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朝是被賜了府的王爺,不好在宮中留宿。落鑰之前,他凝視著皇後偏殿中仍然昏睡不醒的女子半晌,才沉默地退出了皇後寢宮。
烈陽在宮外等候多時,今日宮內的一場爭鋒早傳到了宮外,因此烈陽並不意外謝行朝周身冷冽的寒意。
但他意外於謝行朝踏入端王府之前,一句看似無心的吩咐。
“嫣兒和王妃的事,你再多去查查。”
快速稟了是,烈陽心裏有些複雜。
他自幼服侍在謝行朝身邊,自然看得出阮笙對自家主子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隻不過,到底是主子的事情,他一介下人,從前素來不敢有任何疑問。
謝行朝對楚嫣兒,本也篤信非常。
他記憶中的楚嫣兒,一度是楚家的嬌俏少女,他不願去想記憶中的少女會有欺瞞他的可能性,因此當楚嫣兒說出,是阮笙將她約去茶樓時,謝行朝並未多疑。
可……
將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女人的囈語暫埋在深處,謝行朝撩起長袍,剛邁進端王府一步,身後卻突兀地傳來一陣急衝衝的馬蹄聲。
“王爺!”聽出是楚家奴仆的聲音,謝行朝自然而然地頓了頓。
他的淡然在楚家下人把話說完時一掃而盡。
“我家小姐,不好了!”
楚府似是動亂了一日。
從宮中傳出端王妃受刑的消息時,楚二小姐的閨房中便在閨房中鬧起了事,更糟的是,待楚夫人發覺時,楚二小姐榻上早沾滿了血跡。
“嫣兒,你糊塗啊!”楚嫣兒閨房中,楚夫人抽泣著罵著剛剛蘇醒的女兒:“端王妃的事又與你何幹,你何苦為此事想不開!”
“母親。”謝行朝尚在門外,便聽得門內傳來女子壓抑的泣聲:“阮姐姐會失去皇嗣,都是我的過錯,若我沒讓她不快,她也不至於……”
略微加重的腳步聲打斷了楚嫣兒的未盡之言。
謝行朝幾步走到榻邊,嗅見熟悉的腥甜氣味,顧不上男女大防,直接攥了楚嫣兒包著白紗的手腕。
“嫣兒!”謝行朝皺著眉頭,他說不清自己為何而惱,鼻尖縈繞的氣息不免讓他想起了另一個此時正處於深宮中的女子,他盡力將阮笙從腦海中撇去,柔聲安慰著白日一心求死的楚嫣兒。
“她先造的孽,怎會是你的錯?”見女子臉上垂淚,謝行朝難免心疼。
他哄了小半個時辰,才讓不吃不喝的楚嫣兒勉強進了些粥米。
“王爺,有勞憐惜小女。”楚家的女子閨閣熄了燈後,謝行朝跟著楚夫人朝楚府大堂走去,身側婦人抹著淚道:“嫣兒打小情牽於您,這一等便等了十餘年……”
猜出楚夫人接下來的話柄,謝行朝卻莫名滿心抵觸。
他改了與楚大人交談的念頭,腳步一拐,朝著楚府大門走去,隻給楚夫人甩下了一句:“時間不早,本王不宜久留,先告辭了。”
徒留沈夫人一臉錯愕,立於原處,神色掩於楚府夜裏廊下搖晃的燈光中,晦澀不明。
次日,宮中。
阮笙是被遠處一道熟悉男聲驚醒的。
“臣與端王妃有表親之舊,今聞王妃暫宿於此處,遂向娘娘討了個恩典,前來問候一二。”
“有勞您遞個消息,將這信與藥品交予王妃……”
意識逐漸清明,阮笙睜開眼睛的刹那,看著空落落的四周,心裏有一絲意料之內的落寞。
謝行朝果然不在。
耳邊也是一片寂然,阮笙甚至分不清,自己剛剛聽見的聲音,到底是夢中情境,還是那個被自己拖累的男子,當真安然無恙,來到了宮中。
好在下一刻,推開門的侍女給她解了疑慮。
“王妃醒了?”派給阮笙的侍女曾在她未出閣來宮中伺候過她,因此待她頗有那麽幾分真心。
急匆匆趕到了榻邊,又喊來候在皇後寢宮中的醫女為阮笙檢查一二,確認阮笙暫且無恙,方鬆了口氣,想起什麽似的一拍腦袋,把先前擱在桌上的一方包裹提到了榻前。
“這些是許應許大人求了娘娘的恩典,給您送來的。”
阮笙的眼裏泛起一層水霧,顧不上太多,她趕忙向侍女詢問到:“許大人?他不是……”
奈何侍女不清楚前朝的事,對她所問答不上什麽話。慌亂了小半會,阮笙才想起去拆身邊的包裹,一封信赫然放在最上頭,熟悉的字跡讓阮笙心上一安。
她和許應的母親是親姊妹,年紀小些時,兩人幾乎一快長大,在阮笙心中,這個表兄,與親兄無異。
她自然不願意許應因為她的緣故而窮困潦倒!
許應在信中將前朝之事一帶而過,籠統隻說他自證好了清白,聖上網開一麵赦免了他。又憶起他是皇後的遠方侄孫,特許他探望姑母……
隻兩點讓阮笙沉默。
包裹內的藥品是聖上賜予許應的,卻容許他將其帶入後宮。
聖上允許許應探望的到底是誰,一目了然。
找了個借口將侍女遣出偏殿,阮笙再忽視不了心上和身上的疼痛,一手捂著校服,一手捂著唇,任由眼淚縱橫。
她沒有忘記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事實上她如今已心如死灰,隻在聽見許應安然無恙的消息時,才勉強提了些精神。
她不想家人再有任何損傷了……
女子壓抑的哭泣聲響徹在偏殿,壓過了槅門處隱約的開合聲響。一道身影朝著床榻的方向靠近,起初男子的臉色還因阮笙的抽噎而愣怔,卻在看清女子手上攥著的信箋後,神情肅然一變。
“還未被本王休棄,就急著與情夫續緣了?”謝行朝冷笑著捏住了女子的手腕,強行拿走了那張信紙,一目十行的同時不忘出言嘲諷:“或許該說,王妃本就不願懷上本王的孩子,因此方刻意惹怒了父皇,求一場仗刑罷了。”
阮笙半倚在榻上的孱弱身體突然晃了晃。
她不敢置信地望著她欽慕多年的男子,憤恨與不平占據滿如水雙眸,泛白的唇不住地顫抖著,千言萬語匯於齒畔,最終隻化成一句——
“謝行朝,我原不知,你竟是這麽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