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辰時已過,趙嬤嬤站在廊下,輕聲問著值夜的小丫鬟紫菀:“小姐可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紫菀正要回話,就聽見屋內婉瑜柔聲的說“嬤嬤,我醒了,讓人進來伺候著吧。我還有事要吩咐嬤嬤呢。”
趙嬤嬤囑咐了紫菀打水給小姐淨麵,又吩咐小丫鬟去廚房端早膳,便緩步進入了寢室。
婉瑜這才抽空細細打量了起趙嬤嬤。此時的趙嬤嬤還隻是四十許的年紀,個子不高,圓胖的臉龐,皺紋略微明顯。身著暗紫色石榴紋比甲並石青棉布褂子,已經漿洗的有點舊,手腕上隻戴著一對仿佛頗有些年頭的白銀纏絲雙扣鐲。
“嬤嬤,母親怎樣了?差人去打聽打聽,看母親起了沒?我想去看母親。”趙嬤嬤聽完挑了簾子出去了。許婉瑜正用著早膳,便聽小丫鬟來回稟說夫人昨晚上竟是又不好了,半夜請了大夫,好像是吐血了。許婉瑜因擔心母親的身體,著急忙慌的往母親的博雅苑趕去。
大太太盧氏娘家是河清盧氏的嫡枝,河清盧氏世代書香門第,曆朝曆代皆有人才入世。近百年來更是才俊輩出,蟾宮折桂者不知凡幾。
天和三年一門雙探花羨煞旁人,後天和三十二年盧氏父親,許婉瑜的外祖父更是三元及第,光耀門楣。清河盧氏一時成為文人清流的楷模,冠冕不絕,簪纓不替。
因是世代書香門第,盧氏女常嫁與文人清流,甚少與勳貴世家結親。盧氏的父親年輕時曾在外求學遊曆,和老侯爺相識,機緣巧合下老侯爺救過外祖一命。當年,母親盧氏及笄,上門求娶之人甚多,老侯爺為著侯府著想,生前厚著臉皮替父親求娶了盧氏,使得母親尚未入門就得罪了祖母。
大太太盧氏所住的博雅苑是個三進的大院子,正中的北房是正廳,平時用來會客,召見管事嬤嬤議事。東廂房臨窗放著整套紅木雕葡萄紋嵌理石圓桌、凳,是平日用飯的地方。西廂房則是寢房,再往裏還有一間小淨房,淨房有一扇小門朝北向開,方便從第三進的後院送熱水進來。
一進院子,母親身邊陪嫁的方嬤嬤就看見了許婉瑜,說“我的三小姐啊,你病還未痊愈,這般慌慌張張的跑了來,夫人知道了要擔心的啊。”
婉瑜也不接話隻由著小丫鬟掀開門簾,徑直穿過正廳,往西廂房走去。
西廂房挨著北邊牆擺著一張螺鈿敞廳拔步床,薑黃色的綢帳掛在了床柱的銅鉤上,**側臥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那婦人長了一張鵝蛋臉,眉如遠山,星眸皓齒,上身著月白蝶紋對襟短襖,下著鵝黃色挑線裙,細致烏黑的長發,散披於雙肩之上,臉色略顯蒼白,嘴唇也沒有什麽血色,眉間淡淡的“川”字紋,使她原本姣好的麵容更增添了愁苦。
許婉瑜快步走至床榻邊,細細凝視著榻上的婦人,哽咽著喚了一聲“母親”。
她的聲音不大,**的婦人似乎很是倦怠,待看清楚來人是許婉瑜的時候,卻仍是努力打起精神,笑著朝她招手喚道:“婉瑜怎麽過來了,不用擔心娘親,我隻是偶感風寒,將養幾日便沒什麽大礙了。你身子可大好了?”
邊說著邊要伸手拉婉瑜,眼神慈愛的看著她,竟是半分責備也沒有。母親還是記憶中的樣子,溫柔而隱忍,從不在自己麵前流露委屈,也從不抱怨。想著因為自己的不懂事,母親竟是病的如此厲害,便撲到床榻邊,半跪在母親身邊,雙手掩麵竟悲從心生“嗚嗚”地哭了起來。
許婉瑜自重生後,一直壓抑著不安和心酸,在看到母親盧氏的那一瞬間,所有情緒都侵襲而來,越發的難受,止不住的痛哭。
母親見婉瑜哭的淒慘,不由得愣了愣,她將手輕輕的放在女兒的頭上,摸了摸,柔聲問道:“這是怎麽了?我們平日裏活潑愛笑,風風火火的三小姐竟然哭起鼻子了。來告訴母親,誰惹了咱們三小姐,讓母親給你做主。”轉頭吩咐大丫鬟蓮欣,去給三小姐投個帕子淨淨麵,再端杯碧螺春來。
不多時,丫鬟端來水,婉瑜在方嬤嬤的伺候下淨了麵,略微整理了下衣服,脫下了披風,坐在母親榻邊,喝了口茶。
盧氏等許婉瑜情緒穩定了一會兒,開口道:“你病還未好利索,便急著來母親這裏,可是你大姐又欺負你了?”
