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我要你榮光顯耀,永遠站在雲端
“那後來陽羨公主她——”褚潯陽靠在他懷裏,輕聲的問。
“我不知道!”延陵君稍稍往下傾了身子,把下巴壓在她發頂蹭了蹭。
他的聲音很平靜,幾乎不帶什麽大的起伏,但卻明顯透露出些微悵惘的情緒來,“其實沒有人知道當時楊妃到底都和我母親說了什麽,而且先帝也算是個性情中人,他雖是痛恨楊妃的背叛和算計,但那時候的十二舅舅畢竟還小,他倒是不曾因此而遷怒。”
延陵君的話到這裏,褚潯陽心中去是了然——
哪怕先帝顧及風邑是自己的兒子而不忍心追究,那麽險些被人奪去地位和龍椅的正宮皇後還有現在的崇明帝呢?
他們怎麽可能心裏全無隔閡和防範,就當所有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褚潯陽想了想,還是覺得怪異,有些話,她其實早就可以問延陵君的,但也是因為看出來了對方似乎並不想要提及那樣的話題,所有才一直放著沒管。
這一次,既然事情已經說開了,心裏斟酌再三,她還是從他懷裏動了動身子,重新換了個姿勢,側身仰頭去看他的臉。
延陵君垂眸看下來,對上她冰雪明亮的眼眸,就是溫和一笑,依稀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褚潯陽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這才有些散漫的開口道:“我看——你和安王之間的關係,似乎也不是十分的親厚的。”
按理說,既然是親舅甥,風邑和延陵君之間就不該是這樣的。
可是就目前的情況上看,他兩人之間雖然不能就說是有什麽隔閡存在,但彼此間的態度——
風邑過且不說,隻就延陵君——
他對著風邑,卻是怎麽都叫人覺得是禮貌客氣多一點,而少了些血濃於水的親情。
延陵君偏頭過去,就勢把臉頰湊在她的掌心裏蹭了蹭,然後才道:“先帝受了那一次打擊之後,身體就徹底垮了下來,隨後短短不到半月的時間,就已經開始臥床不起,政務也大部分交給了太子,也就是當今的崇明帝代為處理。那個時候他就迫不及待的存了想要動楊家的心思,本來自楊樞以後,楊家新的家主就不是個能獨當一麵的人物。麒麟山脈那裏的長城部落,當年的一場大戰之後雖然被朝廷全麵壓製住,但是借著那山脈隱藏,一直都沒有被徹底肅清,那附近斷斷續續的一直都在打仗。兩月之後崇明帝終是等到了契機,借由楊家在一次小役上麵的失利想要發難。楊家雖然有太祖皇帝永不奪爵的特許,但是有楊妃的不軌之舉在前,要收回他們手中兵權,架空其手中力量卻是可以的。可是就在這事兒的最後關頭,卻又出了岔子——”
延陵君說著,就好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出來。
褚潯陽覺得怪異,就又仰頭去看他的臉。
這一次的他的目光落在遠處,陽光下,瞳仁漆黑,被太陽的光芒一襯,就如是黑色的寶石般,灼灼生輝,但那光芒之內,去有太過深邃的東西,叫人看不通透。
“就在崇明帝把一切準備就緒,準備對楊氏一脈斬草除根的時候,卻發現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提前派去楊家軍裏做內應的探子傳回密報——軍中虎符不翼而飛。”延陵君說道。
將在外,虎符是調兵的憑證,沒了虎符,再有人心渙散的話,即使再如何龐大的隊伍也都成了無根的浮萍。
“因為麒麟山脈沿線占地廣闊,楊家當時手裏掌握的軍隊已經超過二十萬,雖然楊家人一直都循規蹈矩,不做蠱惑軍心的事情,但他們也畢竟是常年盤踞軍中的,沒了虎符在手,崇明帝也不敢輕舉妄動。”延陵君說道,眼中光芒逐漸內斂,唇角彎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虎符呢?”褚潯陽問道,聯係自己所知的有關南華方麵的信息迅速的在腦中整合了一遍,忽而也是覺得不可思議的調笑了一聲道:“不會是現在也都沒有找到吧?據我所知,就是現在,南華在親臨山脈附近的駐軍也都打著楊家軍的旗號。”
