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釜底抽薪

穩居帝位二十載,看似君臨天下,卻無時無刻不是如履薄冰。

最可笑——

到頭來,第一個明目張膽與他兵戎相見來威脅他的人——

居然是他的親兒子!

是他一直都最為寵愛的親兒子。

崇明帝狠狠的閉了下眼,突然一改之前沉默的作風,涼涼道:“如果——朕不答應呢?”

風煦一愣,愕然抬頭朝他看去。

崇明帝目光冰冷而無一絲溫度的看著他。

作為上位者,他身上本來就有一股子震懾人心的王者之氣,此時眸子微微眯起,眼中深不見底的幽光閃現,竟是叫風煦莫名的打了個寒戰。

“父皇——”風煦一個激靈,吃吃道:“您難道一定要將兒臣逼上絕路嗎?”

崇明帝卻是諷刺的一勾唇角,不答反問,“如果朕不肯答應禪位於你,你是不是就會殺了朕,然後昭告天下朕為刺客所殺,死於非命?最後——還要你來順理成章的登臨帝位?”

風煦既然走了這一步棋,自然就是孤注一擲,再沒有半途而廢的可能。

可是眼前這人到底也是他的親生父親,此刻麵對崇明帝的目光,他就忍不住的心虛,目光閃躲,惶惶不安。

風乾見他猶豫,心中一喜,趕忙趁熱打鐵的說道:“老六,就算你一時失了主意犯了錯,卻不能一錯再錯,你不能對父皇不敬,還不快向父皇賠罪?”

陳皇後的眸光閃了閃,也連忙附和道:“皇上一向都疼你,隻要你適時收手,皇上一定會網開一麵的。”

說著又連忙對崇明帝道:“皇上,煦兒一向都是最孝順最聽話的,這一次他也是一時想岔了才會拿錯了主意,隻要他願意悔過,皇上難道還要和他小孩子一般計較的嗎?”

她這是在給崇明帝鋪台階。

風乾也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機會,趕緊又跟著說道:“是啊老六,你方才說的那算什麽事?既然你和西越的潯陽公主之間有宿怨,有什麽事是不能和父皇商量的?反正賜婚使也都還沒啟程,萬事——萬事都好商量,你又何必走極端呢?”

兩個人一唱一和,苦口婆心的勸著,可是從頭到尾風煦的表情之間卻是全無半分動容,隻在最後,他才諷刺的開口說道:“父皇真的肯於降旨否決這門婚事嗎?”

崇明帝被他屢屢逼迫,終是壓製不住脾氣的冷嗤一聲道:“你這是在教朕如何做事的?”

風煦目光一閃,似是突然想起了些什麽,忽而便是爬起來,抬腳將崇明帝麵前的小幾踹翻,狂躁不安的在殿中來回轉了好幾圈,最後更是麵目猙獰的霍的回頭衝崇明帝一指,怒斥道:“父皇,以前在兒臣的心目中,您可不是這樣畏首畏尾的,現在居然會被一個西越忍讓至此?就算兵戎相見又怎樣?我南華一國三百年來打下的基業擺在那裏,難道還要怕了他們不成?您怎麽年歲越大,膽子反而越小了?”

被自己的兒子當眾這樣數落,崇明帝自是臉麵無光,臉色越發難看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殿外院子裏的禦林軍卻是如熱鍋上的螞蟻,緊張戒備之餘全都焦躁不安。

為首的一位蔣校尉滿麵焦灼的盯著前麵大門緊閉的正殿,額上冷汗直冒,時而又不住的扭頭往後張望道:“怎麽指揮使大人還不到?”