婉瑜的嫡姐許婉容是家中嫡長孫女,又是第一個孩子,幼時便養在祖母趙氏膝下,和母親盧氏並不親厚,性子被祖母嬌養的有些不容人。平日,姐妹兩人時常拌嘴,婉瑜又是個執拗的性子,常向母親抱怨。而母親又常偏幫更為年幼並養在自己身邊的婉瑜,倒是讓嫡姐許婉容多有怨言。
婉瑜心想,總不能說因著自己重生,知道母親早逝,所以傷心太過,才哭泣不止的吧。婉瑜隻說:“母親,女兒沒受氣,也沒和大姐鬧不痛快,就是想來看看母親了”竟是不好意思接著說下去,低著頭又紅了眼眶。
方嬤嬤在一旁打趣到,“三小姐還是個小孩子呢。”又對著盧氏說,“我的好夫人啊,為了三小姐你也要萬事放寬心,養好身體啊。不然,三小姐這麽小可怎麽辦?”
盧氏似乎陷入了沉思,並不言語,隻看著婉瑜,略微頓一了下,對方嬤嬤說,“婉瑜也十歲了,不是個小孩子了,有些事兒是該教一教了”。
轉頭又對婉瑜說,“以前,我是心疼你,不想你早早的接觸後宅的事務。不過這次你生病的事兒,倒是提醒我了,你已十歲隻學琴棋書畫、詩書禮樂,卻不通庶務,以後總要嫁人的,到時候再學就晚了。你也別再想著推脫偷懶,從明日起,你辰時請完安,便來我院子一個時辰,先從管家學起”。
盧氏本想著自己的小女兒怎麽也要推脫一番,再撒嬌偷懶說緩幾日呢。卻不想婉瑜竟是脫口答道:“嗯,女兒曉得了”。婉瑜心知母親這是對自己好,又想著這次自己生病確實也有隱情,自己的溪月苑也是改整治一番了,便沒有反駁。
倒是方嬤嬤和母親都大吃一驚,說三小姐真是懂事兒了。婉瑜隻怯生生的笑著,並不答話。主仆三人又說了會兒子話,婉瑜見母親滿臉倦色,便告退回了溪月苑。
許婉瑜走後,方嬤嬤笑著和盧氏說:“三小姐真是長大了,肯聽進您的話,也知道心疼您了。可是,大小姐那邊,您如果肯用心,是不會和您離心離德的,您總是她的母親呢”。
盧氏微微沉吟下說道,“婉容才出生就被抱到了榮安堂,我不是不心疼。可是我真是沒辦法,我向侯爺求了幾次,要抱回來都被拒絕了。後來三姐兒出生,一直孱弱,我自然是將精力放在她身上多些。等知道那件事後,已是晚了”。
“哎,嬤嬤,我心裏的苦,你是知道的。這次我生病,雖然是因為照顧婉瑜,可婉容竟是連差人問都沒問。我如何不心寒!”說完盧氏竟是紅了眼眶。
“小姐,我苦命的小姐啊,老爺當時怎麽那麽狠心,將你嫁到這肮髒齷齪的侯府,而且還是在發生了那種事情的時候。”方嬤嬤抱怨道。
“嬤嬤,別說了。這都是我的命啊!好在,現今婉瑜懂事,這些年我也都習慣了,隻期盼將來婉瑜不要像我一樣,嫁入勳貴世家。惟願她能覓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盧氏眺望著遠處溪月苑的方向說道。
許婉瑜回到溪月苑,想著已經看到母親還好端端的活著,自己的心就落定了。雖說母親現下身子不爽利,不過將養些許日子,總是會好起來的。自己再好好開解嫡姐,緩和母親和嫡姐的關係,那母親說不定心情爽朗,就不會早早過世。這樣想著,許婉瑜竟是自重生後第一次放鬆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