自楊樞以後,楊家其實也不是沒有出過出類拔萃的子弟,隻是崇明帝再也容不下了,所以無不是以各種原因荒廢夭折了,現在坐鎮軍中的所謂康定侯,不過是崇明帝手中操縱的一個傀儡。
雖說是又已經過了二十年了,但是事關兵權,卻是誰也不敢小覷的。
延陵君笑了笑,不置可否,目光落在遠方,似是又陷入了久遠的回憶裏道:“別人都是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但是隱約間,那時候卻是忽然有傳聞,說是楊妃在毒殺楊樞的時候就已經奪了他的虎符在手。”
褚潯陽聽到這話,便是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脫口道:“那陽羨公主——”
“是啊!”延陵君嘲諷的歎息了一聲,眸子裏開始有種冰冷的情緒凝聚,“她最後見到的一個人是我母親,並且沒有知道,最後關起門來兩人到底都說了些什麽。”
榮顯揚在辭官退下來之前,可是帶過兵的,並且軍事才能卓絕。
一旦那虎符真是落到了陽羨公主手裏——
崇明帝不猜疑忌憚是不可能的。
“長城部落的餘孽一直都不安分,兵符失蹤一事,崇明帝並不敢聲張,但是私底下他卻以別的名義召見我母親兩次,最後的結果不歡而散是一定的。”延陵君道,聲音裏逐漸也凝結了一層霜雪般冷澈的味道,說著又再嗤笑了一聲,“後來——就連重病垂危的先帝也驚動了。”
當初楊妃得寵,風清茉自己又爭氣,得了南華皇帝那麽多年的愛重和恩寵,崇明帝就是再怒,也不敢貿然動她。
何況——
還要受到下落不明的虎符的牽製。
隻是想也不用想,牽扯到了軍權,威脅到了皇室統治,就是老皇帝也不會再姑息。
延陵君沒有再細說那段事情的具體經過,隻道:“自從被先帝傳召了一次之後,母親就再不曾入宮,人也變得鬱鬱寡歡,及至兩月之後她臨盆生產的時候卻又意外遇到難產。”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裏終是不可控製的帶了幾分暗啞,那輕裘底下環在褚潯陽腰間的手臂不覺的收緊。
褚潯陽沒再回頭去看他的表情,隻在請求底下用雙手裹住他微微發冷的指尖。
座下戰馬不徐不緩的繼續往前走。
延陵君的下巴抵在她肩頭,過了許久之後,就在褚潯陽以為他是不準備再繼續說下去的時候,他的聲音才又低低的傳來。
“我母親就那麽香消玉殞,甚至都等不及讓我記住她的模樣喚她一聲娘。”他的聲音苦澀,帶了幾許明顯的顫音,又似是哽咽了一下,“芯寶,我不是對十二舅舅有什麽成見,而是——有時候我會覺得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他。”
當初足以威脅崇明帝的人,其實應該是風邑的。
可是兜兜轉轉到最後,結果卻是——
風清茉死了,而他容了風邑到現在。
這兩件事之間,真的是全無關聯的嗎?
延陵君曾經說過,風清茉臨危之際,延陵壽也趕了過去,但也終究沒能留住她的性命。
到底是真的留不住,還是根本就不能留?
“那些事,都不是你能去選擇或者操縱的,早知道你不高興,我就不提了。”褚潯陽道,竭力的壓下即將衝破喉間的一聲歎息,她轉過身子,雙臂繞過延陵君頸後,用力的抱住了他。
延陵君笑笑,輕柔了的摸了摸她腦後發絲,道:“都過去了!”
往事已逝,但卻並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能止於往昔的。
褚潯陽把臉靠在他頸邊,手指繞著他肩上輕裘的帶子,一圈又一圈,半眯了眼睛曬太陽。
見她許久不再吭聲,延陵君就當她是被自己的低落情緒感染了,垂眸看去,卻見她一副慵懶的神氣,眸子裏麵星星點點的微光閃爍,卻是半點頹廢之氣也沒有的。
“在想什麽?”延陵君好奇道。
褚潯陽的思緒被他打斷,突然就來了精神,不由的坐直了身子,仰頭又去看他的臉,“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哪裏好,這會兒才算是看明白了,不是你有多好,我們這是同病相憐呢!”