“已經叫人去請了,按理說也該來了啊!”旁邊一個侍衛也是滿頭大汗的扯著脖子張望,“皇上皇後和幾位殿下都被困在裏麵,我們又不知道裏麵的情況究竟如何,萬一主子們當中有任何一個有所損傷,校尉大人——我們就這麽一直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是不是——”

“不行!”蔣校尉毫不猶豫的冷聲拒絕,“現在裏麵的情況不明,這樣貿然闖進去,若是逼得刺客狗急跳牆,進而傷了皇上,我們就更不同活了。別廢話了,你馬上再去長春殿走一趟,如果找不到指揮使大人,那就——”

蔣校尉說著,想了一想,咬牙道:“或是五殿下,或是丞相大人,總之是找個能做主的人來。”

“是!”那侍衛應了,又點了一人去長春殿傳信,不想那人隻走了不多一會兒,就和前麵去傳信的一個侍衛一起折返。

“怎麽回事?沒找到指揮使大人?”蔣校尉趕忙迎上去。

那人滿頭大汗,喘息的厲害,惶惶道:“頭兒,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

“怎麽?”蔣校尉一驚,“難道是長春宮那裏——”

“長春宮那邊沒事,倒是一切如常。”那侍衛忙道:“屬下趕過去,沒有見到指揮使大人,本來是想要尋五皇子殿下過來主持大局的,可是問過了才知道,開宴之前五殿下就和賢妃娘娘去了太後宮裏請安,再就一直沒回去。屬下覺得怪異,就沒敢貿然驚動在場的各位大人,又去了一趟太後寢宮,太後寢宮那裏就更奇怪了,所有的燈火全熄,詭異的很,屬下沒敢靠近,隻遠遠的在外圍轉了一圈,發現那附近暗處似是有人手埋伏。校尉,您說太後娘娘和五殿下他們——會不會也和陛下一樣,都被人限製住了?”

現在太後是不是被人挾製已經不是最打緊的了,主要是唯一一個有資格站出來主持大局的五皇子也沒了蹤影。

如果連五皇子都被人暗算了的話,那麽——

蔣校尉想著,就更是頭皮發麻,一身一身的不住往外冒冷汗。

“校尉,現在怎麽辦?”那侍衛焦躁問道:“您看現如今還有哪位大人適合出來周旋此事?要不屬下再跑一趟長春殿?”

“不可!”蔣校尉趕忙抬手將他攔下,滿麵肅然的緩緩搖頭道:“陛下和幾位殿下同時遇險,事情不會這麽巧合,似乎是有人周密計劃後的作為,這個消息一旦散出去,勢必人心不穩。”

皇帝和所有的皇子都一網成擒,一旦刺客喪心病狂下了殺手——

那這南華國中就當真是要翻天的了。

“可是那要怎怎麽辦?”那侍衛忍不住的問道:“這麽大的事,也遠不是我們能擔待的。”

蔣校尉目光遊離在外,強作鎮定的思慮良久,忽而便眼睛一亮,燃起一線希望道:“二殿下!”

“啊?”那侍衛反倒是一驚。

“事不宜遲,你馬上秘密出宮,去把二殿下請過來主持大局。”蔣校尉道。

“可是二殿下——”那侍衛猶豫不安。

“快去啊!”蔣校尉卻不容他分辯,沉聲喝道。

就算二皇子再如何的不堪大用,但是作為皇室正統,現如今這樣的局麵也唯有將他推出來撐場麵了。

那是味兒終於一咬牙去了。

眼見著夜色已深,蔣校尉想了想,就又點了一個辦事妥當的侍衛去長春宮傳信,安撫朝臣。

他自己則是心焦不已的等著二皇子過來。

那大殿之中,因為崇明帝始終不肯就範,風煦終是按耐不住,兩眼猩紅,惡狠狠的看著他道:“父皇,你是真要逼著兒臣使出非常手段嗎?”

“六殿下,這些年陛下是最疼您的,您可不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啊!”令文昌帶著哭腔道,極力的想要爬過去護主,卻完全提不起力氣來。

“父皇,那不過就是區區一個西越而已,兒臣實在想不明白,那褚琪楓不過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罷了,您到底是在忌諱他什麽?實話告訴你吧,在父皇您來這裏之前,入夜兒臣就已經派人潛入鎮國公府了。”風煦說道,有些快慰的朗聲大笑。

隻要褚潯陽有事,那麽和西越之間就勢必開戰,就是崇明帝也都不可能再扭轉乾坤了。

他笑的癲狂,一張臉上的表情近乎扭曲。

陳皇後和風乾等人不明所以,風連晟卻是早己就知道了的。

而崇明帝,聽了這話,一張臉上的表情也還是沒有任何的變化,隻是臉色鐵青的抿著唇角一語不發。

風煦兀自笑了好一會兒,就又自覺的打住,盯著崇明帝看了半晌,眼中神色突然困惑了起來,喃喃道:“父皇難道不好奇,我叫人去鎮國公府做什麽?”

