色的輪胎。

沈希林小臉泛著潮紅,氣喘籲籲:“小蘇姐,咱們要贏了嗎?”

沈鬱舟抓緊他的手,即使在跑步,他依舊沒什麽表情,語調也很平緩:“閉嘴就會贏。”

“哦。”沈希林應了一聲,配合的鑽進綠林網。

一行三個人在網下穿行,沈希林突然被網內的帶子纏住了腳,怎麽甩也甩不開,急得快要哭出來。喬蘇剛要返回,就見到沈鬱舟已經開始後退到了他身邊。

喬蘇停在原地,直到兩人跟上來,她才說:“沈總,你這個人啊,就跟想吃糖又拉不下臉去要的小孩一樣,嘴上說著不要不要,其實身體很誠實嘛!”

沈鬱舟回過頭,看了眼被綠林網籠罩著臉色發綠的喬蘇:“你這是什麽比喻?”

喬蘇:“那你就當沒聽見吧。”

“哥哥,小蘇姐,後麵的追上來了!”沈希林焦急的拽著兩人的胳膊喊。

沈鬱舟一眼掃過去,他就乖乖的不敢再動了:“急什麽?”

不得不佩服沈鬱舟這種每天早起鍛煉的人,跑了這麽久,大氣也不出一口。

站上頒獎台,沈希林突然摟著喬蘇和沈鬱舟,眼泛淚花。

喬蘇拍拍他的肩膀:“快,拿你的獎杯。”

太陽快要落下了,斜陽的餘暉照在回家的路上。

沈希林趴在沈鬱舟的背上睡得正香,呼嚕嚕的小嘴一張一合呼吸著。

喬蘇走在沈鬱舟身邊:“沈總,你衣服髒了。”

沈鬱舟果然低頭看了眼自己,原本整潔的衣服現在已經不能看了,到處都髒兮兮的,沾著灰塵和草屑。

他偏了偏頭,看到肩膀處毛茸茸的腦袋,不自覺放輕聲音:“沒事,回去換了。”

喬蘇注意到這個小細節,笑道:“想不到沈總還有這一麵?”

沈鬱舟看向她:“哪一麵?”

喬蘇想了想,一本正經:“嗯……鐵漢柔情。”

“……”你不如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