“是麽?”那些往事,積壓在心裏的太久,現在說出來,反而有種出人意料的輕鬆。
延陵君也是難得好心情的和她湊趣,反問道:“難道我對你不夠好嗎?”
他對自己的好,是已經到了完全無可挑剔的程度,以前不去細想,現在回憶起來,自從兩人相識相處以來,且不說是爭執誤會,就是紅臉的情況都一次也不曾有過。
不是兩人就多麽的心意相通,意見一致,而是——
自始至終,他都隻是包容退讓。
她說什麽,做什麽,他從來都是不問原因,不去考究結果的默默著手去做。
這樣的縱容和遷就,已經完全超出了一個人獨立的思維和人生了。
以前不去細想的時候不覺得,現在仔細想來,褚潯陽心中暖意貫通的時候又忍不住的微微有些酸澀,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身邊這個給了她所有耐心和愛的男子。
何其幸運,那一場在她看來是無關痛癢的邂逅,繾綣至今,卻成了生命裏割舍不掉的眷戀。
“君玉,總是這麽遷就我,你不會覺得煩嗎?”褚潯陽笑道,陽光下她半眯了眼睛,有細碎閃爍的光亮浮動在眸子裏,那光芒極為耀眼閃爍,卻又能叫人覺得暖意融融的。
“現在還不覺得,以後就不知道了。”延陵君道,語氣調侃。
褚潯陽顯然是對他這樣敷衍的態度並不滿意,隻就不屈不撓的盯著他不放。
“我承認,因為我母親的死,曾經我最恨的就是這些陰謀傾軋詭計暗算。”延陵君無奈的歎了口氣,不得已,隻能重新開口道,“可是如今身陷其中,因為有你,我卻甘之如飴!我母親臨終給了取了這字,希望我能從容一生,淡泊於塵囂之外,曾經我也努力的想要做到叫她滿意,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那過往的十九年,再回首,卻是蒼白的一片混沌,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都做過些什麽。一個人的這一生裏,總是需要做些什麽的不是嗎?為了我們喜歡的人,去做自己認為值得的事。”
“可是——”褚潯陽的心中頗為震動,想著卻還是有些遲疑,“這些都隻是我想要去做的,對你來說,還不是全無意義?”
“怎麽會?隻要看的到你,就是我做這些所有的意義。”延陵君道,唇角帶著淺淺的笑。
他不問緣由的做這一切,唯一的目的,不過就是和她在一起罷了。
隻要能夠看看到你,那便是這普天之下最能感覺到幸福的事情了。
不必每一天的眉目如畫,隻因你在我心中,就是最美的風景。
褚潯陽聽了這話,就彎了眼睛,摟著他的脖子咯咯直笑,道:“你就不怕我跑了?”
原以為延陵君多少是要不快的,不想他隨後卻是比她更暢快的朗聲一笑,抬手懲罰性的使勁揉了揉她腦後發絲道:“除了我這裏,你還能跑去哪兒?”
褚潯陽的笑聲戛然而止,在延陵君看不到的地方,眼底神色有一瞬間的黯然,但是很快就又恢複,抬頭對上他的視線道:“到時候,我們真的回南華去嗎?”
“你還有別的地方想去?”延陵君問道。
“也不是!我隻是覺得你好像不是很喜歡那裏的那些人和事——”褚潯陽搖頭,想著就又話鋒一轉,揚眉笑道:“你的父親和家人都在那裏呢,自是要回去的,至於那些不相幹的人,誰要找茬生事,咱們就挨個打他的臉,好不好?”
他跟她不一樣,她是國破家亡了無牽掛,而他——
卻還有值得在乎的親人在。
血脈親情和責任,是不能拋棄的。
“嗯!”延陵君看著她張揚明媚的笑臉,就也跟著笑了出來,“到時候,狠狠的打他們的臉!”