崇明帝不語,卻是歪在一邊的令文昌大驚失色,驚慌道:“六殿下,那位潯陽公主您動不得啊,一旦她會在咱們大鄆城裏有什麽閃失,西越和咱們勢必再起幹戈,這是要陷萬民於水火的。”

陳皇後和風乾俱是一愣。

風煦臉上自得的表情突然凍結住了一般,不可思議道:“父皇你——”

原來崇明帝也早就知道了褚潯陽跟隨延陵君來了南華,可是他為什麽秘而不發?

風煦心裏疑團重重,突然就慌亂了起來,嘴唇顫抖半天都不知道想要說什麽。

最後,他便是猛然抬頭看向了風連晟,道:“是你告訴父皇的?”

“父皇明察秋毫,隻有老六你才會自不量力的自作聰明,這種事,還需要我來多言嗎?”風連晟應著他的視線,諷刺的一勾唇角。

風煦震了震,嘴唇幹澀,越發覺得難以理解崇明帝的所作所為。

風連晟大約是看不慣這裏冷場,難得的主動開口道:“老六,你今天的這番動作未免太過小題大做了吧,就算你和褚潯陽曾有過節,又如何用得著這樣的大動幹戈?那個丫頭是個烈性子的,卻也不見得就那般的容不下人。就為了那芝麻綠豆的一點小事,你就處心積慮的要逼父皇退位來成全你?你的初衷,若隻說是為了自保——這未免太過小題大做了吧。”

風煦的眼波一閃,強硬的梗著脖子道:“事情沒輪到你的身上,你自然是全說風涼話的,誰不知道褚琪楓將那丫頭如珠如寶的捧在手心裏,現在就連父皇都對他們有所忌憚,不敢輕易得罪,我若不先下手為強,隻怕日後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了。”

說著話,他似是百無聊賴的在這殿中踱步,抬腳撥弄了兩下一個倒地的小鼎。

“嗬——”風連晟卻是不以為然,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褚昕芮搬出來遊說你的時候恐怕你都不會相信,現在卻要拿出來再糊弄我們?合著你是當父皇和我們這些人都是傻子不成?說什麽形勢所迫,你想要謀權篡位就直說。就算真是那女人慫恿了你,事實上也不過因為你自己本來就居心不良,你們兩人不過就是一拍即合,順水推舟罷了。”

說起來風煦和褚潯陽之間的確是過節不小,但其實卻也沒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風煦聽了這話,臉上神情就突然慌亂了起來,怒不可遏道:“你胡說!”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裏一清二楚。”風連晟道,這樣的狀態之下,他卻居然還是笑了一聲出來道:“老六,身為男兒,就算是你真有野心,這也無可厚非,不過男人大丈夫,做了就是做了,你要是連這麽點擔當都沒有,那麽——”

風連晟說著,臉上笑容不覺更深,諷刺的搖頭道:“這番大事,你不謀也罷!”

因為自己的私心被揭穿,風煦表情表情已經於瞬間就變了數變。

最後他還是一咬牙,憤憤的大聲道:“好!就算是我有私心那又怎樣?咱們都是父皇的兒子,憑什麽你風連晟生來就穩居太之位,將來坐享天下?我就是不甘心!”

