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我喜歡的,就是你這個樣子!

延陵君的後背撞上樹幹,樹上紛紛揚揚的落下幾片葉子。

聽了褚潯陽這話,他先是一愣,隨後反應過來,突然就不可遏止的悶聲笑了出來——

他的芯寶,天不怕地不怕,這一整個晚上扭捏至此,卻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褚潯陽本來就已經在極力的壓製心中忐忑的情緒,很認真的在等他的回答,最後卻換來他這樣不莊重的一片笑聲,心裏就更是一悶,隨手將落在他肩頭的一片葉子撿起來,拍在他臉上,不悅道:“我在跟你說正經事呢,你這是在嘲笑我?”

一片葉子的分量,就是拍在臉上也不覺得疼。

延陵君勉強止住了笑,從她手裏接過葉柄,卻是靠在樹幹上,仰麵朝天的看著星光不語。

褚潯陽抱著他的腰,靠在他懷裏,又等片刻,還是沒等到他吭聲,不禁的便是怒了,踮起腳,雙手捧著他的臉頰將他的視線拉低,強迫他和自己對視,義正詞嚴道:“我問你話呢!”

似是為了報複一樣,她手下刻意用了很大的力氣,將延陵君的一張臉孔擠壓的歪七扭八,然後看著對方五官扭曲的模樣,自己又先忍俊不禁,也再氣不起來了,幹脆就鬆了手,轉身走到旁邊,背對著他不吭聲了。

延陵君瞧著她這副少有的扭捏模樣,眼中忍不住有豔光流動,隻覺得她這模樣甚是難得,甚是可愛。

他直起身子走過去,從背後將她攏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發頂蹭了蹭。

褚潯陽的心裏一直記掛著這件事,這會兒是半點與他溫存的心思也無,掙紮了一下從他麵前轉身。

延陵君雙手交叉,鎖成一個圈,還是將她困在懷中。

為了能夠看到他的臉,褚潯陽就放心的往後壓了身子,把全身的支點都落在他的手臂上,然後仰頭對上他的目光,再次詢問道:“到底怎麽樣啊?”

延陵君見她心心念念的惦記著這件事,一時玩心重,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煞有介事的想了想道:“我就說你怎會突然良心發現了來追我,原來是另有目的,想要借故先去探聽我父親那裏的虛實的。”

褚潯陽懶得和他分辯,幹脆就不搭腔。

延陵君也知道這玩笑不能開的太過,隻調侃了兩句,也就言歸正傳,看著她道:“怎麽會突然擔心起這件事來了?”

褚潯陽見他終於鬆口,這才重又開始理會他,也雙手環繞到他腰後,抿抿唇道:“我跟你說真的呢,萬一你父親也和你師公一樣,都不喜歡我,那要怎麽辦?”

“呃……”延陵君笑了笑,反問道:“如果他不喜歡你,難道你就不嫁我了?”

到了今天這一步,哪怕他說是不娶了,就衝褚潯陽那脾氣——

也定是會逼著他強娶的。

他這番調侃,褚潯陽就隻當沒聽見,隻直起了身子,把臉貼靠在他胸前的衣料上,聲音沉悶道:“那是你父親,我隻是——怕日後和他處的不甚融洽,你在中間定要為難的。”

說實在的,她並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和感受。

可榮顯揚是延陵君的父親,萬一日後的相處會有矛盾產生——

為難的也隻會是延陵君。

延陵君也是沒想到她那不拘小節的性子,竟會為了這樣微末的小事提前就給記掛上了,心中動容之餘,便緩緩浮動一絲溫柔的暖意。

“提前想這麽多做什麽?”延陵君道,稍稍用力抱緊了她,頓了一下,又補充,“父親如今的為人是略顯嚴肅了些,但為人卻還是豁達的,何況——你要嫁的人是我,又不是他,總想著他的態度做什麽?”

褚潯陽把臉悶在他懷裏不說話。

延陵君也不動,兩人就相擁在那林間小路上站了許久,直至月上中天,灑了滿地的月華,將這條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楓林小路整個展露人前。

月光如洗,明亮而皎潔。

地麵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一眼看去,仿佛鋪就了一條紅毯。

褚潯陽側目看過去一眼,忽而記起她第一次進來烈焰穀,在這條小路上見到延陵君時候的情形。

那時候他一襲白衫,站在一大片火紅的楓樹底下,神情淡泊,笛聲悠遠。

紅白相稱的風景,明明過去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可記憶裏的畫麵還是光鮮如舊。

那個時候的那個人,和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神情和語氣都透著刻板的僵硬,哪裏是如今這般沒臉沒皮的無賴樣?

褚潯陽想來,忽而便是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自他懷裏抬頭看他道:“好久沒聽你吹笛子了,這會兒時間還早,你給我吹一曲吧?”