他這話,倒像是哄孩子一般。
褚潯陽靠著他,又再度沉默了下去。
延陵君的心裏頗為無奈,卻知道,這層窗戶紙,是始終要被捅破的。
“芯寶——”深吸一口氣,他才要說話,褚潯陽卻是突然先一步開口問道:“你說——我娘——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跟你一樣——”延陵君能夠明顯感覺到她失落的情緒,就俯首吻了吻她的額頭,語氣含糊道:“是個會讓人情不自禁的美人兒!”
世人關於當年憲宗和趙妃之間的傳言層出不窮,演化出無數個版本,但是每一個版本終了,都總少不得給那女人扣一頂禍國妖妃的帽子。
褚潯陽對她沒有印象,也談不上感情,若在以往,她可能還會豁達些,可趙祁安的出現,卻是叫她不能那麽輕易的釋懷了。
延陵君自是明白她的心思,就又緩了語氣,安慰道:“芯寶,就像你舅舅說的,不管在別人眼裏她是怎樣的人,她都是你的親娘,把事情想的簡單一點,別有負擔。”
褚潯陽笑了笑,態度模棱兩可,“我隻是——覺得愧疚,白白承受了那麽多人的用心和保護,還有——”
“那不過一場不是你能操縱的誤會罷了!”延陵君打斷她的話。
“你既然是不想再白白接受別人的贈予,那麽以後不管你要做什麽,不管你要奪什麽,我都陪著你!”延陵君道,斂了笑容,目光專注的看著她:“芯寶,我想要你知道,你值得這天下所有一切最美好的東西,因為於我而言,你便是這天下所有最美好的一切。我可以不爭不奪,但我要你榮光顯耀,永遠都站在雲端。你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傷心難過,我知道你為什麽決定要跟我走,你說是對自己的身世無所謂,卻也還是將那些都記掛在了心上。其實你有沒有現在的這重身份,都不重要。你就是你,我第一次見你的你時候就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你姓甚名誰,我也一樣無法自拔的喜歡你,我喜歡你這樣的性子,喜歡看你笑著時候明媚或者狡黠的模樣,更喜歡你像方才這樣站出來張牙舞爪的說誰敢招惹咱們,就狠狠打他的臉時候的張揚和跋扈。至於你的父母,不要再去計較曾經的他們是什麽樣的人,不管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都該感謝他們贈予你的生命,現在有我在你身邊,我會和你一起始終如一用這一份感激之心去祭奠他們。好不好?”
“可是——”褚潯陽的笑容之中還是帶了明顯的苦澀。
這樣的借口,她也會經常的說給自己聽,隻是怎麽都覺得是自欺欺人。
“那就相信你舅舅的話吧!”延陵君道,再次打斷她的話,“你隻需要記得,她是那個能值得你舅舅拿生命和自己所有的一切去維護卻無怨無悔的姐姐就夠了,隻有他們才是你的親人,值得你在乎。”
褚潯陽聽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心裏就是有再大的鬱結之氣也都化開了。
說到底,她其實一直放不下的,還是趙祁安。
現在想來也是——
隻要他自己一生誤會,又何須別人多此一舉的傷懷或者不忍?
“嗯!”褚潯陽點頭,想了又覺得自這舉止前後矛盾,可笑的緊——
本來明明是她想要安慰他的,最後反而是他口若懸河的寬慰了她半天。
這麽想著,她又絕對對延陵君不住,一時間就起了點熱血沸騰的心思,忽而略略欠身,往他唇上飛快的啄了一下,然後就又重新攬了他的脖子,把臉藏在他的胸膛裏偷笑。
延陵君被她突襲了一下,卻是整張臉都綠了。
後麵那些侍衛雖是落下了百十來步的距離,但也還是能夠清楚的看到這邊兩人的情形。
雖然延陵君的身形高大,足以遮擋後麵的視線,但兩人之間大致的互動也能隱約的揣測。
桔紅和青蘿幾個被雷劈了一樣,個個都漲紅了臉。
後麵跟著的侍衛更是恨不能自己沒帶眼睛。
青蘿警告性的橫過去一眼,眾人就趕忙使勁的垂下頭去,非禮勿視。
褚琪楓上位之後,眼睛把東宮內外的勢力全部清洗了一遍,這些人倒是不擔心他們會亂傳什麽閑話,可自家主子這也是太大膽了。
青蘿想著,就跟著氣悶抑鬱了起來。
而延陵君雖是為了她的主動親近心中甜膩,而他自己也是時不時的伺機做點什麽來宣誓主權,警告閑雜人等退散,可褚潯陽這膽大妄為的性子有時候是真的叫人又愛又恨,忍不住又是一陣氣悶。
“芯寶——”強壓下心裏複雜交替的情緒,延陵君沉聲開口。
“嗯?”褚潯陽抬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明顯是沒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止已經堪稱驚世駭俗。
對上她清澈如水的一雙眸子,延陵君又覺得心裏就是有再大的脾氣也發不出來了,隻沉聲警告道:“以後不許這樣了!”