風連晟冷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風煦狠狠的瞪他一眼,越是看他這樣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神情就越是心中不平,心思轉了轉,他也忽而就是再次狂放的笑了出來,對崇明帝道:“父皇,兒臣並無害您之心,這一點相信您也是知道的,現在我也不逼您了。兒臣也不是非得要逼您退位不可的,隻要您答應廢了老二,立我為儲君,兒臣即刻就向您磕頭賠罪,送您出去。”

陳皇後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的情緒,想要說什麽,可是看著風煦此時癲狂的表情,卻是沒敢開口,隻就緊張不已的看著前麵崇明帝的背影。

風煦一招手,馬上就有黑衣人撿起地上的空白聖旨和筆遞過去。

“父皇!”見到崇明帝遲遲不肯提筆,風煦就又再次開口道:“父皇,咱們在這裏可是被困了將近一個時辰了,這麽拖延下去,再要驚動了朝臣——恐怕後麵不好收拾。隻要您下詔廢了老二,並且保證今天的事對兒臣既往不咎,兒臣馬上就送您出去。”

風煦走到這一步,是怎麽都不會回頭了。

這樣僵持下去的結果,真的很有可能會是魚死網破。

崇明帝冷著臉,又再沉默了好一會兒,一直垂在身側的手終於動了動。

“皇上!”陳皇後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風乾的眼波連閃,突然義憤填膺的大聲道:“老六你別異想天開了,三哥穩居太子之位多年,他無過失,你卻要父皇廢他另立?怕是言官不依,天下的百姓不從!”

風連晟聽了這話,心裏忽而輕蔑的冷笑了一聲。

他不說話,陳皇後已然惱羞成怒,霍的扭頭朝風乾看去,冷笑道:“乾兒你說的是,連晟是為嫡又長,老六想要越過他去上位的確無異於癡人說夢。所謂長幼有序,別說連晟如今並無過失,就算他有失德之舉,下頭還有你,最不濟還有老五呢,怎麽輪也輪不到老六的身上去。”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借刀殺人。

風乾他是居心叵測,陳皇後更不是好惹的。

風乾驚聞此言,心下頓時就先涼了半截,下意識的抬眸朝風煦看去。

風煦的麵目陰冷,盯著的卻是他們這一群人,倒是沒有把目標特別鎖定在誰的身上,最後隻是嘲諷的大笑了兩聲道:“父皇你看到了,您也不用覺得是兒臣大逆不道,老三老四他們也都個個如此,都到了這般境況之下,也不忘了給對方使絆子捅刀子。跟他們比起來,您還會覺得兒臣不堪,配不上那個所謂的太子之位嗎?”

他說著,忽而上前一步,一劍橫在風乾的頸邊,冷冷道:“既然你說長幼有序,那今天我便就殺了你,給我讓路!”

風乾大驚失色,眼見著風煦腕下一動,頓時就魂飛魄散。

可是千鈞一發之際,卻聽另一遍風連晟冷諷說道:“就算我和老四再如何的居心不良,我們爭的搶的也隻是這錦繡天下,萬裏山河,不會如你老六這般,陽奉陰違的毒害父皇!”

風煦手下的侗族一僵,眼神飄忽,突然就心虛的厲害。

風連晟趁他失神,就又繼續說道:“你在這屋子裏點的難道真是就是普通的迷香嗎?”

說著也不等風煦回答,就又篤定的兀自搖頭道:“隻怕不盡然,你混在在迷香裏的東西,雖然不會馬上發作,可今天就算父皇能活著從這裏出去,最遲一月之內就會再次毒發。你說是隻要太子之位,卻分明是將一切都計劃妥當了,隻等著從父皇這裏騙取一紙詔書罷了,你根本是從一開始就準備從這條路上一直走到黑了,其實今天不管父皇答不答應,這一月之內,我南華的帝位都會被你收入囊中。”

風煦在迷香裏還加了別的東西?

如果崇明帝會中招,那麽他們?

陳皇後刷的就白了臉,顫聲道:“這是真的?”

風煦隻用一種鋒利的近乎能殺人的眼神死死的盯著風連晟。

風連晟也是不避不讓的與他對視,“你這麽急著奪位其實不為別的,就是和褚琪炎之間的一紙契約,你要掌控南華,與他裏應外合,來助他拿下西越的帝位,隻是不知道,他承諾給你的好處又是什麽?”