“你不是對音律不感興趣嗎?”延陵君問道,卻還是鬆開了她,從腰後摸出那把笛子。

那次在山崖峭壁上拿來救命之後,那笛子裏麵暗藏的刀刃鬆動,後來褚潯陽又找了工匠重新修理加固了,隻是笛身上麵的幾處擦痕卻是無法修複的了,是以這把笛子看來就更顯得陳舊。

褚潯陽拽了延陵君的袖子走到路旁的樹下,直接席地而坐。

延陵君側目看她一眼,笑了笑,就靠在那株楓樹下麵吹奏。

褚潯陽對音律並不十分感興趣,平時聽來也就圖個熱鬧。

延陵君奏的還是一年前的那首曲子,不激昂也不哀婉,是很寧靜又悠遠的一首曲子,很襯這裏的環境。

褚潯陽坐在樹下靜默傾聽,待到延陵君這曲子奏到第二遍的時候,稍稍側目看來,卻見她一副無精打采的困倦模樣。

延陵君無奈的笑笑,收了笛子,彎身蹲在她麵前,抬手將她鬢邊一點碎發繞到耳後,輕聲道:“困了?先回去休息?”

說著就要探手來抱她。

褚潯陽靠在樹幹上,犯懶不想動,隻歪著脖子看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又用手心去曾他下巴上隱約冒頭的胡茬,摸摸索索好半天,才撇著嘴道:“我記得我第一次在這裏見你的時候,你不是這個樣子的,到底是我被你那個時候的樣子騙了,還是全天下的人都被你現在的樣子給耍了?”

延陵君這個人,其實一直都有褚潯陽看不透的一麵。

他這八麵玲瓏雅致風流的一副麵孔,前後兩世如出一轍,一開始的時候褚潯陽會覺得這都是表象,隻是他用以迷惑世人的手段罷了,或者在本質上——

他就是那個私底下見到她時,甚至會緊張到控製不住表情的循規蹈矩的少年。

可是隨著彼此深入的接觸和了解,她卻發現自己非但沒有將他研究透,反而也陷入迷茫,越來越分不清到底她所見的哪一種才是這個男人的本來麵目。

她的手在他臉上左擦右蹭,像是要掀開他的這張麵皮,還要去發現隱藏在下麵的另外一張臉似的。

延陵君一把捉了她的指尖,也跟著半跪半坐在滿地的紅葉上,拉著她的手湊近唇邊吻了吻。

“怎麽了?”他問,麵上風流雅致的笑容不變,心裏卻突然莫名緊張的調侃道:“你喜歡我哪一麵的麵孔,以後再見你的時候我改過就是!”

哪一個是最真實的他?褚潯陽在問,而事實上——

事到如今,這個問題是連他自己也給不出一個明確的答案來的。

曾經他覺得冷靜自製又凜冽冷酷才是最能反映他內心性格的一麵,可也許是入戲太深,人前爾虞我詐笑裏藏刀的來去了許久之後,他卻又驟然發現自己已經完全適應了這一張麵具,以至於現在習慣成自然,連自己都不覺得這是一種偽裝了。

這麽久了,他幾乎都已經忘記自己一直戴在臉上的是一張假麵,可是——

卻突然害怕,褚潯陽真正願意接近的那個他會和理想中的有差距。

他竭力的不叫自己的笑容暴露出更多的情緒來,但褚潯陽也還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神色間的緊張和忐忑。

“算了!”無所謂的笑了笑,她便是張開雙臂摟住了他的脖子,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窩裏道:“一直變來變去的也不嫌累得慌嗎?反正我能看到的,喜歡的就是我現在看到你的這個模樣,你想要怎樣就怎樣吧,隻要你自己高興就好。”

即使不能將他完全看透,可是這一路走到了今天,她卻發現自己根本就什麽都不在乎也不計較了。

他就是他,不管他的這副麵孔是真實的還是偽裝的,他都是那個和她一路走來,共同經曆了許多的那個人。

這一路走來,她看到的他是什麽樣子的,她愛他的也就是這個樣子,至於其它——

實在是沒有必要再去刨根問底的追究的。

延陵君是在聽了她那一句“喜歡”之後,忐忑不已的心境才突然平複了下來,有那麽一瞬間,甚至於是眼眶發熱——

這段時間裏,他一直都在竭盡全力並且小心翼翼的維持守候,想要依照褚潯陽的意願去做事,隻想要順著她的心意,讓她高興叫她滿意,那種心境——

虔誠的甚至近乎卑微。

而到了這一刻,才是更加深刻的領悟到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愛著並且用心守護的女子,同樣也用了最為純粹的心思在對待他,無條件的接受和包容他的一切。

次日一早,延陵君兩人仍是去的延陵老頭兒那裏陪著他一起用膳。

延陵老頭兒也還是不負厚望,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擠兌褚潯陽,用完早膳,延陵君一行就直接啟程回京。

青蘿帶著褚潯陽的一隊人馬先行,等在了剛剛過境,南華境內的一處客棧裏,待到雙方會合之後繼續趕路。

這一行人裏沒有負累,直接快馬加鞭的趕路,路上耽擱的不多,第五日就已經抵達南華的帝都,大鄆城。

正午時分,前麵巍峨聳立數百年的帝國古都已經赫然在望。

延陵君卻沒有直接進城,反而遠遠的收住馬韁,扭頭看向褚潯陽道:“我提前已經叫人送了家書回來通知父親我的行程,這就要趕著回國公府去見他,你——”

他說著,刻意的遲疑了一下,然後才道:“需要我先讓映紫送你去莊子上休息嗎?”