“什麽?”褚潯陽一愣,顯然是還沒反應過來。
延陵君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又唯恐她明白過來了反而尷尬,猶豫再三,便又隻能把心中窒悶之氣又兀自消化了,無奈道:“沒什麽,你要累了就眯會兒,到了我叫你!”
“好!”褚潯陽點頭,複又移開了目光,在他懷裏重新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靠著看沿路的風景。
他們這一路走的不算太快,卻是要比馬車快多了。
傍晚十分,廣蓮寺已然在望。
延陵君便喚醒了正在打盹兒的褚潯陽,把她放回了她自己的馬背上。
一行人奔馳而過,待到廣蓮寺門口的時候南河王府的車隊也不過剛到,一行人堵死了整個寺廟門口,往外搬行李。
褚潯陽一行策馬而來,又是過百人的大陣仗,那聲勢就有點大。
鄭氏一行起先都被唬了一跳,以為是遇到歹人了,後麵看到煙塵滾滾之下侍衛們著裝統一才放下心來。
極致褚潯陽一騎當先撲入視野之後,鄭氏意外之餘,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
褚潯陽縱馬而來,門口被堵了,她也急著下馬,隻手裏把玩著馬鞭居高臨下的掃視了眾人一眼,道:“今天是什麽好日子,這麽巧,大家都在這裏?”
巧的是這一行人裏麵不僅有南河王妃鄭氏和鄭家小姐鄭嫣,旁邊還跟了一輛不很起眼的馬車,卻羅思禹和霍傾兒臉色不大好的站在旁邊。
鄭氏是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她,可是如今她這身份尊貴,又不能甩臉子,隻強忍著施了一禮道:“就是瞧著今兒個天好,所以帶了嫣兒過來吃齋燒香的,就說是路上遇到羅大小姐他們已經夠湊巧的了,不想潯陽公主也來了,當真是——好大的造化!”
最後幾個字,則明顯的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兩家如今已經是世仇了。
雖說褚靈韻的死鄭氏是算在了霍家人身上的,可要不是褚潯陽步步逼迫,褚靈韻也走不到後來的那一步。
再加上現在褚琪楓這一上位,活脫脫的阻了褚琪炎和他們南河王府的前程,鄭氏還能耐著性子做表麵功夫已經是得來不易。
“可不就是嗎?”褚潯陽笑道,身姿利落的翻下馬背,卻眉毛一挑,朝站在那邊的霍傾兒看過去道:“南河王妃和霍小姐真的隻是偶遇嗎?該不會也是提前約好了,才一起過來的吧?”
鄭氏自己本來就心裏有鬼,立刻就疑心起來,心裏正揣摩她這話的意思,褚潯陽已經話鋒一轉,繼續說道:“當初先帝在時,不就已經叩頭允了霍小姐和南河王世子的婚事嗎?霍小姐如今無依無靠,王妃對她多加照拂那是您的仁慈,其實也沒什麽好遮掩的,即使是一道兒來的也沒什麽不好明說的,本宮自是不會無聊到四處去亂嚼舌頭,編排些閑話是非的。”
霍傾兒的事情,鄭氏如今明顯的已經後悔了。
當初她也是因為喪女之痛而失去了理智,後來緊跟著皇帝不行了,褚琪炎那時候的贏麵很大,她就越發不能忍受了。
本來她是三番兩次的攛掇著想要讓褚琪炎出手去解決了這個賤人,可偏偏褚琪炎對她當初的自作主張十分著惱,每一次都敷衍了事。而她自己倒是想要動手,偏偏那羅思禹又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麽藥,說是和霍傾兒結了金蘭,這段時間都把霍傾兒留在他們羅國公府,兩人幾乎形影不離。
而羅國公府那裏,她也輕易插不進手去,於是一拖再拖,就等到了現在。
這一天她也的意外得了消息,聽說羅思禹要來廣蓮寺進香,機會難得,便是趕緊的跟著來了。
畢竟——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朝堂之上褚易安父子當道,要是這兩人存心使壞,真要把霍傾兒塞進他們王府裏去,那可就麻煩了。
霍傾兒和羅思禹那裏,兩個人都微垂了眼睛不吭聲,臉色卻是一個比一個還要陳鬱三分。
這邊褚潯陽舊事重提,鄭氏的心裏立刻就窩了一團火,可是還不等她說什麽,卻是跟在她身後的鄭嫣先忍不住上前一步,聲音尖銳道:“公主別是說笑了,當初我姑母不過一句戲言罷了,您聽聽也就是了,何必當真?再宣揚出來——”
她說著,便是滿麵不屑的看了霍傾兒一眼,冷冷道:“別是壞了霍小姐的名聲!她家的日子如今本就過的艱難,再要是毀了名聲,日後怕是不好擇人家。”
說起來,早幾年霍傾兒和鄭嫣還算是手帕交了,隻後來在茶樓那裏她卻下狠手擺了霍傾兒一道,兩人早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何況——
從很早以前起,鄭嫣也就對自己那個出類拔萃的表哥褚琪炎動了心思。
隻是那時候鄭家和南河王府關係不甚和睦,她也隻能幹著急。
如今好不容等到老夫人那裏透露出些許意思來,偏偏又有個霍傾兒夾在中間,她說話就分外刻薄,滿是酸味兒。
“鄭小姐會霍家小姐還真是關心,真是為她打算的足夠長遠的。”褚潯陽漫不經心的勾唇一笑,緊跟著卻是話鋒一轉,重新對鄭氏道:“王妃,鄭小姐她年歲小,本宮可以不去計較她的口無遮攔,你當不會也如她那般不知輕重吧?”
鄭氏被她咄咄逼人的語氣唬了一跳,不悅的脫口道:“你什麽意思?”
“所謂君無戲言。”卻是後麵延陵君款步走上前來,言笑晏晏道:“南河王妃你是一介婦人,隨便允諾又出爾反爾是不算什麽,可是皇權在上,你又要將先帝的諭令置於何地?口諭也是聖諭,合著你們南河王府總不能抗旨不尊不是?”
鄭氏聞言,不由的勃然變色。
這當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居然真就被咬死了這件事。
現如今已經不隻是褚靈韻的仇要報不報的問題,而是——
必須得要定了鄭嫣和褚琪炎的婚事,好給鄭家人吃一顆定心丸。
“你——”鄭嫣停了這話,又氣又惱,卻因為對方搬出了先帝來,而再不敢妄言。
褚潯陽卻是唯恐對這兩人的刺激不夠一樣,又再繼續說道:“就算你們南河王府不把先帝看在眼裏,我哥哥對他老人家卻是十分敬重的,昨兒個我才聽他提起,看看這便挑個黃道吉日,替父親頒一道諭令下來,定了世子和霍小姐的婚事。畢竟也正如鄭大小姐所言,霍小姐如今孤苦無依,先定了名分之後,以後有王妃您照應著,她也算是有個依靠。”
鄭氏的臉色鐵青,捏著手裏帕子,指甲幾乎都要將布料給掐透了。
這兄妹兩個,果然是不懷好意。
那邊鄭嫣更聽的不是滋味兒,可是她卻還有點眼力見,並不敢公然冒犯褚潯陽,也是攥著手裏帕子,眼睛通紅。
鄭氏勉強定了定神,陪了個小臉道:“當初先皇的確是隨口應了那麽一句,也是我嘴快了,思慮的不夠周全,炎兒的年紀畢竟也是不小了,而霍小姐又在熱孝中,實在是——”
鄭氏自知和褚潯陽說的再多也是無用,敷衍了兩句,到了後麵也幹脆就懶得再耽誤工夫,趕忙道:“這事兒我家王爺這兩日大概已經上折子跟太子殿下陳情了,回頭再說。天色晚了,我就不耽誤公主您了,早些進去安置吧!”