褚潯陽這一趟跟著他回來,名不正言不順。

“你是要將我一直都藏在莊子上不見人的嗎?”褚潯陽撇撇嘴,隻是饒有興致的看著遠處的大鄆城,隨口道:“還是先想想怎麽給我編排個合理的身份,帶我進城吧。”

延陵君既是帶著她回來了,自就是恨不能立刻就把她的身份公諸於世,然後借機宣布所有權。

隻是眼下還缺了一份正式的婚書,就這麽把她推到人前,反而要受人非議。

延陵君隻看著她,不說話。

片刻之後,褚潯陽就從遠處收回目光,回頭掃了眼身後跟著的幾個丫鬟道:“她們也都是頭次跟你在帝都露麵吧?”

延陵君和她的想法明顯相同,也不多言,隻彎了彎唇角,道:“走吧!”

褚潯陽聳聳肩,一行人於是便不再耽擱,打馬直奔城門。

延陵君自己隻帶了四名死士,褚潯陽這邊從西越離開時候的排場略大,除了幾個身手了得的丫頭,還另外有褚琪楓給她的一支十八人的精英衛隊。

所以這一行人的陣仗不小,所過之處行人矚目,直接就招搖過市的回了坐落在大鄆城東北方位的鎮國公府。

鎮國公府榮家算的上的南華朝中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雖然如今的國公爺榮程昱因為娶了宣城公主做繼室而領了閑職,但百年世家的威望卻依舊顯赫,更何況還有一個獨當一麵的世子榮顯揚在。

延陵君以往都不曾在京城公開露麵,就是上一次回來,也隻是見了皇帝權臣和榮家的一些人,京城之地認識他的人不多,一行人這麽大動靜的進城,為首的又是個風采絕佳,樣貌出眾的翩翩貴公子,自是備受關注,消息在大街小巷一路就散開了。

延陵君回來,榮家上下就隻有榮顯揚一個人提前得了消息,門房的管事見他驟然返家,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愣在大門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一麵招呼人來把大門打開,一麵扭頭嚷嚷著就要往院子裏去稟報,“開門!快開門!去告訴公主,大公子回府了。”

他這麽說,顯然鎮國公府是不在家的。

延陵君目不斜視的大步往裏走,手臂一橫將他攔下,隻是問道:“我父親在家嗎?”

“是!”那管事回道。

延陵君自一出生就被送出去外麵的莊子上,他在這座鎮國公府裏其實是沒有什麽存在感的,隻是上一回他才回來小住了幾天就鬧的天翻地覆,連皇帝都不得不給他們父子兩人讓步,這府中下人都心有餘悸,在他麵前也不敢放肆。

“世子過午已經回來了,這會兒應該是在書房的。”那管事回道,頓了一下,趕忙又道:“大公子久不在家,是不是先去拜見公主殿下?”

“祖母她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禮佛嗎?”延陵君道,將馬鞭往他懷裏一扔,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哪有我這一回來就壞她規矩的道理,我先回去換身衣裳,晚膳的時候再見不遲。”

說完也全不管那管事的反應,直接就進步如飛的進了院子,一麵走一麵對桔紅道:“你先去和父親說一聲,我回去換了衣服就去見他。”

“是,主子!”桔紅答應著,轉身往榮顯揚的住處去。

延陵君帶著褚潯陽一行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他這院子,也是上回回京的時候臨時收拾出來的,地方倒是寬敞,隻是府中位置好的院子都早就被其他人占了,這院子的位置就有些偏。

延陵君回去洗了把臉,又換了衣服,正要詢問褚潯陽要不要隨他一起去拜見榮顯揚,院子裏淺綠就已經高聲道:“主子,世子爺來了。”

褚潯陽正在給他整理腰帶動作忽而一滯,心跳也跟著猛的慢了一拍。

延陵君自是察覺到她的異樣,心裏覺得好笑,麵上卻不敢顯露,隻安撫性的拍了怕她的手背,然後自己把袍子整理好。

就這麽一遲疑的功夫,外麵榮顯揚已經一步跨進門來。

“世子爺!”同在屋裏的映紫趕忙屈膝行禮。

榮顯揚隻穿了一身藏青色的便服,麵部的輪廓剛毅,說他是文武雙科狀元出身,但隻從身形和外貌上來看,他整個人看上去卻是十分強勢,還是接近於武將的那種氣質更多一些。

“父親!”延陵君微微一笑,迎上去一步。

映紫不便在這裏久留,就趕忙彎身去抱了延陵君換下來的衣服告退,才要往外走,那衣物裏麵卻見一顆不很顯眼的黑色珠子滾了出來,落在了地上。

幾人循聲望去。

榮顯揚的目光突然微微一凝。

褚潯陽不巧捕捉到了他這一點微妙的情緒變化,心裏正在納悶兒,延陵君已經彎身將那珠子撿起來,遞了過去,沒事人似的笑道:“方才我在大門口的台階底下撿到的,父親是什麽時候弄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