說完就衝後麵自己的車隊招招手道:“你先——先都靠邊,給公主殿下讓路!”
下頭的侍衛婆子們趕忙答應著,手忙腳亂的搬著行李往旁邊讓。
褚潯陽也不客氣,直接就越過她去,在萬眾矚目之下目不斜視的先行往裏走。
適逢寺廟裏的主持管事得了通稟出來迎接貴客,本來聽說是南河王妃到訪,迎出來看到褚潯陽,更是不敢怠慢,趕緊殷勤的將她請了進去,隻留了一個管事的尼姑幫忙給鄭氏等人安排住處。
褚潯陽一走,門口剩下的四個人更是各自揣了心事,都不怎麽痛快。
鄭嫣扶著鄭氏往寺裏走,和羅思禹二人錯肩而過的時候滿是惡意狠狠的瞪了霍傾兒一眼。
待到她二人走的遠了,霍傾兒的丫鬟素錦就氣得跺腳,道:“這鄭小姐真是不知好歹,當日裏就害過您一次,咱們都沒先和她算賬,她還好意思甩臉色!”
霍傾兒自然知道鄭嫣這會兒對她的敵意從何而來,經過這段時間的事,她的性子也沉穩下來不少,不再是當初那個完全不懂得察言觀色的天真丫頭的。
“別多事,去幫忙搬行李吧!”苦澀的笑了一笑,霍傾兒瞪了她一眼。
素錦見她生氣,也就不敢再多言,憤憤不平的和羅家的下人一起去幫著搬行李。
羅思禹拍了拍霍傾兒一邊的手背,神色之間略有歉疚道:“是我疏忽了,沒想到還是叫她得了消息。”
鄭氏對霍傾兒虎視眈眈,這段時間雖然是將她藏在羅國公府裏頭避難,但——
這也畢竟不是長遠之計。
所以左右權衡了一陣,趁著這段時間京城事多,鄭氏放鬆了警惕的當口,羅思禹便想鑽空子幫霍傾兒離京避開這個是非之所。
因為知道鄭氏肯定會叫人盯著他們羅國公府裏外的動靜,所以她還刻意放出風聲去,說是國公夫人要出城進香。
不曾想——
還是被對方盯上了,兩人才剛出城,還不及安排霍傾兒走,就被鄭氏給截下來了。
霍傾兒卻像是沒有用心聽她說話,反而一直盯著那門裏褚潯陽之前走過去的方向,喃喃道:“潯陽——她變了好多啊!”
以前的褚潯陽也高傲又有決斷,可心腸卻不是冷的,也是可以容人親近的。
可是今天再見到的她,雖然容貌不改,笑容不變,可是那通身的氣勢——
已然是裹了一層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嚴冰,讓人隻能遠望瞻仰。
“今時不同往日,她有更加高傲的資本!”羅思禹道,卻是沒有多想。
“不是高傲,她可能——隻是不願意再親近人了。”霍傾兒笑了笑,回過神來,又唯恐羅思禹會多想,趕忙攬了她的手臂道:“還是先進去吧!”
褚潯陽的變化,在別人看來就隻是表麵上越來越難以高攀的地位,隻怕是連褚潯陽自己也都不曾想到,除了褚琪楓和延陵君,這世上唯一將她看穿的一個人會是霍傾兒。
她不願意再隨便的接近和相信人了,人與人之間,不管是否有關愛情親情,想要經營起一段感情真的是一件勞心勞力的事情,而更有可能——
一朝人心突變,最後隻剩傷心和失望。
從這一點上來看,她似乎是個過分懦弱的人,不願意再承受,所以畫地為牢,隻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和用心都鎖在一個小小的圈子裏,隻分給有限的幾個人。
她依然會相信感情,依然會對在乎的人傾心相待,可是其他的人,就再難靠近她一分一毫了。
京城之中的這一場巨變,看似她隻是轉換了一個身份,青雲直上,卻隻在這一個往來的瞬間,莫名其妙的顛覆了整個人生。
霍傾兒雖然看出了她的轉變,卻也依舊難以窺探到本源裏麵去。
廣蓮寺後麵給香客準備的禪房院子都不是太大,而最好的幾處已經被褚潯陽,延陵君還有鄭氏給占了,羅思禹和霍傾兒這邊剩下的院子裏就隻有一間正房。
“小姐,晚上您和羅大小姐睡在一起嗎?”素錦問道,言語間帶了小心翼翼的試探。
鄭氏明顯是沒安好心,而他們提前卻沒準備來這邊,除了車夫和各自的貼身丫鬟,就隻有十來個侍衛,因為本來是要準備要護送霍傾兒離京的,那幾個人的身手倒是不錯,隻是人數本就不多,再要分散開來的話——
“沒關係,潯陽公主帶了那麽大批的護衛在寺裏,想來她就是有點兒什麽心思也該歇了。”霍傾兒忙道。
羅思禹的確是很照顧她,但是大家出身的貴女,都有忌諱,沒有喜歡與人同榻而眠的。
本來非常時期,羅思禹倒是不介意的,剛要點頭,緊跟著卻是目光隱晦的一閃,道:“我今天身上有些不方便,這裏的院子都是連著的,我就住在隔壁的院子裏吧,這樣就算有什麽事也好彼此照應。”
素錦雖然有些失望,卻也不能強求,事情便這樣定下來了。
鄭氏這邊因為帶著的行禮多,丫鬟婆子們蒸騰了許久,院子裏也是箱籠堆積,亂糟糟的。
鄭嫣跟著她進了屋子,忍了一路的脾氣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去扯了她的袖子,撒嬌道:“姑母,你不會真的準備讓表哥娶那女人吧?她怎麽配?”
鄭氏的心裏也恨的厲害,不悅的橫過去一眼道:“我若真是屬意她,今天還用得著興師動眾跑這一趟了嗎?”
鄭嫣聽了這話才放心,但轉念一想,就又冷了臉道:“可那褚潯陽,她分明就是有意來攪局的,現在怎麽辦?我們還能成事嗎?”
鄭氏咬著牙,臉上也是一片陰雲密布的表情,冷靜了片刻便就回頭囑咐她道:“那個丫頭是個厲害的,不好對付,來日方長,實在不行,此事也不急在一時,還有下一次,你也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知道嗎?”
鄭嫣低頭擺弄著手裏的帕子,半晌才心不在焉的答應了一聲,“哦!”
外麵剛好張媽媽端了茶水進來道:“外頭還亂,咱們自己帶來的茶葉不知道放到哪裏去了,這是從寺裏借來的,王妃和表小姐先就付一下,再有半個時辰,晚膳就能送過來了。”
“嗯!”鄭氏心裏正琢磨著霍傾兒事,也沒多計較,伸手就去接那茶碗。
“哎!”鄭嫣的眸光一閃,忽而起身過去攔了,捧了那茶碗在手,道:“這寺裏能有什麽好茶,我知道咱們的茶葉放在哪兒了,張媽媽你跟我去找來。”
張媽媽看了鄭氏一眼,見到鄭氏沒反對,又被鄭嫣催促的厲害,就跟著去了。
因為有褚潯陽坐鎮,接下來的幾天也都相安無事,隻她一直這麽安安穩穩的住著,其他人卻急,鄭氏眼見著這次是不能成事了,也不想繼續耗在這裏,強忍著挨了兩日,就準備先回京去,不想她這裏行李都打包好了,卻被褚潯陽軟硬兼施,又給按下了。
鄭氏心裏窩著火,但身份上壓不過她,也不敢太拗著她的脾氣來。
又過五天,褚潯陽卻還是沒有回京的打算,這回鄭氏沒急,鄭嫣卻開始魂不守舍,坐臥不安了起來。
鄭氏起初也當是她是下孩子心性,沉不住氣,再隔兩日見到羅思禹的時候卻是一顆心猛地往下一沉。
匆忙敷衍了兩句回到院子裏,鄭氏一麵命人送信回去給褚琪炎,一麵又讓張媽媽去把鄭嫣找了來。
外頭鄭嫣才剛推門進來,迎麵就挨了她一記耳光,被打的眼冒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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